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是你出手相助？”沈臨雙目輕瞇。“可你剛才為何……”

巫祝將銀戒擲回沈臨掌心，目光凌厲。

“協助弟子的后代是一回事，放任他勾結外人，與自家人為敵又是另一回事。”

沈臨哼了一聲。

“沈悅之可沒把我父母當自家人。就在數天之前，她派出的抓捕隊險些把我吊死。本族人殺害本族人，就比外人圖謀我們更高貴？”

“當日之事，老夫曾暗中動用巫神宮的力量查探真相，至今仍未找到你姑姑牽涉其中的證據。”巫祝大人坦言。“雖然你父母死后，她的確是最大的得益者。”

“但就如老夫所言，當前的問題并非王位誰屬，而是王位會否存在。你對寧雪理解多少？”

沈臨說道：“所知不多。她是阿凝首先聯系上的，知道我的事后主動找上門來。”

“你就不覺得奇怪？七大值夜使在神水國的身份地位，相較六大巫主可是不遑多讓。她壓根沒必要親自摻和到一個巫王之子的復國夢里。”

“姑姑襲擊了青山城，殺了城主后奪其密咒，連帶著把數千人煉成了活尸。王室想要一個腦筋清楚的巫王取替她，確是情有可原。”

“她如此聲稱。”巫祝淡淡說道。“但卻從未曾實則給予你幫助。唯一的饋贈，就是你手中這枚戒指。”

“它帶給你的危害，你不是早就親身體驗到了嗎？”

沈臨當然無法否定巫祝的論點。

他若非對寧雪及其背后的朝廷勢力心生懷疑，也不至于違背囑咐，將戒指脫下。

“然而目前，它仍是有必要的。為了借用靖夜司的力量對抗姑姑……”

“這正是關鍵所在！”巫祝大人霍然站起。“你想必是見四百年間，神水國王室與眾巫族一直相安無事，就以為王室想做的只是換掉巫王？”

“巫族的力量或許不比三教修士強大，卻隱秘難測，向為權力者所猜忌。”

“若非王室可動用的修士勢力已不如昔，早就找尋機會，將我們這些潛在威脅一掃而空。”

“殿下，任何國家的王室都期盼集中權力，消除威脅，而局限他們行動的只有成本。”

“強攻六大巫族居城的代價太高，使得多年來，靖夜司一直力主和平，卻并非寧雪般的少壯精英心中所愿。”

沈臨說道：“所以才該不惜代價，早日奪回領導權。姑姑的過激行為，只會讓王室認定不得不將我們徹底消滅而已！”

他話聲漸沉：“雙方實力差距擺在眼前，縱然不愿為威勢所脅，卻難免為時勢所逼。大人活了數百年，該明白本殿下的意思。”

巫祝卻不以為然，眼底閃露寒光。

“即便灰霧城立即易主，王室的疑慮還是不會一下子消除。審慎者想要免除后患，包括寧雪在內的年輕權貴，則會為著利益而鼓吹戰爭。”

“巫族的知識、術法、秘寶，對日顯頹勢的神水國修行界無疑極為吸引。”

“假如其時你姑姑已失去權力，無人能獨當一面，王室就連進攻失敗的成本也無須顧及。”

沈臨明白老人的意思。

“本殿下本就清楚復位之事，非一朝所能圖謀。我不介意等到準備充足，才聲索權位，以保內外安穩。”

巫祝冷哼一聲。

“老夫從沒曾把你當成傻子，同樣地，寧雪也不曾。”

“你真以為亂起之時，全然任由你控制？”

“你手里的戒指，寄托著她的部份靈魂。待夜間灰霧稀薄，捍衛城池的‘隱秘’掉到最低點時，她隨時能以肉身降臨此地……”

“來的，大有可能還不止一個人。”

“這夜月圓，霧氣淡漠，正是她行動的最佳時機。”

沈臨毫不猶豫，將銀戒擲回巫祝手里。

“既然如此，就請大人暫時將其保管。”他說。“待今夜過去，形勢自有分曉。”

“本殿下想要的，只是大人在自行判斷的時機出手一次的承諾。王位，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奪回。”

巫祝顯沒想到敢于與自己正面對抗的王子，會如此果斷地交出銀戒，半晌默然，才道：

“今日的殿下，讓老夫想起了一位故人。”

“兇悍、猛烈，時而失之魯莽，卻每每在危難時作出明智的決斷。直覺，是有志成王者不可或缺的條件。”

沈臨語氣有點生硬。“這位故人最后如愿了嗎？”

“如愿如何？未如愿又如何？數百年前的往事，對今人而言再無價值。”

沈臨聞言，站起身來，緩步走向房門。

“無妨。本殿下的成功，會讓數百年后的人們一旦憶起，仍感震撼不已。”

腳步似重實輕，言語似輕卻重。

沈臨回到巫神宮練武埸時，卯辰恰恰交會。

灰霧城長年不見天日，處處設有顯示時辰的沙漏時計，座座由隱巫王室監造，刻有防止造假的秘咒。

沈臨刻意不看這些學到也沒有用的術法。

全知之眼領悟的能力數量似乎沒有上限，但無用的能力，卻會耗費他翻查清單的時間。

“阿凝，我們不在宮中待了。”

他招呼在邊上看學徒們練巫體術，看得樂呵呵的劍侍上前。

“你在城中有住宅嗎？”

“老王爺曾恩賜山腳下一座小院，作為屬下任職近衛的見面禮。”安凝很是惶恐。“但屬下獨居已久，陋居只怕委屈了少主……”

“沒事，我相信你家里至少能住人。”

沈臨想起前世在網絡上所見，有關年輕女子家里能有多臟亂的討論。

但安凝是美人，而眾所周知，美人是連茅廁不會上的。

“少主，請您再考慮……”

“住我那兒吧。”

沈臨回頭，只見薛清辰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來，笑意迎人。

“巫神宮以我的名義，在城西的上等客店長占了一間大房，夠你二人雙宿雙棲的了。”

“如果這幾天有賣違禁藥的外地人找上門來，讓他們直接來找我就是。”

沈臨雙眼輕眨。“你干的營生可真多。”

“家底也因此積累不少。客房桌面上放著兩件物事，是我給殿下的小小心意。”

薛清辰微微垂眸。

“有勞殿下制住了那胡杰，才免得我在林翔茜跟前暴露真本領，留下他日對敵時的破綻。”

“說起這個，她剛才去而復返，說是圣姑讓你二人到巫王殿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