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郵差總按兩遍鈴(詹姆斯·M·凱恩作品)
- (美)詹姆斯·M·凱恩
- 4331字
- 2022-02-17 16:20:14
“有熱水嗎?”
“干嗎不上盥洗室去?”
“尼克在里邊。”
“啊。我用水壺來倒點兒水給你。他洗澡的時候喜歡把整個熱水器裝得滿滿的。”
我們就像說給人聽那樣扮演起來。那時候大約是晚上十點鐘,酒館已經停止營業;希臘人正在盥洗室里。他每個星期六晚上總要好好洗一番。我們的計劃是:由我先把水端到自己的房間里,準備刮臉,接著想起來我把汽車忘在外面,于是又走到外面去張望,萬一有人來就按一下喇叭通知她。她得等到聽見他進了浴缸才走進去取一條毛巾,然后用一柄包著皮的金屬棒子從后面猛擊他的腦袋。金屬棒子是我用糖果口袋替她做的,頭上塞滿了滾珠軸承。本來是打算由我去干的,不過我們想,她走進盥洗室去,他決不會在意,而要是我走進去,說是前去找剃刀,他就可能會從浴缸里走出來,或是幫我尋找。她下手以后,就先把他按在水里直等到他淹死,然后再把水龍頭開上一會兒,從窗子里跳到門廊的頂棚上,順著我放在那兒的活梯走到下邊地面上。她把那柄金屬棒子遞給我,再回到廚房里去。我就把滾珠軸承收進盒子里,把那只糖果口袋扔掉,把汽車開進車房,再回到我的房間里,開始刮臉。她等到盥洗室里溢出來的水滴滴答答流到廚房里,才大聲叫喚我。我們就沖進門去,找到他,然后打電話請大夫來。我們預計,這樣最終看上去會像是他在浴缸里一滑,繼而跌倒,摔昏過去,然后淹死了。這主意我是從報紙上的一篇報道中看來的。那篇報道的記者說,大多數意外事故就發生在人們自己的浴缸里。
“小心點兒,水挺燙。”
“謝謝。”
盛水用的是一只深平底鍋。我把它端到我的房間里,放在梳妝臺上,又把刮臉用的東西全都擺好,然后下樓走到外面汽車旁。我在車子里坐下,既可以看到路上的動靜,又可以看到盥洗室的窗子。希臘人正在唱歌。我忽然想著最好留意一下他唱的是什么歌。原來是《親愛的媽媽》。他唱了一遍,接下去又唱了一遍,我朝廚房里望望,她還在那兒。
一輛卡車拖著掛車從轉彎處轉了過來。我連忙用手按了一下喇叭,因為那些卡車司機有時候會停下來找點兒東西吃。這種人敲起門來總沒完沒了,直到你把門打開為止。可是他們沒有停下來。接著,又駛過了兩三輛汽車。它們也沒有停下來。我又朝廚房里望望;她已經不在那兒了。臥室里有盞燈一直亮著。
這時候,我突然看見后面門廊上有個什么在移動。我的手已經要去按喇叭,這時我才看出來原來是一只貓。那不過是一只灰色的貓,但是卻使我吃驚不小。那時候,我最不樂意見到的東西就是貓。一會兒,它不知上哪兒去了;過了一會兒,它又出現,在那個活梯周圍嗅來嗅去。我不想按喇叭,因為那不過是一只貓,可我又不想讓它逗留在活梯四周。我于是跳下車,走到后面,“噓”的一聲把它趕走。
我想回到車上,可是剛走了一半路,貓兒又回來了,而且順著梯子往上爬。我又“噓”的一聲把它趕走,一直趕到后面棚屋那兒。我轉身回到汽車旁,站在車外稍許等了一會兒,看看貓兒是否會再回來。這時候,州里的一名警察騎著摩托車從拐彎處轉過來,瞧見我站在那兒,便停下車,駛進來。我連動都沒來得及動。他正好停在我和汽車之間,使我無法去按喇叭。
“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嗎?”
“我剛出來,想把車子開進車房去。”
“這是你的車?”
“是我老板的車。”
“那好。我只是查看查看。”
他四下看了看,突然瞧見了一個什么——“我的天!瞧呀!”
“瞧什么?”
“該死的貓兒,想爬上那架活梯去!”
“哈!”
