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一點點實戰經驗之人，也能輕易辨認出沈臨這一抬掌的用意。

拳，將握未握時力最強。

無疑待時機一至，沈臨攤開的手掌將瞬間緊握，化為將老學究頭顱一擊砸碎的重槌。

但歐陽翊不是只有一點點實戰經驗之人。

兩個甲子以來無數遍生死交鋒，已讓他對戰斗的理解超於大部份的同族。

上了年紀的藥巫，從來不以擅戰聞名。

老人也清楚自身的弱點，從沒想過與沈臨硬碰。

但同樣地，他的眼光確實比大部份所謂的少年天才敏銳太多。

少年人總把外象看得分明，老人觀察的卻是內在，不然，根本無法在內斗激烈的藥巫一族中活到晚年。

他已看到了沈臨的弱點。

下一刻，歐陽翊雙掌往身后茅廁大門一拍，瞬間隱身于一陣茫茫白霧！

客店后山的視野霎時模糊大半，沈臨唯有憑著覺醒全知之眼后的非凡視力，勉強辨出事物外形。

藥巫分家歐陽氏獨創的絕技，濁霧。

由在藥田采藥時被猛獸襲擊的藥農所創，覆蓋范圍甚廣的障眼法術。

此術特點，在于術法范圍與消耗多少真氣無關，只與原材料的數量掛鉤，可算是煉器之術的一種。

至于原材料是甚么，自不用多言。

沈臨不禁感嘆，策劃刺殺之人果真算無遺策，連地埋環境與刺殺者術法的配合也考慮在內。

霧氣本身并無臭味，卻教他不自覺間昏昏沉沉，眼前事物搖晃不定。

心里卻清楚不過，歐陽翊正悄然無聲地逼近。

手里，很可能正持著自己釘入他肩頭的短刀。

而濁霧既非純粹巫法，也就無法以術法快速破解。

假如沈臨老老實實地解除霧氣影響，歐陽翊一刀即可割開他的咽喉。

沈臨的真形與赤煉不同，也學不來她一剎驅散毒霧的尖嘯。

然而有時候，更簡單的術法已能達到目標。

只見沈臨雙手飛快結印，足跟于地面上掠出清晰全圓，瞬間將自身置于儀式陣法之內！

“入門結界術！”

這是沈臨窺視小院中的四方結界而得的術法。

也是撇除縛影長生法外，他所習得的第一門儀式陣法。

儀式陣法的缺點，在于準備須時。

如要畫出當夜小院中用以限制赤霧范圍的堅固陣法，必須動用到符泥、巫鑿等物。

但若只須起到阻隔濁霧的作用，以腳劃出的簡易陣法已然足夠。

驟然間，沈臨身周視野清明，環視近處，卻不見絲毫異樣。

歐陽翊竟未乘機近身。

幾乎在一瞬間，沈臨便明白了對手的真正用意。

唯一能動的左手急往面門前抓，截下破空而來的鋒銳鋼筆。

隨即全身一麻，單膝跪倒在地。

再看左掌掌心，已被燙出一道鮮明焦痕。

沈臨迅即揮手削落右肩衣袍，只見肩頭之上烙有同樣的焦黑指印，乃是老學究第一擊得手留下的印記。

他盯著數十尺外現身的蒼老身形。“灼毒？”

歐陽翊點頭。

“藥巫服靈草以煉內氣，難免于體內積累毒素，名為藥毒。”

“若不乘與人交手時排出傷敵，長久必然反噬自身。”

“我所服靈草偏向陽剛，煉出藥毒即為灼毒，使觸碰者手足麻軟，真氣阻滯難以流動。”

“而在整整一品境界的差距下，殿下是沒有強運真氣，沖開經脈的機會的。”

老人手里旋即亮出又一桿鋼筆，筆尖灼紅，滋滋生響。

“還請殿下，痛快上路。”

沈臨聽老學究口出狂言，并未流露怒色，只是盯視著歐陽翊肩上短刀。

“為甚么不把刀拔出來？”他輕聲問道。“明明刀在肩上，既大大影響搏斗，時間一長更會重傷筋骨。”

“怕拔刀后出血過多？可你身為精通療愈之道的藥巫，沒可能治理不了小小刀傷。任由刀插肩頭，可謂有利無害。”

他一邊運行著吞吐愈氣術，試圖促使壓逼經脈運行的傷勢復原，一邊觀察著歐陽翊的表情。

在對方眼中窺見一絲不自然后，沈臨嘴角泛起笑意。

“非是不欲，是不能吧？”

歐陽翊先是不答，一會后才幽幽嘆了口氣。

“活了百多年，還沒見過如此怪異的巫法。”

“本殿下事前也沒想到，沼巫胡家那兩個崽兒這般沒用，承傳的巫法竟頗有獨到之處。”沈臨笑道。“當然，也少不得本殿下靈活運用之功。”

“以刀鋒為媒介，使施術者意志滲入傷者血液。待得傷者察覺，已至少半側身軀受制。”

“這就是源自祖巫‘蛇’的刀頭蘸血術，名稱直白卻實用。”他舒了口氣。“這是本殿下頭一回，感覺到身為巫族的優越！”

“你故意揚起大霧，卻不乘機突襲進攻，而選擇以兵刃遙擲，也是因為一條腿已麻痹得難以動彈吧？“

“直至術法時效過去為止，你只能作出小范圍內的閃躲趨避。”

“但你卻沒想到半身麻木，會連累你引以為傲的擲筆術也落空。”

“殿下確實聰明。”歐陽翊聽罷沈臨之言，表情淡漠如故。“卻仍是小看了我這手擲筆術。”

老學究似是頗為感慨，托起筆柄的手掌微往上抬。

“少年時醉心醫道，修行低微，一顆心神只放在書本理論，后園花草之上。”

“直至一夜賊寇殺進學堂，為著捍衛生徒子弟，我擲筆相攻，卻換來搗爛腸臟，垂死目睹眾人遭害。”

“當我意識到自己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就早早下定決心。生死關頭的下一筆，絕不會擲歪。”

沈臨聽完了老人的話，面無表情，只是緩緩握起了左拳。

“看來，你我兩人中只能有一個活下來。”

為了期盼中美好的修行世界。

沈臨施展猛行術，疾沖至老人身前一拳直砸。

真形黑蛟的爆發力本就無與倫比。

沈臨無法純以真氣消解灼毒，卻能強抗著毒性集中全力，擊出寒潭隱氣法爆發力加持之下，九品修士能擊出的最強拳勁。

拳本無名，賜名行淵。

三千變化化繁為簡，盡系一擊。

他壓根不相信歐陽翊堂堂八品境界，關鍵時會沒有速戰速決的手段。

對方露面以來令人驚訝地弱勢，一來是隱傷纏身，年老氣衰，二來是剛開戰便身中暗算，全程陷于被動。

但當歐陽翊全力脫離這一危機，以其高出自己一品的修為資歷，沈臨沒有必勝的把握。

必須速戰速決！

奇怪的是，歐陽翊面對震得自身須眉俱動的猛烈拳勁，竟未作出一點反應。

服輸了嗎？

直至拳勁破風，將濁霧徹底驅散，沈臨才注意到歐陽翊肩后伸出的巨大手掌。

大掌前伸，硬生生剎住了行淵神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