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老太太的女兒坐在桌子邊磕著瓜子，吐了一地瓜子皮，說：“怎么樣，大家表態吧？”

“沒關系的啦，小孩子的吵鬧聲，早習慣了。我家那一個，小時候沒少吵我。”四樓的女租客第一個表態。

“你要是臨時到外面租房子，也租不到什么好房子，就租這里吧。”三樓的男租客跟著表態了。

“我本來就回來得晚，影響不到我的，而且這個孩子好可愛，好漂亮，我好喜歡呢。”喬麗最后一個表態了。

大家都表完了態。

這時候，房東老太太的女兒往外吐了一個瓜子皮，清了清喉嚨，對二樓的那對夫妻說：

“既然大家都同意，你們就租著。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親兄弟明算賬。租金嘛，要一次性給半年，不能一個月一個月的給。”

二樓的夫妻倆對望了一眼，面露為難之色。

以為男的肯定會討價還價一番。

然而，男的還是說了“好的”，一手抱著襁褓，另一只手想要扶老婆站起來回房間。

四樓的女租客趕緊說，哎呀，讓我們扶，你別一只手抱孩子，太危險。

合力把他的老婆從椅子上扶起來，目送著夫妻倆一前一后上了樓。

女的走前面，男的跟在后面。

他倆走到了樓梯的拐角處。

女的說：“已經歇了三天了，我想明天就去上班了，窩在家里悶得慌。”

男的說：“那不行！你現在是坐月子的時候，好歹也要坐滿一個月的。”

兩個人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到了。

這時候，房東老太太的女兒手里已經拿著把掃帚了，掃地上的瓜子皮，一邊掃一邊說，“地上太臟了，我先掃一掃，你們再坐一坐。”打開了半邊鐵門說，“哇！今天的太陽真好。”

掃地，開門，嘴上還說大家再坐一坐，很明顯地就是送客了唄。

大家都識趣地站起身，說：“不坐了，不坐了。”

喬麗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滿腹心酸。

襁褓里的嬰兒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如此的貧寒吧？如此貧寒的父母，沒什么經濟保障的，就算很恩愛，又如何疼愛這么幼小的孩子呢？

喬麗不敢想象他們今后的生活。

她快步地離開了這里，越來越堅定地想要離開這里。

真的能夠離開嗎？離開了，就看不到這些了吧？

看不到了，就不會發生了嗎？

喬麗突然間崩潰大哭，好像丟了魂魄一樣，沿著石板路快速地奔跑著，跑出了巷子口，躲到了附近的小河邊。

那里緊貼著河岸，有一條綠道。

綠道一面臨著水，另一面背著坡。坡上種著很多樹和灌木，水杉挺拔，柳條垂岸，冬青密不透風。

喬麗躲在這里，趴在綠道邊的仿木欄桿上痛哭。

一個釣魚的老頭，甩了魚鉤子到了水里，將魚竿固定好，坐在旁邊抽煙。

喬麗止住了哭聲，漠然地注視著魚鉤子上的浮珠。

浮珠沒有動，說明魚沒有上鉤。

不曉得為何，喬麗不希望有魚上鉤。

一支煙的功夫之后，老頭兒自言自語地朗誦，聲音很洪亮，像是故意要讓喬麗聽到似的。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是蘇軾的《定風波》，倒也應了喬麗的心情，尤其是“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喬麗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老頭兒，只見他花白的頭發，金絲框的老花鏡，站在欄桿邊上，將一條右腿翹到欄桿上做拉伸。

老頭兒看到喬麗在打量自己，便笑著說：“不行了，老了。”

“您多大了呀？”

“今年八十二了。小姑娘，你看上去很年輕啊。”

“二十八了。”

“年輕人啊，真年輕。”

“老先生，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您有難過的事情嗎？”

老頭兒爽朗一笑：“哈哈，人生不同的階段，就有不同的風景。都是風景哦，都是風景。”

老頭兒開始打太極拳了，打得很淡定，也很輕松，看著就像天上的白云在變換著形狀。

也許只有活到他那么老，才能領略到人生的風淡云輕吧。

“您來釣魚，您老伴兒呢？”

“她啊，去參加旗袍協會了。”

“你們分開行動啊？”

“是啊。剛戀愛的時候和她成天膩在一起恨不得一刻都不分離，結了婚以后想要自由的空間卻只能在一起鍋碗瓢盆磕呀碰的。

臨老了終于可以各做各的了，她喜歡穿旗袍走T臺，我就愛好釣魚練太極。”

“這么說起來，還是需要長命百歲才行。”

“那是當然了。啥都是次要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嘛。”

肚子咕咕叫了，喬麗餓了。

好吧，趕緊填飽肚子，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她笑著跟老頭兒說了再見，蹦蹦跳跳地上了綠道邊上的臺階，心里想著：今后也要活得跟老頭兒一樣，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一股熊熊燃燒的熱情，關于生命的熱情，在喬麗的心里復活了。

她有了主意，心里面盤算好了下午要做的事情。

第一步，也是首要的任務，趕緊去附近的巷子里找了一家一鳴真仙奶吧，買了一個面包，外加一杯酸奶，大概花了十塊錢。

算起來，也是中餐早餐一起吃了。

一邊走一邊吃。

吃完了以后，找了一片樹蔭，在樹蔭里來回走著，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這是第二個任務。

她不能去出租房里打電話，那里不隔音。

去別的場合打電話好像也不合適。

只有在路邊的樹蔭里，來回地走著，假裝是一邊走路一邊接打電話。

電話接通了。

“媽媽。”

“哎呦，喬麗啊，我和你爸爸剛剛還提到你。”

“你和爸爸的身體還好吧？”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你和爸爸剛剛為何提到我啊？”

“再有一個星期就是你的生日了呀。媽想著，你要是在家里，我還能給你做一頓好吃的。你一個人在外面，媽也管不著你，你就自己下一次館子吧？”

喬麗莫名覺得很幸福了，原來爸爸媽媽也會記得自己的生日啊。

“媽媽，只要你身體好，什么都能好。你把電話給爸爸吧。”

“喂，喬麗，身體好嗎？”爸爸接了電話，同樣的問題問了一遍。

“爸爸，我剛發了獎金，有五十萬呢，我明天上午就去銀行轉給你。”

“喬麗啊，要我說，這錢啊，不用這么著急打過來。等房子開盤了，你再打過來。”爸爸說。

“還是打過去吧，留在我這里，很容易就被我花掉的。這錢吧，就跟流水一樣，一不小心，流得精光不剩。

還有一個事情要和你商量，我要留3000元錢，做一件好事，有一對夫妻剛生了孩子，沒錢交房租了，我想先借給他們，救救急。”

“做好事，好啊。這都是你的錢，能幫助別人，就是最好的了。”爸爸表示了支持。

還有啊，你媽媽說你要過生日了，我看別的女孩子都喜歡蛋糕啊，你也給自己買一個。”

喬麗點了點頭，說聲好的，交代父親明日去銀行里查收余額。

接下來又跟媽媽閑聊了幾句。

掛完了電話，喬麗不由得感慨萬千：有錢的日子真是好啊，可以幫到那么多的人。

就是要多賺錢。

有了錢，就可以父慈子孝，夫唱婦隨。

沒有錢，就會雞零狗碎，滿地雞毛。

幸福的日子，哪里能離得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