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湖瀾星,似曾相識燕歸來,只身獨徘徊
“風炎……”
“風炎……醒醒……”
“風炎……”
白玉京的靈魂一遍一遍呼喚著燕風炎的名字。
“玉京?”燕風炎終于是醒了,“我們這是在?”
“暗淵。”突然冒出的聲音險些嚇了燕風炎一跳,但這聲音終歸有幾分熟悉,是陸雨微。
“為什么我們在這里?”燕風炎問道。
“我們還需要邪天的血,對吧?”陸雨微不答反問暗淵主。
“是。一滴血,就能毀了黑寶珠。”暗淵主答。
“風炎,此事只能交給你了。”陸雨微說著,向暗淵主微一點頭致意。
“需要我怎么做?”燕風炎問道。
“下暗淵,成神。”
“圣者境不是神嗎?”
“那是假的,突破圣者境,只能說你擁有了成神的資格。”陸雨微說著,暗淵主已經打開了一道窄小的縫隙,只能供一人穿過……
燕風炎怔怔地看了一眼地下未知的道路。
他不知道下面迎接他的將是什么。
但是,他只能通過成神,打敗他——那個強占了白玉京身體的邪天。
陸雨微深深地望向燕風炎走向下的背影,淚不知不覺就滾落在了頰畔。
逍遙君隨后趕來,拉著她便往寰宇趕去。
陸雨微的戰場,在寰宇。
燕風炎的戰場,在神瀾。
而瀾星湖呢?蓮泊四周滿是血水,便是瀾星湖也沒有這么大本事將這么多血水過濾成純凈的碧水。
下水的敢死隊眾人殺了一撥又一撥,始終不見停頓,沒有了偷襲,雙方漸漸廝殺在了一片。
無雙閣不停,破軍府不停,神玄宗弟子不停,林挽月三人又哪里肯停?
杓三劍并不善攻,但此時的攻勢足以與魁劍媲美。三人幾乎是拼盡全力,可能連自己都忘了,腦海里飛快轉動著一招一式,她們絲毫不顧念己身,全心全意只為了拿下黑煞之氣——邪天。
是人,就有生、老、病、死。這么來看,仙與人根本是沒有多大區別,他們也會生、老、病、死,唯一的不同,無非是神通廣大、會些法術而已。
天都與無雙閣、破軍府的戰場上,鄒偉平帶著他無雙閣的弟兄沖鋒陷陣,冷風坐陣后方指揮穿插打壓著敵軍攻勢。
如此看來,到底是天都這半邊的攻防自如,已掠占上風。當然,畢竟是有兩個宗門在。
如今瀾星湖之上,最大的變數只有邪天,林挽月三人若能拿下他,便相當于奠定了這場交戰勝利的基礎。
“鄒閣主!快去幫那邊吧!”喊話的是冷風,他不愧有勇有謀,身為一宗之主,越是混亂的場面越要能夠保持清醒。他顯然也相通了邪天假扮的那“九越國主”才是關鍵。
但他指的“那邊”卻是蓮泊,而不是林挽月三人與邪天斗法的高空。
蓮泊里的神玄宗弟子苦苦支撐著千軍萬馬一回回車輪戰,經不起長期無休無止地殺戮,漸漸已有頹勢。
更直接的問題則反應在斷后的半部分弟子上,斬斷了下水隊伍的后路,但后面又下水一隊,成了兩面夾擊之勢,腹背受敵,只能堪堪躲避。這支斷后的奇兵明顯不能接二連三地出奇制勝。
鄒偉平咋咋呼呼帶著他口中的“弟兄們”又“殺”上去了。
可能這些人一輩子都沒有這么爽過。
哪怕是命喪黃泉,一生中也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加有意義。
只要上了戰場,都是英雄。
鄒偉平大刀闊斧地開路在前,無雙閣加入蓮泊的斗爭中明顯為己方帶來了轉機,幾個攻勢下來,九越國軍連連潰敗。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鄒偉平正在興頭上,哪里肯放這些沾染了無辜民眾與我方將士鮮血的人就這么退走?
