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寧雪以外，靖夜司的每一張面孔都在看清頭顱誰屬后有所變化，就連兩位值夜使也不例外。

沈臨早就預計到對方的反應。

神水王室并不像表現出來般輕視圣姑，否則也不至于為著灰霧城，調動七位值夜使中的三位出馬，以致后防空虛，被敵軍有機可乘。

寧雪若始終坐鎮青山城，面對危機時無疑會比一盤散沙的守軍來得敏銳。

沈臨甚至深信，她早在青山城主被刺時，已預見了敵襲的危機，或曾在靖夜司高層的會議上提及此事。

但當少年得志的天之驕子們，一心只想屠滅王室之敵而青云直上，國家的存亡已不在考慮之內。

這群人就是年輕版的姑姑，甚至還欠缺了姑姑的孤勇。

當然，這也帶來了和談的可能……

沈臨淡然道：“三位大人看清楚了沒有？本殿下已是一國之君，許諾以和平，乃是灰霧城全體城民之意志。“

“等到有了死傷，局面就不像此刻般容易收拾了?！?

他清楚寧雪沒可能公然為自己說話，但也不會把沖突激化。

言語之間所動搖的，乃是本來不愿開戰，只欲借這次進攻贏得名利的盧琴！

只要讓她意識到，戰爭的成本遠高于她個人的收獲，那就……

卻聽刑燕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小子當真把在場眾卿當作呆子！你姑姑雖死，你表妹卻依然在世?！?

“她同樣是隱巫一族的血脈，若然一日推翻你重燃戰火，我等又得再來一趟？”

她聲線轉厲：“斬草若不除根，日后只怕后患無窮！”

這就是你救走沈奉真的用意？沈臨忽然為表妹感到悲哀了。

“她敢入城一步，本殿下便將她當場斬殺?！?

寧雪恰到好處地補上一句：“本司若派人在外將其獵殺，殿下大概也沒有甚么意見吧？”

答案不言而喻。

沈臨注意到盧琴的眼神開始猶豫。

也是，她沒可能為了刑燕的愿望而拼上前程，只要找到下臺階，便會停止行動回援青山城。

但對方不愧主理一方事務多年，甫一開口，便抓住了整場談判的重點。

“我會帶她的頭回去，待國主息怒，自會正式派使者與殿下簽訂和約。”

“然而灰霧城必須交出所有赤煉絲囊，以使國主安心，否則縱然本座肯退兵，日后的進攻只會永無止息。”她說道。“這是國師事前便已立下的原則?！?

神水國國師出自道門歸真派，極得國主歡心，近年來朝中大小事務皆由其作主。

據聞她的境界，已不在靖夜司的夜鶯大人之下。

但靖夜司的內務，應當仍是由夜鶯大人作主。

而她的賢徒寧雪，從未透露交出絲囊乃是恩師的底線。

沈臨決心維持己方的威懾力?！敖z囊事涉本城安全，不容外人染指?！?

“是不容染指？”刑燕笑道。“還是交不出來？”

她接著嘲諷說道：“沈悅之臨近敗亡時，怎會把絲囊留給你？本座的眼睛親眼所見，毒霧已在灰霧城中爆發開來，絲囊一個不剩?！?

“小小巫王，還真自以為有威嚇我們的本錢？”

沈臨猛然記起，黑山猿和秋風馬兩人猶在灰霧城中。

若非當時身受重創，他在燒毀的宴會廳中就該解決她們。

臉上卻不動聲色：“刑大人不信本城猶有絲囊庫藏，大可發動進攻。只是賭有輸贏，生死勿怨。”

刑燕沒有正面回應，話題一轉道：“要不然你把赤煉交由本司看管，從此再煉不出新一批絲囊，國主也可對你放心?！?

這廝，到底對城中狀況了解多少？“本殿下決不會交出平亂有功的王室成員?！?

“夠了?！北R琴再次開口時，話聲較上回低沉得多。“事事不愿妥協，殿下到底是否真有求和誠意？”

“還是只求拖延時間，讓風炎國友軍長驅直進？戲巫家的三小姐，可是殿下人所共知的情人！”

“你要記住，不是每位敵人都有資格踏上月劍舟的。我們認同了你的實力……但若你不知進退，就連提出條件的機會也會被收回?！?

她冷漠說道：“殿下意欲戰，還是和？”

事至此刻，沈臨別無選擇，鼓起全身真氣，發出一聲破開云霧的清嘯。

他身后的一道道水劍融化解體，可隨即便再度凝聚，水珠連成了疏疏落落的長線，在高空中懸而不墜。

眾人無不臉上變色。

沒想到儒家調動外在靈氣，法天象地的神通，竟然在巫族的真形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少人隨即想起，沈臨之母也即先巫王妃，正是當代巫祝，儒家賢人薛雁的親女。

異于常人的能力，總是借助著血脈承傳……

隨行人員們不由得想起三位值夜使避而不談，卻是摧毀城池前無法跳過的一步。

逼出藏身于灰霧城巫神宮中的儒家余孽薛雁，將其處理掉！

眼前這座將進攻劍影盡數擋在外頭，惹厭至極的霧海，不就是薛雁竭力維持的結果？

他若是轉守為攻，殺往攻城部隊，在攔下他前得死傷多少人？

眾人的目光都瞧向霧海中被刻意保留的缺口，暗暗期盼著甚么也不會發生。

可惜事與愿違。

片刻過后，一側潔凈如白玉的手掌強行撐開洞孔，撥開灰霧外聚散不定的云海！

這一刻，眾人都明白了以沈臨的八品修為，到底是如何登上百丈高空，來到月劍舟之上的。

單單抬手，已可觸及云海深處，假如薛雁隱在灰霧下的法相完整現身，根本不是月劍舟的千道劍影應付得了的！

刑燕的一張臉陰沉得可怕。

身為這場進攻灰霧城行動的策劃者，她準備經年，應對突發情況的手段極為充足。

薛雁目前展現的法相威能，想必是動用了靈山地脈能量的結果。除非他打算徹底解除霧氣，否則必然難以持久。

即便如今，三位值夜使同時出手撃碎法相，宰掉巫祝，也至少有七成把握。

但當算上近在咫尺，戰力受雨師敕令大幅強化的沈臨，戰況便多出不少變數。

縱能取勝，死傷也必慘重，自身所冒風險也大大增加。

而且，刑燕確信兩名戰友決不會在她身陷險境時加以援手！

盤算未畢，卻聽沈臨這王八羔子輕輕一笑，話語里藏不住得意：

“三位大人，勝負的天平已在此刻逆轉。咱們灰霧城雖然小，可真沒有你們想得如此易于輕侮。”

“我們再來談停戰的條款吧?？蓜e想著拖延到大雨停歇喔，不然，本殿下就得不講禮數，首先出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