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在輕盈的講述中才得知,浛洸郡主姜予芝,是邵陽王姜博的嫡女。姜博因為并非是皇后所出,所以一出生便被送到邵陽封地。姜怺與這個異母弟弟素來沒有什么情分,這些年倒也相安無事。
韓妃便是邵陽王的小姨子,浛洸郡主的姨母。
建武五年的時候,蕭皇后薨逝,舉國同哀,喪期不過百日的時候,蕭元在御花園中遇見了打扮華麗鮮艷的浛洸郡主,以及近來得寵的韓妃。
在時年十一歲的浛洸郡主說出韓妃即將取代蕭皇后,成為繼后時,蕭元手段狠辣的將浛洸郡主的頭按進御花園的水池里,若不是被景行止遇見,浛洸郡主那時便已經死了。
似乎是從那時候開始,景行止的容貌就沒有改變過,似乎已經是天人,永遠不會老去,不會變化。
那件事之后,浛洸郡主被光武帝勒令終身不準再踏入皇宮,不準有顏色艷麗華貴的服飾,收回她的食邑,而蕭元,僅僅是一番勸誡,隨后罰抄《往生經》十遍。親疏偏袒,世人一眼可見。
蕭元也不知道怎么會突然夢見浛洸郡主,按理說她與浛洸郡主素未蒙面,應當一點記憶也沒有的,為何又這般真實呢?
在公主府中的時光,遠遠比崇光殿里好過許多,這里雖然與皇宮的裝飾一般無二,但是蕭元只要愿意,就可以立刻出門逛街,或者騎馬去城郊游玩,公主府里也多是玩樂消遣的場所,所以盡管南光武帝一再派人來接蕭元回宮,都被她拒絕了。
這一日清晨,蕭元起得比平時要早上許多,起身的時候,見到輕盈在外間的榻上還睡得正香,便自己披了一件外衫,散著長發走出了臥房。
公主府面積是蕭元未曾想象的廣,她已經住了幾日,可依舊有許多地方沒有逛過,南苑更是一步也沒有涉足。
天色灰暗,一路向南邊走過去,連一個早起的人都沒有遇見,走了不知多久,隱隱約約的才聽見了人聲,蕭元側耳去聽,那是一個稚嫩的男童在晨讀。
“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
清晨的霧氣中夾雜著濃郁的桂花香味,蕭元隔著影壁,看到一個身著鴉青色薄衫的男童捧著一本書立在桂花樹下,側身對著蕭元,晨讀得有模有樣。
不知為何,蕭元心中頓時涌出一絲滿足感,眼前這個初次見面的男童帶給她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親切,這種感覺不論是南光武帝還是太子姜永夜都無法帶給她的。
蕭元正要上前去,卻聽見了輕盈的喊聲,這一聲喊聲不僅驚動了她,捧著書的男童也聽到了動靜,他抬頭朝著蕭元住的院落遙遙的望了一眼,十分失望,十分孤獨的轉身走開。
“南苑住的是誰?”
輕盈半跪在地上,替蕭元整理好裙擺,套上長靴。
“原來殿下早起去了南苑,那里住著的是容煥。”
輕盈垂著頭,恭謹的跪在蕭元的腳邊,緩緩說道:“容煥是殿下四年前從陛下手中救下來的。他原來不叫容煥,叫做杭元,是被陛下誅連九族的杭橋反賊之孫。”
建武十一年。
孟光長公主十一歲的時候,南國發生了一件波及全國的大事,鎮守勒羌與南國邊界的杭橋起兵造反了,彼時光武帝得了重病,外間皆認為光武帝就要駕崩,不滿一個外人繼承皇位的有心人便開始蠢蠢欲動。誰知太子卻利用征天軍團,以雷霆之勢平定了叛亂,捉拿住了杭橋,奉光武帝之命誅其九族。
孟光長公主從蕭皇后薨逝以后就搬出了皇宮,與光武帝的關系也疏遠至極,在光武帝病情一有氣色的時候,她就搬回了公主府。
杭橋九族被誅的那一天,蕭元與太子一起監斬,她坐在高臺上,看著杭橋的兒媳抱著幼子哭泣。
初時姜永夜還怕蕭元年紀小,不能見這些血光,誰知已經連砍了幾個人頭,蕭元眼皮也未眨一下,他還在感嘆,元兒果然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
“我記得建武三年,在松原狩獵的時候,遇上了叛軍,母后帶著我和父皇走散了。”
劊子手手上的大刀手起刀落,在這樣的時刻,蕭元突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她看著婦人哭泣著嚎啕著死死抱著懷中的幼子。
“我們在曠野中瘋狂恐懼的奔跑,最后還是被叛軍追上了,母后抱著我哀求他們,元兒,你們放過我的元兒好不好?”
她語氣從容不迫,似是在復述一件往事,并沒有一絲波動的情感在其中。
“我記得母后的病就是那時落下的。”
在太子尚未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時,孟光長公主已經走下了高臺,她走到本該被處死的婦人和幼子面前,說:“元兒不怕,不會死的。”
于是,南光武帝不得不赦免了杭劉氏與杭元的死罪,改為流放三千里。
但是最終,杭劉氏在獄中自絕了,蕭元換了個早殤的孩子與杭劉氏葬在一起,將杭元帶回了公主府。
除了少數的親信,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當年那個令鐵石心腸的孟光長公主動容赦免的孩子,但是杭元本人是清楚的。
他被收留進公主府的時候已經五歲歲了,能夠得到蕭元的側眼也算是他本身就很了得,如蕭元一般,兩歲時就已經有記憶了,早慧異于常人。
所以蕭元記得建武三年的驚變,杭元記得建武十一年舉族誅連,而他在孟光長公主的惻隱之心中僥幸得生。
蕭元聽完輕盈說的話,嘆了口氣,她倒不曾想過真正的孟光長公主是一個那種性格的女子,“母后,建武三年的事,還有建武五年又是如何的?”
輕盈的頭垂得更加低,愈發的謹慎道:“奴婢不敢妄言。”
“本宮恕你無罪。”
輕盈依舊垂著頭,啪的一聲,蕭元將羹勺扔到地上,冷聲道:“本宮讓你說你便說。”
“諾。”輕盈囁嚅片刻,復有嚇得哭出了聲,“殿下,奴婢真的不能插嘴皇室的事情,殿下若真要知道,容許奴婢去取出殿下的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