“殺呀!”他大喊一聲,又一次沖鋒陷陣,沖在了千人隊伍的最前面。
蓮泊局面登時大變,鄒偉平帶隊一路勢如破竹,直搗九越國軍黃龍。
而對面的天都方向,冷風仍舊冷靜沉穩地指揮部局,面對數以百倍的敵軍,絲毫不露敗勢。
兩人身上的紅袍被風雨吹打,飄揚在空。一個勇猛無前,一個排兵布陣,各有大將之風。
而當眾人看到那飄揚的紅袍,是一種心安,是一種信心,是一種勇氣。
燕風炎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孤身走過地縫之間的暗巷,他不知道盡頭等待著他的是什么,但為了那些人,他鼓足的勇氣已經超乎了所有。
一片黑暗中,他終于好似到了盡頭,而微微升起的光亮中,他竟然看見了曾經的一幕一幕。
他一個人劃著一葉扁舟,獨自駛入瀾星湖,而那湖中的小島上,離他最近的岸邊,有一個淡紫色衣服小姑娘笑著向他揮手:“你好!”
他一個人默默記著師兄們的一招一式,但當他自己揮舞起劍的時候,卻不小心摔倒在地,這時候這些師兄們走了過來,卻是一副擠眉弄眼的譏誚。這個時候,那個淡紫衣服的姑娘拿著一把閃閃發光的劍攔在了他們身邊,并且向他伸出了手。她微微一笑:“快起來吧。”她的眼睛,和她的劍一樣,璀璨、迷人。
他一個人待在一旁,沒有一個人愿意和他說話的時候,那個淡紫色衣服的姑娘每日都來和他說話,于是他就講民間的故事,民間的所有。姑娘聽著,時不時詢問著細微的問題。他發現:原來神仙也并不是沒有人情的。而那個姑娘每回聽都越來越喜歡上了瀾星湖外的人間。
他喜歡那個姑娘,從他們互相對視的第一眼開始,就喜歡。喜歡了很久很久……
直到燕風炎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才大吃一驚,他發現源源不斷的黑氣從腳下的土地里冒了出來,一點一點吞噬著他的身體。
那一刻,就像在九越王宮的那一刻,邪天便是如此重傷了他。
冰冷刺骨的感覺一下子麻痹了全身,燕風炎咬緊了牙關,渾身仙力瞬間被催發,與煞氣相斗。
“善與惡,在于人心。”
燕風炎不知道過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只剩下了這點綿薄的仙力,再這樣下去肯定撐不下多久。
若是煞氣能為我所用呢?
燕風炎原本只是胡思亂想,可越想越覺得對,在口中不知不覺地反復念叨了幾遍,“蹭”地就差跳起來了。
對啊!可以把煞氣歸我所用,再用煞氣去打敗邪天,挽救神瀾!
燕風炎當時就是這么想的。
除此以外,沒有第二個法子可以實現,如果再不做點什么的話,他的下場只會是永遠被封鎖在這幽深的地縫暗巷里,在煞氣一次次“撕咬”下慘死。
這么看來,燕風炎他根本別無選擇。
命運偏偏如此可笑,將燕風炎推向了一道眾所周知的歧路。但說是歧路,那是因為從沒有人走過這條路。他們未曾踏足這條道路,卻已在自命不凡、自認清高地指手畫腳說是條歪路。多可笑!
