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落在月劍舟明亮劍尖之上，一身濃重霧氣漸漸散去。

映入侍立四周的靖夜司人眾目光中的，是兜帽黑袍，拄劍在地的少年身影。

拉下的兜帽，沒能成功掩蓋頭頂血環的灼灼赤紅。

俊美面目之下的身軀高大壯美，猶如上古時代的修士們為英雄們雕琢的石像。

自從儒家在朝中得勢后，便很少有人把展示力量作為雕塑人體的首要目標了。

靖夜司中女子為數不少，許多人瞬間便為新任巫王異于常人的壯盛吸引。

但少年臉上、手背上那掩藏不住的細碎鱗片，卻又時刻提醒著眾人，祖巫之后從來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族。

只見沈臨抬眸，神光暴現的眼瞳朝向袍擺繡有金邊的三襲黑袍，這次攻城行動中權限最大的三人。

“你們當中，誰是負責人？”

“本王已帶來和平的條件，要戰要和，憑自己的勇氣站出來作出決斷。”

“否則，你們此行收獲的唯有敗亡。”

寧雪目中已只余笑意。

盧琴面目冰冷，眼光時不時浮現疑慮。

唯有刑燕輕輕拍去雙掌灰塵，細長的丹鳳眼輕蔑地瞥視而下。

“小小一城之主戴上土制冠冕，便以為能與天上仙人平等交往。妄自尊大，莫過于此。”

沈臨目光如電，掃視著長袍下身形結實挺翹的微黑女子。

白川鄉采玉磯值夜使、五山礦主、六河總督刑燕紅唇略厚，雙眸似墨，久受陽光親吻的身軀飽藏活力，就連值夜使寬大的長袍也無法盡掩。

她長得不算絕色，卻充滿力量的美感。這種人在談判中是極不易屈服的。

但若沈臨示弱，只會給她機會步步進逼。

“巫族們的共主是小小城主，那么普通的巫族又是甚么？泥土里的土撥鼠？”

他冷冷瞧著她。“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同樣出身于巫族。”

無人神情因而變化，就連刑燕本人也不露聲色。

看來這在靖夜司內，早就是公開的事實。

這群自命不凡的官方代表們，無時無刻不想為巫族打上全國公敵的罪名。

結果他們的干部，卻毫不遮掩自己的巫族身份。

沈臨眼內怒焰冰冷，絲毫不讓刑燕有一絲轉開目光的余地。

刑燕的應對卻輕描淡寫。

“你跟黑山猿她倆見過了面，自然不難找到答案。”

“可你不會以為，只要叫破本座的身份，就能讓本座向你屈膝順服吧？你口中的條件，總不至于是這種令人發笑的妄語。”

“本殿下要諸位立時撤軍。”沈臨朗聲說道。“姑姑已死，她的一切密謀也隨之而去，巫族愿與神水王室永結盟約，不相侵犯。”

“巫族？你能動用的可只有灰霧城的勢力。”刑燕笑了。“虎巫以外的四大巫族，連巫神祭也沒曾出席，怎可能甘心為著隱巫一族出兵起事？”

沈臨靜靜說道：“倘若你們真把灰霧城夷為平地，難道五大巫族是草人木偶，不曉得神水王室能滅了隱巫，也能滅了他們？”

“不日內，各大巫族將組成聯合陣線，手段盡施為保全族安危。”

“而腹地受襲，邊防猶未重整的你們，單是抗衡風炎國便須竭盡全力，根本沒可能同時應對分布三鄉的作亂巫族。”

“就算最終平定局勢，你們付出的代價早已無法估算。而這一切，只為滅掉一座僻處邊疆的小城，值得嗎？”

他注意到這番話打動了許多侍立在后的人員。

這些人，職份不低也不高，每天吃著官家糧悠哉過活。

要是灰霧城殊無抵抗之能，一夜間便已淪陷，他們自不介意隨行分一些戰利品。

但僅看沈臨挾風雨云霧而來的聲勢，傻子也明白灰霧城不會輕易屈服。

三大值夜使同在，固然不懼神水國內絕大多數對手。

可殺敵過程中會有多少隨行人員死掉，就沒人說得準了。

這些人已把話聽進耳里。問題是，他們的聲音似乎不怎么能影響得了靖夜司的決策。

真正談判的對象，只有眼前三位值夜使……

而刑燕既已花費無數心力策劃進攻，決然沒有就此退讓的道理。

“在神水王室完蛋前，你早已丟掉小命。”她譏諷道。“而你只會關心自己能否活下來吧？”

“立即歸降，讓我們把城池和城內的巫祝老兒處理掉，本座準許你留住小命。”

沈臨瞧她的目光，就像在瞧著一頭飛進稀粥里頭的蒼蠅。

“你真的相信在引起舉國大亂，半壁河山化為血海后，你仍能保得住如今的權位？“

“本殿下敢保證，只要你一回到靖夜司，夜鶯便會立時把你從位置上拉下來。”

“滅掉小小一座灰霧城的所謂戰功，遠遠不足抵償你挑起動亂的罪責。”

“你不信的話，敢跟本殿下賭嗎？”

沈臨說出這番話前，早已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他擅長應付對功名利祿有所渴求，行為受理性支配的家伙，只須投其所好，對手便會被自身的欲望蒙蔽。

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悍勇蠻橫，慣于巧取豪奪。

沈臨不清楚刑燕真是這種人，還是僅僅偽裝成如此模樣。

要是對方悍然出手，剛升入八品凝氣境的他，自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但雨師敕令賦予他的加成過于強大，加上破境后對真氣的掌控力提升，這滿天云霧飛雨，皆成了黑蛟的養份。

當日，見證過大雨中黑蛟神威的上代巫祝，甚至誤以為沈臨隱藏實力，實際上已進八品，甚至更強。

此刻的自己，是否能企及七品修士的高度？

沈臨胸腹之間，被抑壓于氣海深處的狂嘯鳴響如雷。

每聲鳴響，都牽引得天幕雨點抖顫扭曲，逐漸凝聚成長劍狀。

一刻不到，他身后已有近百道水劍成形，鋒芒直指三位值夜使！

靖夜司眾人相顧駭然。

刑燕輕笑一聲，握起雙拳，肘部在雨幕中蕩出清晰可見的弧線，眼看大戰就要爆發……

“你空談議和，可灰霧城中的事，真的都由你管嗎？”盧琴忽然問道。“沈悅之已死的證據呢？”

好不容易等到這句話，沈臨呼出一口長氣，自隨身皮囊中扔出血污滿臉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