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撥人候在門外。

為首的是薛清辰和一眾巫祭，以及一旁不情不愿，卻始終沒把手自劍柄上放開的安凝。

薛清辰朝沈臨打了個眼色，笑意歡快。

“把東西都打包運回巫神宮了？”

“嗯，師兄弟們收到報訊后，群起將民兵們都制服了。”薛清辰嘖了一聲，“這群敗類看著兇悍，修行上的本事可比干壞事差得遠了。”

“殿下要他們死，說一句話即可。”

沈臨搖頭。“廢去九品修士們的修為，好好看管起來，留待戰后審判，揭發圣姑罪行之用。”

薛清辰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沒打算讓圣姑本人活到審判吧？”

沈臨知道巫祝的疑慮，淡然道：“她今晚就得死。”

“如果她沒強大到超乎想象的程度，我能容她好好交代了當年之事，才賜她體面死去。”

“但她比我們強太多太多，我不敢賭。凌駕眾人之上的力量，最終只會讓她早死數天，卻沒法助她活下去。”

一時之間，他想起了前世讀過的名言故事。

“三歲小兒持璧于市，惹人爭奪，棄于市上，是眾人之過？還是小兒之過？”

薛清辰想了想。“錯只錯在絲囊只強在傷敵，卻無助本城自保。當它們真的被運用在戰場上，我們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沈臨低聲說道：“姑姑死后，靖夜司必然自以為必勝，加緊攻勢，巫祝大人守得著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薛清辰嘆了口氣。“恩師似乎發現了城外有部隊接近，壓根兒不肯離開靈山山頂一步，還說讓殿下自己的王位自己取。”

“我們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等也沒法子啊。單憑我方幾位八品連手，在圣姑跟前完全不夠塞牙縫的。”

“必要時自會有人出手。我們的任務，是營造出方便一擊得手的局面。”

他瞥了瞥一行人身后浩浩蕩蕩的十數車隊，居中馬車典雅精致，車蓋卻別無裝飾。

“清辰，你說如果我答應讓她當我的王妃，能夠說服她留下來作戰嗎？”

薛清辰苦笑道：“都甚么時候了，殿下還在說笑話。”

“能與殿下結合，確是無數少女夢寐以求的機緣沒錯。”

“可在少君眼中，快將斷氣的新巫王，恐怕還及不上車上的一箱廉價香料珍貴。她愿意助殿下把人送走，算是很有意思了。”

沈臨板著臉說道：“她本來就欠我。此間之事一了，本殿下定教她乖乖還債。”

薛清辰側著腦袋，半晌才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掌。

“殿下的意思，是提點我勿要介入到殿下的追帳工作中。”

“這層殿下大可放心，有安劍侍時刻緊隨殿下左右，無論作甚么事，也定必順利無阻。”

她抿了抿嘴。“殿下別忘了，我還欠著早前說好的一份驚喜呢。”

沈臨不想表現得過于期待，卻總覺得沉默本身，其實便有如服輸了一般。“寧大人來找過我。”

“真的？那么殿下可真有本事，這么快便能從房里出來。”

“幻影而已。她留下了戒指，意思恐怕是無法再向我們提供幫助了。”沈臨靜靜說道。“我反正就沒指望過她。”

薛清辰沒再嬉皮笑臉，輕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頭。

“殿下說完了話，就到廣場來與我們會合。”她感慨說道。“正事要緊啊。”

薛清辰領眾巫祭去了。

待得安凝按劍慎重上前，沈臨才走到車隊居中的馬車前，伸手掀起了車簾。

戲巫家的三小姐鐘柔，正睜著弱水雙眸凝視著他。

沈臨嘆了口氣。“小姐你再這樣，一會便走不了啦。”

“要是殿下愿意，柔兒不怕留在城中，與殿下共存亡。當日殿下沖入火場救我，何曾想過一己性命？”

鐘柔語氣柔和，卻帶著股使人敬佩的堅韌。“殿下，真不打算改變主意？”

“當然不成啊，我花了多大的人情，才請得少君離城時把你一并帶上。”

沈臨瞧向把手放進鐘柔掌中，閉目養神的莊明曦。

“少君是何等身份，自不會負了與本殿下間的承諾。只要你在流泉鄉安全，我們定有再見之日。”

對座容顏絕美，為人臣仆卻傲氣入骨的侍女阿寧淡然說道：“殿下別想賣弄激將之法，少君生平，最反感的就是這個。”

因為少君之父，虎巫家主山君一直以來，也是如此對待兩名嫡子的？

沈臨盯著閉目不言的莊明曦，心底忽然浮起了一股同情。

惡劣的長輩，相殘的手足……她和他是多么相似，多么地同樣擅于隱藏真實情感。

然而他很明白，目前并不是憐憫別人的時候。

“有勞少君。從今日起，你我前事一筆勾銷。”

沈臨推著面有怒色的安凝離去。

車隊緩緩前行，使得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置身其中，反倒成了逆行之人。

諸般情景，鐘柔隔著馬車后窗，看得明明白白。

她忽然紅了眼眸，伏在窗框上啜泣不止。

阿寧眨了眨眼，少君卻悠悠張開了眼睛，墨眸幽柔，仿如戴上了一層水晶面具。

“你喜歡他的話，就收拾好心情出城。”

“我們離城有點太遲了，路上注定不會太平，自己也小心在意一點吧。”

鐘柔哭聲稍息，忽然想起一事，道：“您弟弟……”

“已堅定地抱緊了沈奉真的大腿，從此沒法回頭了。“

莊明曦幽幽說道：“他真的相信爹會摘去他的繼承權？”

“未必。”阿寧說道。“可正值少年，誰人不想建功立業？”

“也是，年輕時不冒險，難得非得人到中年，再來發瘋嗎？”莊明曦感慨道。“隱巫王室敗落已是必然之事，眼下出了沈臨，只能算回光返照。”

她緩緩把目光投向走往最后一撥人的沈臨。

“只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未來的他，會遠遠超乎我的預期。”

“當然前提是他尚有未來呢。”

等到車隊自視野中消失，沈臨才來到最后一撥人跟前。

這十多個人非富即貴，穿金戴銀，男女老幼各有不同。

唯一的共通點是，同樣身為灰霧城十大名族的領頭之人。

或許家道已敗落，卻不忘高貴出身，誓要不惜手段奪回榮耀。

為甚么這種人總是多得數不清？

沈臨計劃的最后一步，是透過不限于武力的一切手段壓服他們，在稍后的逼宮中至少保持中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抬手，一道劍影便自蒼穹擊落，穿破烏云，直落在靈山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