【拉芙蘭·卡爾蒂安】

“你怎么還不走？”

維克多的聲音在男人的耳邊響起，男人抬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處望去——沒有，維克多并不在這里，只是她的聲音還在這里而已，聲音在這里并不意味著人在這里，維克多的聲音，在這里響起，這是一個詢問。

“應該沒有規定下船的時間吧？”男人反問道，“我只是想在這里再等一會兒……你知道的，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之中的時候，人總需要一點時間來說服自己。”

“實際理由。”

“我在想給自己一個什么身份。”男人說，“船長，那些人——那些拉芙蘭人，他們把我們當做異端，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嗯。”

無故事旅人，這一群人在整個拉芙蘭人的眼中就是‘異端’，無故事旅人，這座城市之中沒有名字的人，他們不具備任何的姓氏或者名字，他們僅僅只是依靠一個外形的稱呼作為自己的指代，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郵遞員，工作者……大量的詞匯成為他們的描述，成為這些人唯一的證明。

而卡爾蒂安，這個充斥著‘信仰者’的城市，那些人若是知曉了他的本質，那么，他絕對會陷入到危險之中，事實上，不來這里才是他最好的選擇，作為一個旅人來到這個城市，和跑入到狼群之中的羊沒有什么兩樣。

但是他依舊來了。

“你需要一個名字嗎？”

“……不，不需要。”男人搖了搖頭，“如果選擇給自己一個名字，那就違背我的本質和初衷了，我只是需要給自己一個身份而已。”

“比如？”

“祭神號的船員，這個身份怎么樣？”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你嗎？”維克多的聲音聽起來顯然是被逗笑了，“這條船這么多年來就沒有任何一位船員，你覺得他們會相信你說的話？你又怎么覺得我會同意你這一個荒謬的結論？”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提議一下。”男人提起自己的行李——一個非常小的包，至少，對于一個成年男性來說，這樣子的一個包很顯然并不足夠，他另一只手拄著拐杖，讓自己那條右腿能夠跟上他的動作，“事實上，這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如果我想要借用這個身份，他們應該也沒有辦法求證。”

“你覺得他們不會來找我？”

“我覺得你不會讓他們上來。”

“一個旅人，試圖探尋這個國度最偉大的構造物……之一，嗯，聽起來不錯。”

維克多的聲音忽然變得溫和了不少，當然，男人依舊沒有看見她，依舊沒有看見維克多的位置，似乎只要她在這里，她的聲音就能夠被所有人聽見。

“你可以盡情說謊。”維克多說，“但是我不會為你的謊言彌補，他們只是無法上來這條船……在你的謊言被戳穿之前，我想知道你能夠藏多久。”

“那就足夠了。”

男人對著祭神號的門扉鞠了一躬，他撐住拐杖，帶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埋入到那灰色的世界之中，他身上的顏色也開始褪去，這是每一個來到卡爾蒂安的人的必經之路。

無故事旅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時候誕生，他不知道自己的過往和故事，在他誕生的那一刻，屬于他的工作就已經流入到了他的腦海之中，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他需要很長的時間才會得到真正的‘結果’，因此，在過去的歲月之中，他填補了自己故事之中的空白。

他生活在這個國度，接觸這個國度的人，他了解自己的存在，閱讀那些書籍，他構筑了屬于自己的過去，編織了屬于自己的現在，雖說他依舊沒有姓名，屬于他的關系網已經扎根在這個名為拉芙蘭的土地上。

“歡迎來到卡爾蒂安！”他大聲喊著，“歡迎來到信仰之地！”

——拉芙蘭，卡爾蒂安。

沒有導游，沒有講述著，在進入到這個城市之中的時候，甚至可以說，在進入到這個城市之前，他們就已經安排好了自己的行程，事實上，不論是誰，只要是一個擁有著虔誠信仰的人，在第一次來到卡爾蒂安的時候，應該都會有一種世界觀被重塑的感覺。

畢竟，在很多人的意識之中，卡爾蒂安這個地方應該是神圣的，應該是華貴的，應該是……應該有大大小小的教堂佇立在陽光之下，應該有各種天使的奇跡被繪制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應該在每一個角落都能夠聽見唱詩班的聲音。