幾乎在仙力消散的那一瞬間,燕風炎感受著煞氣洶涌入四肢百骸的澎湃,忍受著全身上下幾乎要爆裂般肆虐的痛苦,頑強地逐漸控制著煞氣的走勢。
他不知道這樣霸道的煞氣在他體內東走西撞了多久,直到肆虐的爆裂停下,他明顯感到心里落下了什么重物,整個人都輕飄飄了起來。
可這樣的舒暢之感還沒過多久呢,燕風炎幾乎同時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反噬,雖然是輕微的疼痛,但他還是明白了自己失去了周身仙力。
“應該無礙吧?”燕風炎這么想著,起身出了地縫暗巷,以身體中另一股力量御劍而行,徑直朝瀾星湖而去。
傾盆的大雨決計是不會停了。
三日三夜,灰蒙蒙的天始終不變,而瀾星湖中鋪滿的血水卻越來越多。
恐怕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他們只知道交戰沒有結束。沒有結束,就還要舉著劍殺戮。
殺不動啊!因為九越、天都兩國國軍總合有越千萬余人,哪是三宗這萬名弟子可比?
燕風炎趕到的時候,早已一片狼藉,抬眼望去盡是尸山血海,他一落地,一面尋著活人,一面呼喚著“挽月”。
“燕哥哥……”
極其輕微的一聲,細小的幾乎聽不見,燕風炎卻捕捉到了,或許是二人心有靈犀,燕風炎一轉身,正巧看到的是靠在尸山上的林挽月。
淡紫色的衣衫早已殘破不堪,一片一片是血跡,林挽月栽在他的懷里。
“挽月,挽月……”燕風炎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了。
林挽月眼前濕濕糊糊的,她努力想去看清楚,卻發現什么也看不清,隱隱約約是一個迷迷糊糊的人臉,還有她能聽見的,那個熟悉的聲音。
“燕哥哥,你別離開我了……”林挽月苦苦笑道,淚水滿面。
“好,好,不離開……”燕風炎連忙應著,點著頭的時候已經有些抽噎。
“答應我,等這一戰之后,你就娶了我,好不好?”林挽月笑著,將手輕輕地貼上燕風炎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我答應你……”燕風炎抓住了林挽月的手,緊緊地握著。
“燕哥哥……”
滂沱的雨下,一柄劍飛快劃出,徑直朝燕風炎而來。燕風炎順著劍光望去,卻見劍來方向,天空中立著的赫然是一個渾身漫是煞氣的人。
“你是……邪天?”燕風炎疑惑地問著,而那柄邪劍將至近前,卻被他以兩指生生夾住了尖頭。
“怎么可能?”
燕風炎冷笑了一聲,隨即拉扯過邪劍的劍尖,頃刻將自己身上的黑煞法力凝聚,緊接著朝邪天魚貫而來。
此情此景,像極了在天山,只不過此時此刻燕風炎則身處于一片昏暗之中,他給人們帶來的不是光明,而是更黑更暗的天地。
無數陰霾再度降臨,一場雨,大的要將這個神瀾大陸淹沒似的。
燕風炎御劍上空,全力一擊之下,帶動了天中陰霾與雷電,一齊合入這毀滅一擊。
這一回,邪天再也沒有了擋箭牌。
空中,燕風炎瞬間折出七道劍影,一道比一道快,一劍比一劍鋒利,經過燕風炎的身側,每一劍都干脆有力地發出“嗡嗡”地波動,隨即七劍合一,連起的星芒仿佛張開了巨盆大口,藍光熠熠生輝,幾乎要將邪天吞沒。
情急之下,邪天飛快凝聚煞力,而他留在林挽月體內的最后一系氣血,也在林挽月體內不安地躁動著。
但邪天本自信的臉上卻驀地變了樣,先是驚詫,再是疑惑,緊接著是驚駭——
因為留在林挽月體內為施展傀儡術而留下的自己的氣血,突然召不回來了!
林挽月沒有死啊!
自己的氣血仍在林挽月體內,邪天能清楚地感受到林挽月的一呼一吸,雖然極其輕微,但還有呼吸、還有心跳!
