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衛隊長大人，不是你讓少主來此與圣姑相見的嗎？怎么此刻少主已到，你卻攔住門不讓人進去？”

“莫非看門狗當得太久，連主子的臉也認不得了？”

沈臨沒想到安凝生起氣來如此牙尖嘴利。

想來是初見時，她一副誠惶誠恐的忠仆形象太教人印象深刻，讓沈臨有時會忘記，劍侍其實并沒比自己大上多少歲。

相比之下，年歲較長的林翔茜則深沉得多。

她侍立于殿門外，眉目高傲輕佻，眸光卻時時透出教人心驚的審視意味。

她始終觀察著身邊的一切，即便沒曾持有沈臨引以為傲的全知之眼，這份洞察力仍然極為致命。

巫族間的生死戰，不外乎比拚二事。

一是維持自身的情報隱秘，二是洞悉敵手維持隱秘的情報。

沈臨雖能輕易看穿術法及法寶巫具的特征、弱點，目前的硬實力卻不足以破去萬法，也就無從將知識轉為力量。

劍侍們專精的武道，卻是無法單憑洞悉弱點破解的扎實功夫。

“阿凝，你再鬧下去，林大人也不會應你的話的。人家自命是堂堂近衛隊長，掌管五百精銳赤金衛，怎么會跟一般城民好好說話呢？”

“殿下此言差矣。”林翔茜微微一笑。“屬下和赤金衛們披甲持戎，都是為著隱巫王室與灰霧城盡心竭力，絕無自覺高人一等之理。”

她淺笑著瞧了怒氣未息的安凝一眼。

“只是圣姑傳見的是殿下一人。某些在當值時間私自出城半月，因而被革除職務的一般城民，不在傳見范圍之內。”

安凝氣得七竅生煙：“如果你們有盡心盡力派人找尋少主，我何必在外奔波？你手下有人想拿少主獻祭之事，城民們可還沒知曉呢！”

林翔茜神色自若。

“哪個部門沒有害群之馬？巫神宮每年不知在外走私多少違禁材料進來。司庫年年造賬，文書檔案遺漏作假。”

“就連在殿后空地上種月牙草的花農們，也費盡了心思貪墨肥料錢。”

“但灰霧城仍舊運轉。月亮照常升起，灰霧趕在晨曦前庇護遮掩眾生。四年間人人生活安定，用不著別有用心者妄意變更。”

對于最后一句，沈臨倒是頗為贊同。

嘴上卻道：“林大人不歡迎本殿下歸來嗎？”

林翔茜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神態恭謹。

“不敢。倒是水澤鄉各處的朋友們，這幾年來與圣姑交流慣了，一時間未免很難適應少主的回歸。”

“因此我姑姑打算繼續代理外交事務？這樣下去，本殿下將難以覓得累積經驗的機會。”

“圣姑有意乘著巫神祭將近，外賓集中來訪，交予殿下更多重任。”

“但在此之前，為保王室權威，對本國王族不知輕重的客人們，理所當言該先受一下敲打。”

便在這時，一道人影推開殿門，匆匆步出。

看她短發暗青，面目陰沉得可怕，正是沼澤地沼巫一族的領頭人物之一，胡怡。

她孤身一人，碰上沈臨一刻沒有多余的話，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快步穿過了殿外的廣場。

沈臨印象中的此人，可是十分的冷靜狠辣。如此表現，確實出乎意料之外。

“這可是你帶到巫神宮鬧事的貴客，怎么不送人家一程？”

林翔茜的回話，卻使沈臨微微一驚。“鑒于今日的無禮舉動，沼巫一族已被圣姑排除出灰霧城的盟友名單。”

“胡氏不再是隱巫沈氏的朋友。他們將不再得到金錢資助、生活及修行物資，以及任何名義或實際上的支持及援助。”

她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想必消息傳出后不久，沼巫好快便會被河巫一族吞并，再也不會礙著少主的眼。”

沈臨不得不承認，姑姑自斷盟約的舉動讓他大為震驚。

此前他幾乎肯定，對方是得到了姑姑的默許，才膽敢對供奉巫神的巫祭無禮。

“我記得河巫的根據地，位于水澤鄉以東的白川鄉，與沼澤地隔著頗長一段距離。”

“距離并非開疆辟土的障礙。”林翔茜甜笑著。“殿下從青山城來，想必清楚風潮已變。”

“在版圖窄小的神水國，他人的土地就像帶血的半熟肉般誘人。每家勢力都正摩拳擦掌，苦待大展拳腳的良機。”

“像沼巫般弱小的旁支巫族，瞬息間就會被六大巫族吞噬。”

大魚吞小魚的同時，可有察覺巨鯊在后，張口即可滅盡眾魚？

沈臨暗地嘆息，卻深信眼前的近衛隊長絕不會明白此理。

“圣姑也是同樣想法？”

“這就得由殿下親自去問了。”林翔茜面容一肅，往前躬身。“貴客已去，殿下可即進內。”

沈臨使眼色讓安凝保持克制，大步走入殿堂中心。

圣姑并未像他預想般，掀開王座跟前的重重灰帷，高坐尊位向他示威，而是繞著王座階前的巨石來回踱步。

巨石內藏無盡鮮血，當有人拔出巫王劍，便即噴瀉而出，使拔劍者滿身染血。

據全知之眼提供的信息，石中血池為歷代巫王放回巫王劍時，劍上殘留的鮮血薈萃。

對此，沈臨建議祖先們買一片抹劍布。

“據聞曾祖父曾以血石施展血巫術，通靈祖巫至現世擊殺強敵。”姑姑忽然說道。“你對‘蛇’了解多少？”

沈臨心中一凜。“沒有，完全不了解。”

“若傳說無誤，沼巫一族與我等同樣是蛇的后裔。兩族先祖乃是兄弟，情誼與我跟你父親一般無異。”

這話幾乎瞬間挑起了沈臨的怒火。

他冷冷說道：“但情誼會因為許多原因而變質，不是嗎？利益、怨恨……”

“還有誤會。”姑姑幽幽說道。“但無容置疑的是，胡家姊弟的行為出于刻意，因此必須為挑戰王室的尊嚴而受懲處。”

“在姑姑心中，你受到侮辱，就等若是我和你表妹同受侮辱，決不能輕忽視之。沼巫只能算是不可靠的盟友，我們三人卻是骨肉至親。”

沈臨心下不斷冷笑。

卻見圣姑伸手握住劍柄，不知為何，并未將長劍拔出。

“你想要它嗎，侄兒？就像你表妹想要它一般？”

“我已作好決定。完成巫神祭之人會得到巫王劍，以及劍所象征的王座。你雖已登上九品，若然決意不足，卻也難以與奉真爭競主祭之位。”

“決意？對甚么的決意？”

“捍衛隱巫一族數百年間打下的基業。”姑姑說道。“不惜為此化身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