“我喜歡貓兒,它們總是四下亂竄。”
他戴上手套,又朝黑夜看了一眼,踢了幾下腳蹬子就駛走了。等他走得看不見后,我忙奔向車去按喇叭,可已經太晚了。門廊上火光一閃,店里的燈全部熄滅了。屋子里傳來科拉一聲可怕的尖叫。“弗蘭克!弗蘭克!出事啦!”
我跑進廚房,但是廚房里一片漆黑。我口袋里又沒有火柴,只好摸索著走。我和科拉在樓梯上碰上了,她正在往下走,我正走上去。她又尖叫起來。
“別叫,看在上帝的份上,別叫!你下手了嗎?”
“下手啦,可我還沒把他按在水里,就停電了!”
“咱們得把他救活過來!外面剛才來了一名州里的警察,他瞧見了那架活梯!”
“快打電話請大夫!”
“你去打,我去把他扶起來!”
她下樓去了;我繼續往上走,進了盥洗室,走到浴缸旁邊。希臘人躺在水里,不過他的頭部并沒有在水里。我設法把他扶起來,可是他滿身滑溜溜的盡是肥皂。我只好站到水里去,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把他扶起來。這時,我可以聽見科拉在樓下對接線生說話,他們沒替她接通一位大夫,而是接通了警察局。
我把希臘人從水里扶起來,讓他靠在浴缸邊上,然后自己從水里走出來,又把他拖進寢室,放到床上。這時,科拉上來了,我們找到了火柴,點著了一支蠟燭,接下來就開始搶救他。我用濕毛巾包住他的頭;她則不停地搓他的手腕和腳。
“他們就派救護車來。”
“好。他瞧見你下手嗎?”
“我不知道。”
“你是站在他的身后嗎?”
“大概是的,可就在這時燈突然滅了,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把燈怎么樣啦?”
“沒怎么樣,保險絲斷了。”
“弗蘭克,他最好不要醒過來。”
“他非得醒過來,要是他死了,咱們就完啦。我可以告訴你,那個警察瞧見了那架活梯。要是他死了,他們就會發現是咱們干的。要是他死了,他們就會把咱們關進去。”
“他要是瞧見是我下手的,那可怎么辦呢?等他醒來后,他會說點兒什么?”
“也許他沒瞧見。咱們好歹得讓他聽信咱們的說法,就是這樣。你當時是在這兒,燈突然滅了,你聽見他一滑摔倒,跟他說話,他也沒回答,然后你就喊了我,就是這些。不論他說什么,你都堅持這么說。要是他瞧見了什么,那也只是他的想象,就是這么回事。”
“他們怎么不讓救護車快點兒來?”
“這就會來的。”
等救護車一到,他們把希臘人放在一個擔架上,抬上了車子。科拉也乘上車去。我開著汽車跟在后面。離開格倫代爾[6]還有一半的路,州里的一名警察搭上了他們的車,并以每小時七十英里的速度向前駛去。我給拋在后面,跟不上他們。等我駛到醫院時,他們正在從車里把他抬出來,那個州里的警察正在指揮。他瞧見我時,不由得一愣,睜大兩眼盯著我。正是那名警察。
他們把希臘人抬進去,放在一張平臺上,推進手術室去,科拉和我坐在外邊大廳里。不一會兒,一個護士走出來,和我們坐在一塊兒。這時候,那個警察也來了,還有一名警官跟他一塊兒。他們不停地望著我。科拉正在告訴那個護士事情發生的經過。“我走進里面去,我是說走進盥洗室去,想拿一條毛巾,這時候就像有人放了一槍那樣,燈一下全滅了。啊呀,那聲音真可怕極了,我聽見他倒下。在這之前,他正站起身,準備打開淋浴器。我對他說話,他一聲也不言語,四周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瞧不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是說我以為他是觸了電或是怎么樣了。我尖聲喊叫起來。弗蘭克聽見我的叫聲,連忙趕了來,把他從水里扶起。我連忙打電話叫救護車。我真不知道我會怎么辦,要是他們沒有這么快就趕到的話。”
“夜晚接到電話,他們的行動總是很快。”
“我真擔心他傷得很重。”
“我想并沒有。他們正在里面給他拍X光,有X光片子,就可以斷定病情了。我認為他傷得并不厲害。”
“天哪,但愿如此。”
那兩個警察始終一聲不吭。他們就坐在那兒瞅著我們。
他們把希臘人推出了手術室;他頭上纏滿了繃帶。接著,他們又把他推進了電梯,科拉和我,還有護士和警察全都跟了進去。他被抬到樓上的一間房里,我們也跟著走了進去。他們把他安頓在一張床上。房間里椅子不夠用,護士連忙去又拿了幾張來。我們全都坐了下來。有人說了句什么;護士請大伙兒保持安靜。一位大夫走進來看了看,又走了出去。我們在那兒坐了好半天后,護士走過去,又看看他。
“我想他這就要醒過來啦。”
科拉看了我一眼。我連忙把目光移開。兩個警察探身向前,想聽聽他說點兒什么。這時,他睜開了眼睛。
“你現在覺得好點兒了嗎?”
