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大人如今對沈臨那小子如此關心，連自家轄區被敵國進攻也置之不理了？”

“日后國主問罪起來，本座可不會為大人遮掩。”

瞧著刑燕一步步自月劍舟劍尖，退回盧琴坐鎮的中宮，寧雪輕輕一笑，全沒把對方的威脅當回事。

冷雨打在黑衣后隨意披起的斗蓬上，未及落地便已消散無形。

“我的部下均已隨行來到灰霧城，萬一隨意撤離，誤了大人你的大事，結果還是得被大人彈劾。”

“而且單憑我麾下這點人手，根本難以阻擋風炎國的精銳。要是刑大人愿意一同回防，情勢可就截然不同啦。”

刑燕雙目瞇起。

“這就是你為你那小情人解圍的計謀？這次攻城要是失利，投票支持行動的另三位值夜使必將改變立場。”

“如此一來，你寧雪便成了放虎歸山，害得家國覆亡的大罪人！”

寧雪垂眸淺笑。

“尚未長成的幼虎，和燒到門楣的大火相比何者更急切？大人既已身兼三職，權傾一方，難道仍沒看清形勢的眼力？“

她的話聲驀地一沉：“勿忘了放任戰友轄地被襲而不救，在本司是革職查辦的大罪！”

“因小失大，無謀輕斷，卻連性命也得送掉。”刑燕盯著她。“存世近四百年的灰霧城隱巫一族，就真的不如孤軍深入的一隊鐵騎難應付？”

她轉而瞥向十指虛按琴弦的流泉鄉“半主”盧琴。

在神水國與虎巫親善，形成有效控制的流泉鄉南部，盧琴相當于鄉民的半位主宰。

另半位，自然是虎巫少君。

盧琴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事前既對攻城行動投下反對票，卻又領命主導攻城，便沒可能放任行動以極不體面的方式作結，成為她履歷的污點。

刑燕以銳利目光打量著她，正如寧雪向她投以柔和眼波。

流泉鄉的值夜使，以指尖輕彈解答了兩位同僚的疑慮。

弦動一刻，一道劍影自月影舟劍尖成形，飛射掠過連綿雨水。

一逝即是數十里，卻在霧海與天邊雨云的交界處消失無蹤。

盧琴眉頭猛然緊皺，十指連彈琴弦急攻！

穿插于城池上空霧海各處的數千道劍影，同時往下刺落不等距離，卻無不在層層加厚的霧氣屏障前止勢。

一些巫族甚至受不了足下巫影與灰霧的激烈沖撞，從劍影上摔了下來。

好一陣弦響如金戈亂舞，然當止息，放目所見，竟未有一道劍影能把霧海破開。

甚至不如攻向巫神宮的第一劍來得酣暢淋漓。

“雨水在增厚霧海，層層加固被我等事前集中穿刺而變得薄弱的位置。”

“早前收獲的情報果然無誤。雨師敕令，上古雨巫一族的遺物，一直以來也在灰霧城掌控之中。”

“巫祝手頭有多少張令符？三張？五張？”

“單是一張雨符，就足以在不耗用靈山能量同時，把霧海加固到攻城前夕的一半強度。”

“假如劍影僵持難以破開霧海，唯有御使月劍舟俯沖而下。”

“可是刑大人，您有為著殺掉一個苛活近數百年的老人，而把自身性命當作賭注的覺悟嗎？”

盧琴面目一沉。“沒想到看似敗落已久的隱巫一族，這次興風作浪是有備以來。”

“本座本來還以為斬殺圣姑，收繳絲囊，即可夷除威脅。如今看來……”

她瞧向寧雪，沒再言語。

寧雪見狀，嘴角翹起的弧度一點點不見了。

刑離卻是雙目生光，手掌輕拍，化出映照灰霧城內光景的巫法光球，展現她麾下兩位副使潛入城中的觀察所得。

但見光球中的景象，不知是否因著灰霧加固而漸轉模糊，只映出淡赤色的一片霞光。

盧琴輕眨著眼睛。“赤煉絲霧？”

刑燕收掌抹去光球，臉上不禁流露得意笑容。

“灰霧城中的內斗，已發展至對同族動用大規模殺器的地步。”

“只要沈悅之困于城中亂局，無力分神與風炎國邊軍聯合行動，殺入青山城的軍勢只能原路折返。”

“缺乏配合下，騎兵甚至無法跨越白川支流的防線北上。”

“乘著這大好機會直搗黃龍，盡殲隱巫王室，等同挽救青山城以至水澤鄉全境于傾覆之危。”

“我們壓根用不著回防，進攻，就是最優秀的防御。”

她向舉棋不定的盧琴一笑。

“為著加快進程，下一波攻勢開始時，本座會率精銳同步突破霧海。”

“我訓練出來的夜巫部隊身經百戰，可不是你眼前在劍影上瑟瑟發抖的家伙可比的。”

“當然，這次行動立下的驚天大功，將完全屬于身為指揮者的盧大人。如此一來，前往北方的名單中，定會為您留一席位吧。”

盧琴雙瞳不禁放光。

對追求榮譽者，誘之以光榮勝利，史上無數場沒必要的戰爭就是這樣打響的。

某些人眼中的虛名勝過高官厚祿，甚至不惜為之獻身。

旁觀著盧琴的眼神變化，寧雪沒作表態，只是側首凝視著這看似無窮盡的大雨。

細雨柔弱，不住沖刷之下卻連劍影也能消蝕。

如果沒有那一聲鳴動天地的長嘯，掀起懸空劍影們的震蕩狂潮的話。

變化最初只起于霧層上出于雙方默契，始終沒被封上的小小孔洞。

強烈的威壓以該處為起點向外投射，猶如猛虎的金黃眼眸瞥視眼前一切，將萬物都當作隨意撕碎吞噬的玩具。

世上早已沒有真龍。

幼年期的黑蛟，卻比任何成年的龍蛇一類更顯野性。

特別是在其飽足于自由天空下的深厚靈氣后，急不及待地把一身雄渾真力動用在沖突上。

靖夜司的目光們，本已預期目睹一頭率性兇橫的幼畜，等到的卻是一條游走的神龍。

黑影暴起翔空，拖出身后宛如龍尾的長長虹光，強橫而敏銳地將近百劍影掃蕩一空。

蛟的前半身缺了龍的五爪，取而代之的，是深藏于灰黑迷霧下無邊無際的巨力。

所到之處，劍影與其乘客無不粉碎，殘骸下墜得比雨落更快。

寧雪孕著笑意的眼眸難掩驚異。

刑燕目中怒焰，則是在驚詫中增添火薪。

至于擁琴不語的盧琴，只是眼睜睜看著黑霧中的初成幼蛟直往月劍舟而來。

她忽然說道：“阿雪，你可從沒說過，我們的對手是一條氣候已成的蛟龍。”

“反正我們已把衪驚醒了，說和不說又有何分別？”寧雪微微一笑。“只怕我們中的某些人，還沒作好準備迎接真龍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