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象，也不是幻覺？”

“這……怎么可能？”

沈臨一顆心撲咚、撲咚地跳得飛快，緩步走向床邊，竭力裝出一副不受色相所迷的樣子。

卻一剎不慎，與寧雪水霧似的雙瞳對上。

沈臨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本殿下認輸了。寧大人，你到底安的是甚么心？”

“你既然親身入城，也就是說靖夜司不日即將攻城之事，純屬姑姑虛言恐嚇？”

寧雪淺笑著，皓齒在柔荑遮掩下時隱時現(xiàn)。

銀戒光華如水，時時流轉(zhuǎn)不定。

“哪怕我們的攻城部隊已到了叢林外，圣姑也不見得有心情理會吧。”

“如今，她眼中最大的威脅是你。只有你具備無容置疑的合法性，足以威脅她的權(quán)位。”

“這短短一個月間，她四年來的苦心布置盡數(shù)付諸東流。權(quán)貴、公民、貧眾，無一不在你足下傾倒。”

“你斬除了她的羽翼，當(dāng)眾擊敗了她的親生骨肉，就連巫神和靈界眾祖巫，也成為了你最堅實的后盾。”

“她若不抓緊機會，大肆渲染外敵的威脅，位置還坐得下去嗎？”

寧雪隨即咧嘴一笑。“其實她心里最是清楚不過，自己所長者不過是權(quán)術(shù)心計，對國政卻一無所知。”

“更兼不自量力，竟以為一張半秘卷殘篇，外加數(shù)百顆發(fā)揮不了真正威能的絲囊，就足夠與本國王室硬撼。真當(dāng)是四百年前嗎？”

沈臨問道：“四百年前的巫族，當(dāng)真能與神水王室分庭抗禮？”

“殿下，如果一國中的兩位王者愿意共存，那一定是現(xiàn)實逼得他們無法消滅對方，才不得不走上和平之路。”

“但人們認知的轉(zhuǎn)變，總是比現(xiàn)實變化為慢。如今的巫王王室實力如何，殿下自然清楚。”

“就算不計上白川河底的‘永生玄冰’，各自為政的巫主們也沒可能抵抗神水王室的意志。”

“這結(jié)果不是由特定某一個人造成的，卻是每一個人也得承受的后果。”

這是沈臨頭一回聽見白川河底之物的名號。

然而，如今他沒有心情理會這個。

床上動人至極的軀體，一時間也變得沒這么可愛了。

“靖夜司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是吧？只待我與姑姑拼個兩敗俱傷？”

寧雪輕輕嘆了口氣。

“神水國王室麾下的勢力，不是鐵板一塊的。如果一場進攻能在數(shù)天內(nèi)組織起來，進攻的力道就不一定足夠?qū)⒒异F城瞬間碾碎。”

“只要遇到足夠的阻力，進攻方便會轉(zhuǎn)而尋求和解。事實上，愿意為了所謂王國安全，而犧牲自家的勢力和前景的呆子根本沒有幾個。”

“神水國主本人呢？他的臣屬在府中被刺，親生女兒更遭姑姑所害，他怎會不渴望復(fù)仇？”

“國主的確為這兩件事而暴跳如雷。青山城是水澤鄉(xiāng)運輸物資的樞紐，國主需要強而有力的心腹坐鎮(zhèn)，壓制當(dāng)?shù)氐男扌袆萘Α！?

