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掛了爸爸媽媽的電話,就接到了王韻的電話。
“嗨,喬麗。”
“咋了?不是約好了晚上打嗎?”
“嗨,我在等人,無聊的很。昨兒晚上,我和你說到哪兒了?”
“說到你父親把你送到清水灣。我也查過了,清水灣這個地方確實在地圖里找不到?!?
“說實在的,我也很納悶呢。為什么清水灣在地圖上找不到呢?可我確實去過那個地方?!?
“我想,是不是還有這種可能。那就是,你爸爸為你特意找了這么個地方,然后告訴你,那里就是清水灣,默默地幫你實現了你的夢想?!?
“父愛如山嗎?”王韻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開始了接下來的故事。
“我還是先跟你介紹一下我的父親吧。要不然,你可能無法理解,我為什么嚷嚷著要去清水灣了。
他是一名網絡工程師,這是我的猜測。我父親從來不跟我說他是干什么的。當然,我的猜測也不是完全沒有依據。
他有一臺神奇的電腦,只要他說輕呼一聲‘夭夭來’,那臺電腦就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用眼神與那臺電腦對話,用手掌上的軟鍵盤輸入一些文字和數字,電腦上就會出現一行一行的代碼。
我不只是通過這臺電腦,判斷他是一名網絡工程師,他還有很多習慣,可以佐證他就是一名網絡工程師。
家里的所有家具都在他的電腦里,被他設置的程序控制。比如,餐桌旁邊的那把椅子,只要挪動一點點的位置,那把椅子就會叫喚:‘請你把我歸位,請你把我歸位……’
還有臥室里的那張床,只要我站在床上面跳一下,那張床就會發出‘啊’的一聲慘叫‘主人我好痛啊!主人我好痛啊!……’
這都還不算。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趁他不注意,看到他電腦里有一排文字,為了方便你們的閱讀,我原文回憶如下:
壽命:預計一百年
第一年第一天,啼哭響亮,很健康。
第一年第二天,大口吸奶,很可愛。
……
這些流水賬的記錄一點兒都不奇怪,大概每一個父親都會這樣,更何況他是我的父親。接下來的記錄,可能就沒那么簡單了。
第十四年第一季度,讀《百年孤獨》,寫《父親的孤獨》
……
第十五年第一季度,讀《紅樓夢》,寫《父親的夢》
……
父親把有關于我的那份記錄取名為《夭蘭的幸?!?,洋洋灑灑百萬字,前十年是我的成長日常,也有他的反省,后九十年是我的未來規劃,也有他的期望。
站在父親的角度,那是另一部小說。
我沒有看完這部小說,父親就發現了我在偷看。
我支支吾吾地說:‘我啥也沒看到?!?
我的父親輕撫了一下我的后腦勺,對我說:‘去做作業吧。’
他說的這句話,有明確的指令,這是十分稀少的。
你別看他在電腦里寫了百萬字巨著《夭蘭的幸福》,實際上他很少和我說話。
如果有人問他:‘你對夭蘭有什么要求嗎?’他會斬釘截鐵地說:‘沒有要求,只要她幸福就好?!?
嗯?只要幸福就好?是啊,他沒有說謊,百萬字巨著就是《夭蘭的幸福》。
十歲那一年的我對幸福的理解有點兒朦朧。
我對父親說:‘爸爸,我覺得幸福就是,我不能活在你的電腦里,應該活在你的心里?!?
父親說:‘你今后會懂,父愛如山,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我以一種十分平淡的口吻對父親提要求:‘那么,以后你喊夭夭來之前,可不可以先喊我?’
夭夭來就是那臺神奇的電腦。
我期待著父親能和我多說話,但我當時表達不了自己的需求,我只知道爸爸愛那臺電腦,比愛我更甚。
父親沉默了良久,坐到餐桌邊的那把椅子上,單手拿起了我要喝的那杯牛奶,杯子里約有半指深的牛奶,一口倒進了嘴里,咕咚咽了下去。
我記得他對牛奶過敏,在他十歲那一年,奶奶逼他喝牛奶,一喝下去,他就頭冒冷汗整個人痛暈過去。
可是他現在喝了那杯牛奶,沒有痛暈過去,如同喝了一杯水,神色自若地對我說:‘夭蘭,夭夭來是我的半條命,離開它,我活不了?!?
父親喝下那杯牛奶,沒有絲毫過敏的跡象。
我坐到他的對面,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問道:‘爸爸,你痛嗎?’
我的父親笑了笑:‘不痛啊?!?
‘你知道你剛才喝的是啥嗎?’
我的父親舔了舔嘴唇上的殘留,抿了抿,驚訝道:‘不會是牛奶吧?!’
‘就是牛奶!爸爸,你牛奶不過敏了。
按照百科全書上的解釋,如果你牛奶過敏,你會一直過敏。
現在你不過敏了,說明你其實根本沒有牛奶過敏!
可是,十歲那一年,你因為喝了一杯牛奶被送去醫院搶救,這個事情確實發生了。
從那以后,你再也不用喝牛奶。真相是什么呢,爸爸?’
我沒有得到父親的回復。
據說,所有的父親都不給孩子準確的答案,他們總是讓孩子自己去猜,在生活中驗證答案。
自那以后,把我自己從父親的電腦里搬到父親的心上,成為我的夢想。
但我的夢想很快被錘成碎片。
在我上小學三個月以后的一個周末的早上,大約六點鐘,父親對我說:‘去,寫一篇文章給我看看?!?
我清晰地記得百萬字巨著《夭蘭的幸?!穼懙摹诎四甑谑辉拢谝黄恼?。
他果然按照他的計劃和我相處的?。∵@使我憤懣不平。
我憋著心里的氣,到房間里用手機查了一下義務教育的相關規定,照抄了一遍。
剛抄好,就聽到父親催:‘讀給我聽?!?
他的聽力極好,知道我已經停下了筆。
我讀道:‘根據教育部規定,八歲學拼音,九歲寫字造句,十歲看圖寫短文。我今年八歲,能夠抄寫字詞,已經是奇跡?!?
我的父親原本盯著電腦屏幕的,這時候啪的一聲關了電腦:‘李白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古今圣賢,哪個不是少年有為!’
我心想,李白要是知道自己的經歷在1300年后被當成雞娃的工具,他絕對浪漫不起來。
不過當下最重要的是,我必須讓我父親明白,這個時代和李白那個時代不一樣。
我說:‘我們必須聽教育部的,天地君親師,你說的?!?
我的父親被我氣得說不出話,抽了一條皮帶猛打我的屁股和大腿。
一邊打一邊說:‘你有這閑工夫跟我辯論,文章早寫出來了?!?
我的母親把我從父親的皮帶下搶出來的時候,對我說:‘孩子啊,你可不能犯糊涂,天地君親師,這意思是說,親還是排在師前啊?!?
我就哭著問我媽媽:‘那么,我呢?就沒位置了嗎?’
王韻一口氣說到這里,停下來,不再對父親的行為進行辯解。
喬麗黯然神傷:“原來你也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啊!”
“你也有嗎?”王韻問。
“嗯?!眴帖愇⑽Ⅻc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