他似乎預見了什么,似乎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東西一般,在那一刻一恍惚,就是很久了。
但這燕風炎的劍前,邪天好歹是回過神來,匆匆避過。
但這一避,對于燕風炎而言卻是將他一舉誅滅的契機。
才剛入門、接觸煞氣的燕風炎怎能與邪天相提并論?于是邪天這一讓步,反倒令燕風炎愈戰愈勇。
無數黑煞之氣交織在高空,灰蒙蒙的雨天,雨不停,天卻更黑、更暗。
邪天沒有時間顧慮林挽月的死活,他此時此刻已經連回手的機會也沒有了。
如果用他的話來說,燕風炎活脫脫像個瘋子!
是的,或許他真就是一個瘋子!
他根本不懂怎樣控制自己的煞氣,卻就這樣鋌而走險地瘋狂地揮出每一劍;他根本不懂正邪相沖、煞氣如何能用仙劍招式使出?但燕風炎卻仿佛像忘記了自己一樣,只知道揮著劍,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承受不承受得了。
瘋了!簡直瘋了!
邪天狂吼著,但似乎并沒有什么作用。
燕風炎仍然不知痛癢、不知疲倦地一劍劍斬來!
最后,邪天卻連說話都沒有機會了。四處飛散的煞氣雖不受燕風炎控制,也會朝著他們兩個攻擊而來。但燕風炎對這一切毫無知覺,一雙眼睛仍然只盯著他的性命。
無聲、無息,只有雨珠落下的跳動聲。
而神瀾大陸的這一切,終于隨著邪天的倒下,結束了吧……
燕風炎怔怔地看著他,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消失,變得虛無,而從他的身上,滾落下一顆黑色的寶珠……
他緩緩地走過去,攥在滾燙的手心里。
刀劍聲越來越小了,漸漸被雨聲所覆蓋,而神玄宗里的百姓們都出來了,駕著船,朝著岸邊趕。
趕來的時候,瀾星湖上盡是浮尸,人人都哭,可他們不知道為了誰哭,只是看到如此慘狀,不由自主地痛心與哀婉。
燕風炎聞得哭聲,這才從黑寶珠的影子上醒來,當他再次親眼看著這些東倒西歪在地上的人,已經分不清了人臉,誰都是誰了……
“挽月!”燕風炎狂叫著。他不敢走的太快,也不敢走的太慢。
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尸山血海之中,看過一張一張人臉,一副一副身軀,找過無數的地方。
他這個時候才顯露出了他該有的疲倦,卻沒有想到走上一步都變得困難;他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身上沒有一處不在劇痛,卻沒想到每一寸肉動彈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但他無法停下呼喚那個聲音。
“挽月!”
但是他最先聽到的聲音,卻是白玉京的哭喊。
“傾城!傾城!”
柳傾城靜靜地躺在白玉京懷著,很寧靜,臉上還露著微笑。
白玉京卻哭了。他現在不再是透明的靈魂,魂歸肉體,他早已是白玉京,他就是白玉京!
他其實,還一直沒有告訴她……
柳傾城的猶豫不決,白玉京的又喜又怕,他們兩個人都有這么在乎、這么看重彼此的……誰料本是兩情相悅的人,終究沒能走到一起……
如今卻只徒留悔恨。
再說這許多話,又有什么用呢?
柳傾城再也回不來了!
燕風炎閉了閉眼,不忍去看,心中抱著一絲僥幸——至少林挽月還沒有出現,他還有一絲希望……
但終于,他又看見了林挽月。
仍然是在那個地方,安心地閉著眼,臉上仍有淡淡的、幸福的、甜美的笑。
燕風炎一怔。
那樣的錯愕,他從未有過。
那一刻,他只覺得每走一步都是遲緩的、猶豫的。
他在怕……不由自主地,手心里的黑寶珠落下。
他緩緩地上去,拉住她的手,可卻冰涼無比。
怎么回事?剛剛還好好的……
這時林挽月的懷里,掉下了剩下的一枚金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