“至于小公主之事，更無異是赤裸裸地打了王室一記耳光。”

“人們意識到向來低調(diào)隱忍的巫族，竟然藏有不可逆轉(zhuǎn)的強大殺器，本能般生出的恐懼近乎無法破解。”

“白川的工程開始后，人們剛找回來一點安全感，卻又開始了對巫祝大人的疑慮。”

“正如殿下所知，他的身份決不簡單。甚至有人推測，他能反過來駕馭永生玄冰來對我們不利。”

“敵意，往往因恐懼而生。若要讓恐懼之人恢復(fù)理智，唯有憑借超乎預(yù)期的武力。”寧雪垂眸一笑。“在這方面，殿下一向教我滿意。”

沈臨盯視著她。

“你還沒提到自己的想法。”他輕聲說道。“寧大人，你是怎么看待我們的？朋友，還是威脅？”

寧雪的笑容看著頗為無奈。“事情來到這一步，我的意見已經(jīng)不如從前般重要了。”

“靖夜司明文規(guī)定，只要七位值夜使中有四位支持一事，就連夜鶯大人也無權(quán)阻止。”

“我投的可是反對票喔。不過，我的同僚們似乎暗中已達成了共識，哪怕我在會議上舌燦蓮花，他們?nèi)匀徊粸樗鶆樱瑳Q心以戰(zhàn)爭終結(jié)威脅。”

“這次來與你見面，我給你的只有轉(zhuǎn)機。生存的機會……或是一場空，全看你的選擇。”

“名義上，這次進攻會由流泉鄉(xiāng)的盧琴全權(quán)指揮，但她并非這次行動中最渴望戰(zhàn)爭之人。”

“殿下要擔(dān)心的，是出錢又出力的白川鄉(xiāng)采玉值夜使、五山礦主、六河總督刑燕。她旗下的兩位副使，已在上一個月圓之夜?jié)撊牖异F城。”

寧雪瞥著沈臨。“據(jù)報，正與絲囊的制作者赤煉共同行動。”

“赤煉已答允協(xié)助我。以她的身份氣派，不會說話不算數(shù)。”

“黑山猿和秋竹馬可沒答允過你甚么。打從赤煉反出灰霧城，遁逃至白川鄉(xiāng)之日，刑燕就花費大量心力，結(jié)交這自稱是神水國最強煉器師的巫王親族。”

“和河巫們一樣，她看見了赤煉的價值。她給了她人手，為她建起刺客大軍。”

“最終就連遭受封印，被放逐在外數(shù)百年的上代巫祝也被招攬進來。”

“殿下認為，刑燕和河巫們會滿足于只把圣姑換掉嗎？”

沈臨眉頭深鎖。“那么寧大人有何建議？”

寧雪微微一笑。

“先與巫祝大人達成共識，在攻城部隊到來前閃電斬殺圣姑母女，控制全城。”

“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能否成事。之后呢？”

“及后，與巫祝共同出城提出談判。本司最忌憚的就是巫祝大人，只要他愿意立下心誓，與神水王室永結(jié)盟約，絕無人會冒著全隊覆滅之危與你們撕破臉。”

沈臨皺起眉頭。“這一步已頗有難度，但總算尚能爭取。”

“圣姑既死，巫祝亦肯承諾和平，王室最后的疑慮只剩赤煉絲囊。”

寧雪以手托頜，妙目盯著沈臨。“只要殿下愿將絲囊悉數(shù)銷毀，盧琴便有理由提出簽訂和約，而刑燕也再無反對巫族的論據(jù)。”

“這，便是唯一達致和平之路……”

“亦是奴役之路，災(zāi)荒之路。”這次，沈臨沒再猶豫。“本殿下感謝寧大人的好意，但唯獨自廢武功，乞求活命，無論如何無法接受。”

寧雪看起來不太驚訝。“如此說來，我是白行一趟了？”

沈臨搖頭，目光漸轉(zhuǎn)柔和。

“來日多難，生死猶未可知，能再見寧大人一面，本殿下已心滿意足。”

寧雪笑了。

“我當(dāng)日來見你果然是對的。你，確實是真正的王者……”

“那就期盼殿下稱王年月，長得一日是一日。”

眨眼間，寧雪已然不見蹤影。

沈臨走上前去，在錦繡枕頭上找到了銀戒。先前飄進鼻端的幽香，竟是自它而來。

他想了一想，把銀戒放進懷中。

眼見天色已暗，沈臨持劍步出客店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