他什么也沒有說;其他人也一語不發,房間里十分安靜,我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跳著。“你不認識你太太嗎?她就在這兒。只是因為燈滅了,你就像個小孩兒那樣摔倒在浴缸里,你自己不感到害臊嗎?你太太對你很生氣,難道你不想和她說句話嗎?”
他張開嘴想說點兒什么,可是卻說不出。護士走過去,給他扇了一下扇子,科拉握住他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又倒在床上,閉上眼睛,躺了幾分鐘,然后他又張開了嘴,望著護士。
“當時——一片漆黑。”
護士說,他需要安靜,我便領著科拉下樓,讓她上了汽車。我們倆剛上路,那個警察就已經騎著摩托車跟在我們后邊了。
“他懷疑咱們,弗蘭克。”
“就是他。他瞧見我站在那兒留神注意,就知道有什么事兒不大對,他現在還這么認為。”
“咱們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一切全都取決于那架活梯,不知他是否會突然明白它放在那兒的用處。還有,你把那個金屬棒子怎么處理了?”
“還在我這兒,就在我衣服的口袋里。”
“老天在上!要是他們當場逮捕了你,搜查了你的身,那么咱們早就完蛋啦。”
我把小刀取出來,遞給她,讓她把袋子上的繩子割斷,把滾珠軸承全取出來,隨后我讓她爬到車子的后座上去,把后座抬起,再把那只袋子放在座位下邊。袋子放在那兒,瞧起來就像一塊舊抹布,就像誰都會和工具放在一塊兒的一塊破布。
“你現在就呆在后面,留神看著那個警察,我這就把這些滾珠軸承一粒一粒扔進灌木叢里去。你得留神注意著,瞧他是否瞧見了什么。”
她留神注意著;我用左手駕駛,把右手橫放在駕駛盤上。我像打彈子那樣把它一粒粒彈到窗外馬路對面去。
“他回頭了嗎?”
“沒有。”
我把余下的全部彈出去了,每兩分鐘彈出一粒。他壓根兒沒有覺察到。
我們回到了店里。那兒還一片漆黑。去醫院前,我沒來得及找保險絲,更不用說換上一根新的了。當我把車停下時,警察從旁邊駛過去,趕在我前面到了那兒。“我要瞧一瞧那個保險絲盒子,朋友。”
“成。我自己也要去瞧瞧。”
我們三個人都繞到了后面。他打亮了一只手電筒。這時,他立刻莫明其妙地哼了一聲,彎下身去。原來先前見到的那只貓正四腳朝天,躺在那兒。
“多么令人遺憾!一下子就送了命。”
他舉起手電筒,朝門廊頂棚的下方,并順著活梯照了照。“這就對啦,一點兒不錯。你記得嗎?咱們剛才還瞧見它,沒想它在梯子上踩空了摔下來,正掉在你們的保險絲盒上,結果一下子就送了命。”
“正是這么回事。你剛走沒多一會兒,電就一下沒了,只聽見‘砰’的一響,就像誰開了一槍那樣。我甚至都沒來得及把車開進來。”
“他們在路上通知了我。”
“你剛離開沒多一會兒。”
“從梯子上一下正摔到了保險絲盒上。嗐,事情就是這樣。這些可憐、愚蠢的東西,怎么也搞不明白電是怎么回事,是嗎?搞不明白,先生,這對它們來說簡直太難啦。”
“太倒霉啦。”
“正是這么回事,太倒霉啦。一下子就送了命,還是一只挺漂亮的貓兒哩。記得嗎,它爬梯子時的樣子?我可從沒見過一只比這只更可愛的貓了。”
“顏色也很美。”
“一下子就送了命。好,我想事情已經清楚啦,我該走了。你們知道我也是不得不核實一下。”
“對。”
“再見。再見,女士。”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