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間，沈臨顫抖著張開了雙唇。

劍氣鉆入口腔，似要把他的舌頭牙齒徹底攪爛。

但瞬息過后，劍氣便已消去無蹤。

感覺到體內重壓倏地一空，沈臨按捺著滿腹驚詫，游出一段路后，周遭劍氣壓制果已消失無蹤。

可怎么，雙目仍是刺痛不已？

沈臨從不覺得自己是那種修仙偶像劇的深情男主。古往今來，重情重義之人或許受人欽敬，卻絕少能成就大事。

他登位一方之主，使四鄉升平的志愿，卻決不是個人的小小情義所能撐起來的。

心系大事，往往難及細微。

但當眼見洛纓被河蛟一口吞噬，連半點血肉也不曾余下。

沈臨沒法再讓自己相信，一直以來僅把她當作是為河巫添煩添亂的工具。

要是僅想推遲獻祭儀式，殺掉洛纓便一了百了，又何必費神救她？

“但是，既然本王已貴為巫族之王，便決不能容許未曾犯錯的臣民，為著外人的利益而被獻祭。”

“喪盡人心的王者，道路決沒可能長久……嘿，除非像上古時代的祖巫們般，有著遠超凡人的威能，才可肆無忌憚地玩弄臣民吧。”

然而，與其說巫王應當效仿祖巫們操弄人心。

倒不如說是因著人心不愿被操弄，才誕生了以人而非神自居的巫王之位。

沈臨眼眸一亮。

被傳送術法送入河底之時，他早已為著挽起洛纓手臂，把黑山猿的撼山棍棄于木屋地上。

未經煉化的巫具兵器，即便是修習了御物術法之人，也不太可能隔著山川之遙召到手邊。

但巫王劍不一樣，是貨真價實地浸染過王者之血，與他建立連系的神兵利器。

在他緊握之下，被一同轉移到白川。

縱然自身墜河之時，它早已跌落在寬廣長河之中……

沈臨低聲道：“劍來！”

下一刻，劍光如流星飛越千里江河，劍柄落入沈臨掌中。

沈臨再不猶豫，跨步上劍，破開河面飛馳過空。

這時候，半片晨光已在川水盡處冒出頭來。

白霜映在蒼藍河水上，閃亮著指引通往白川鄉邊境之路。

白川以東，即為東海，與巫族們的生活似是毫無關聯，卻確切地存在于每個人的認知之中。

前世的記憶，使沈臨下意識地把東海定性為無邊無際的百川起源。

沒有巫族知道東海的盡頭是何處，就連它到底有沒有盡頭，修行界多少英杰奇才，數百年來也沒人能給出答案。

就算退一步想，東海以南，大概是風炎國巫主們的海岸線。

這個由巫族充當國主的強盛國度，長久而來是神水國王室及巫族共同的心腹大患。

大巫主和巫主們人人驍勇善戰，兇殘狡詐。

就連圣姑置身其中，恐怕也得被當作道德模范。

目前避居虎巫少君莊明曦名下的戲巫鐘柔，名義上就是風炎國的一位巫主。

可惜戲巫四位小姐，各自分到的土地兵馬規模太小，在家主父親跟前全不夠看，沒人敢于在鐘偉死去或自封大巫主前以巫主自稱。

巫主們不會關心風炎國海岸以南的大海，到底存在著甚么吧。

同樣地，東海以北是怎樣的一片光景？

沈臨從沒聽人提起神水國以北的鄰國，說不定，該處也僅是一片無邊大海。

沈臨不得不關心這些看似遙遠之事。

他十分懷疑，河蛟的藏身之處，正是白川主脈通往的東海。

這樣一來，就能解釋為何蛟龍后裔數百年來，始終沒在神水國的記載中出現過。

修行者們既對東海缺乏關注，自然也沒法留意到有甚么經由著河道，進入白川鄉內陸地區。

假如河蛟已回到東海，沈臨會冒上未知的風險緊隨在后嗎？

用不著多作考慮，沈臨心里已有了答案。

問題在于永生玄冰。隨著河蛟退去，刑燕想必已開通了前往永生玄冰的路徑。

她會立即動用它的力量，鏟除這個國家的巫族嗎？

哪怕有一點可能，沈臨就沒法優先追撃河蛟，為了逝去之人將生者置于危難。

不知幸或不幸，命運似乎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山峰后方，河蛟的頭顱公然浮出了河面。

它的形相比沈臨想象中怪異得多，青面白目，面長齒狹，短小銳角與長須形成強烈對比。

河蛟頭顱下的蛟身并不粗壯，卻浮動著自高空下望細如手掌的劍形。

單是遙遙目睹，已教沈臨雙目復又刺痛起來。

單有肉體力量，它或許尚且無法單憑七品力量，壓倒大部份境界相同的修士。

然而算上御使水劍的強橫神通，就連靖夜司的獨門兵器月劍舟，想來也及不上河蛟的殺傷力。

沈臨一人之力，如何與這教人生畏的巨獸抗衡？

他不知道，巫神和祖巫們是不是聽見了他的祈禱。

幾乎下一瞬間，漆黑陰影便自沈臨上空掠過，往著黎明光芒下閃耀生輝的龍首而去。

那陰影看起來好像一滴水。沈臨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美麗的術法，夢幻得像神話故事中，諸神恩賜而降的甘霖。

當影水滴降至蛟首上空，其上寧雪身影映進沈臨眼里，一切卻又變得如此合理。

寧大人怎可能像那些靠著死學死練，登上七品的一般修士般墨守成規？

她的水滴甚至沒曾觸及河蛟，已在河面上空炸開。

白川河底，一道血紅水柱緩緩升起，形成碩大沉重的鉤拳，意欲破開自行修補成形的水滴！

但寧雪顯然早有準備，沉身降往水面。

看似自行朝著血拳撞去，卻引得窺見獵物的河蛟緊追在后，連帶著連血拳也一并吞下！

血拳頃刻解體，寧雪卻在河蛟合嘴前成功逃出。

雙掌一合，墨黑水滴登時再次成形，強行將河蛟壓入河底！

到寧雪解除手印，抬頭望向沈臨，河面已再無波瀾。

取而代之的，是河底隱約可見的異變。

一道暗藍色的大門，現形于原本空無一物的河床上。

河面浮現淡藍色的細碎冰塊，漸漸鋪滿了陽光照曬的河面。

沈臨忽然間明白過來。“這就是永生玄冰的所在地？”

“有人叫它冰庫。“寧雪似乎正盯著他指上銀戒。“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內里之物遠比真正的寒冰更教人心里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