然而，這里只有單調的色彩。

“守望，圣者，鯨，祂哺育著整一片大海，祂的存在即是每一種夢幻，一切不切實際的夢幻，祂暢游在現實的基準之外，不受現實的束縛，祂理應可以到達任何一個地方，理應能夠去往任何一個角落，祂游蕩在我們無法觸及的海洋之中，給予我們那永世不衰的歌謠。”

亨利·德·圖盧茲·羅特列克雙手合十，他跟隨著那些人呢喃著禱告的詞匯，閉著眼，垂下頭，每一句話都需要滿懷敬意和虔誠，祂能夠聽見他們的禱告，亨利很確定這一點——祂能夠聽見他們的禱告，能夠聽見他們的聲音，天使是存在的，天使……正在注視他們。

當然，認知阻礙阻攔了這一切。

“祂的每一次出現，給予我們的每一次口諭，祂所展現出來的每一次奇跡，都是在極致的夢幻和極致的色彩之中誕生的，我們得以窺見祂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這些是祂對我們最大的恩澤，正因如此，我們才能夠窺見這個世界的絢爛。”

這是必須理解的，如果沒有認知阻礙的保護，天使的目光就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內容。

每一天的禱告已經成為了他的日常，他們的日常，他們這些人的日常，從來到這里的這一天開始，鞏固這一份虔誠的信仰就是他們的必修課，每一日都需要禱告，如同現在這樣，前期的準備都需要不少的時間，而這一份禱告也會持續一段時間。

“我們以自己的姓氏與名字構筑我們的誓言，我們是虔誠的信徒，我們是祂虔誠的信徒，我們以自己的生命和血液搭建‘祂’的維度，請告訴我們，我們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存在的。”

時間需要多久？并不會太久，渴求祂的目光，祂的注視，每一日都是如此，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也能夠觸及到祂的一角，只是這應該會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在這個城市之中，所有人都是普通熱，認知阻礙阻攔的不只是目光，還有他們觸及到的階梯，這座城市嚴格限制著恩澤的使用，在非特殊情況和允許情況下，所有人的恩澤都只能夠埋藏在自己的身體之中，而不能夠展現出來。

羅特列克還記得自己剛來到卡爾蒂安時候的樣子，他從那一條船上下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些灰色，這和他預想中的城市沒有半點重合的地方，作為‘守望與圣者’的信徒，他以為這里將會充斥著幻想的色彩，那些在外界無法窺見的色彩，然而這里只有這種灰色的城市，一切都是灰色的。

“結束。”

直到這個時候，羅特列克才睜開眼睛。

他看向遠處，此時，大主教正站在那里，他身上的長袍是如此明顯，那勾勒著的紋路告訴所有人大主教的尊貴，事實上，大主教并不會每天都出現在這里，只有今天是比較特殊的……每隔一段時間，大主教就會出現，參與到一次的祈禱之中。

據說那些大主教都有各自的工作，還有更加隱秘的任務，據說，天使直接給予了他們某一種口諭，這也是為什么大主教能夠被稱為大主教，因為他們直接接受源自于天使本身的聲音，那些口諭流入到他們的耳中，成為那些大主教的指引。

他們正在教堂。

教堂，這應該是卡爾蒂安僅有的能夠說是具有‘裝飾物’的地方，但說是裝飾物，實際上也只是天使的那些紋路，每一個象征守望與圣者的紋路都被銘刻在這個空間的墻壁上，還有祂的奇跡，祂的言語，祂給予過的口諭都會被記錄下來，成為這個地方的修飾。

然而，這里的顏色也是一樣的。

羅特列克看向更高處的地方——這里的高度大約有十幾米，僅僅只是這一層樓，就有十幾米，在最高的地方，懸掛著一條鯨魚的雕像，不是普通的鯨，這是祂的奇跡，在遙遠的大海會存在的鯨。

黑色的鯨。

“我們虔誠地信仰您。”他呢喃著，“我們每一日誦讀您的言語，希望終有一日能夠得到您的注視，告訴我們，接下來我們該去往何方，到達何處。”

——然后。

然后我們最終會成為什么樣的人？

這個答案，羅特列克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天的禱告已經結束了，他該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工作，再一次去面對那些他不喜歡的東西。

“請各位回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之中。”大主教說，“下次，我希望還能夠看見各位。”

那些他不喜歡的東西。

那些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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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の時の痛みも苦しみも（那么那一刻的疼痛與苦楚都……）”

《マリア》-Somari /ソマ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