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去時不可追，遙想當年，本不過萍水相逢

金針？

是的。

細微至極，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像是針，而像是根金絲。

這樣的東西并不少見的。但凡修仙人，就算沒有耳熟能詳，道聽途說也是時常有的事。

這樣的金針唯一只用于一種古法：可確保自己不被控制，不成旁人傀儡。

但它的代價，卻是在三日后，施術者必須獻出生命。

燕風炎正想說這樣的東西怎么在這兒？但轉念一想，這東西要是不出現在這兒，他或許根本贏不了邪天，神瀾大陸也就毫無希冀。沒有它，瀾星湖又能撐上多久呢？

雨聲，哭聲，血與淚再次無情地膠著在一起。

燕風炎抱著林挽月，很不爭氣地又哭了。

他從未有這么彷徨、無助過，整個人從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了力氣。坐在林挽月身邊，將她抱在懷里，靠在自己的肩頭上，那個時候，他就再也沒想過起來，再一次松手……

“我……”

我什么呢？燕風炎說不出了……

那封喜箋，確確實實是他一筆一劃、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但最后呢？是他先失信約。

現在想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要離開瀾星湖。為了神玄宗？為了神瀾？到底為了什么！他真的不明白了……

于是他又看向了白玉京，看著他，同時心中五味陳雜：這時候悔恨，早就晚了！

可燕風炎總是忍不住去回憶起來，而記憶中的林挽月，他卻早已不怎么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了。

唯一記得的，除了他們初遇之日，便是他將去逍遙君仙府時。林挽月橫著搖光劍，死活拽著他的衣袖，哭鬧著讓他不要走，說：“再有人敢欺負他，她就召劍來打回去！”

燕風炎又哭了！他想他不該這么自私的……

可林挽月偏偏一直喜歡著他。

六年過去，情義一如。

說什么都晚了??！燕風炎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將林挽月抱在懷里，聽著風起雨落，無神地盯著看，無聲地哭。

很久很久……

陸雨微回返神瀾，來到瀾星湖上空的時候，天仍在下著雨，只是淅淅瀝瀝起來，小了一點。

她的面色慘白得可怕，顯然御劍每行一寸都十分吃力，只得緩緩地降下，收起乾坤劍，踱步過瀾星湖一片的尸山血海，數不勝數的人堆雜在一起，血仍在無情地淌，觸目驚心……

陸雨微心中一悸，再走走，盼著能尋得一兩千還站著的活人的時候，卻恰恰到了燕風炎和白玉京面前。他們一個抱著柳傾城，一個抱著林挽月。

陸雨微怔怔了好一會兒，才微微動了一下口，卻沒有說話。很久很久。

三個人仿佛變成了石像，沒有一個人再有動彈，也沒有一個人說話，任憑風吹雨打也絲毫不在乎。

他們都在懺悔著……

在今日之前，白玉京或許根本不知道柳傾城對于他而言有多重要。柳傾城和華想容，白玉京也有猶豫——他在意著他的身份，在意著別人的目光，在意著流言風語的指指點點……他太在意了！

可只有當他失去了的時候，才恍然過來珍惜那時候有多么珍貴！

白玉京記得很久以前的那天，柳傾城擋在了華想容身前，替她受過一枚一枚石頭砸在背上的痛，令白玉京第一回感到了一絲歉意。

華想容哭著跑了。

而柳傾城卻怔怔地站在了原地，望向他……

白玉京渴望的，不就是當這樣一個英雄嗎？他想要去保護別人，而不是一直被別人所看不起。

于是白玉京也愣住了。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對視了很久很久。

“對不起。我背你吧。”白玉京說著，已經上前俯下了身。

柳傾城沒有答話，但還是默默地走上了前。

白玉京背著她，一步步走去。走了很遠，很累，但是白玉京在笑，他真的很開心，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開心。

而柳傾城就趴在白玉京的肩頭，輕輕地哼著歌兒，仿佛忘記了背上的疼痛似的。

那個時候，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任何時候聲音驚擾到了這對男女。

而白玉京好像忘記了一切，那個時候，他在意的，好像只有自己背負著的女孩。

“傾城……我……我明白了，我其實……在很小就喜歡你了……”

“傾城，我們來生……一定要做一對夫妻……”

“我不會再有猶豫。不管別人說什么，何必在意呢？”

“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愛你，就足夠了。”

白玉京微微一笑。周圍的一切都已與他無關了。而停留在他手上的，是一把不知道從何處拾來的斷劍。

陸雨微覺得心頭一痛，事實上這樣的痛自從她踏入瀾星湖就有了，但她在忍。直至現在，她才清楚這樣的痛，就好像肝腸寸斷，這樣強烈的無力，是陸雨微平生第二回出現。

真希望一切都能回到原點，讓所有的美好留存在記憶的最前，忘記所有的傷和痛，把脆弱的心藏起來。而希望殘破的回憶永遠不要出現……

陸雨微靜靜地站著，環顧著四周……

柳傾城、華想容、慕容晴、司徒雪、傅天秀、蕭楚楚……她一遍遍默默念著她們的名字，直到最后一個，陸雨微突然發現自己念不出了。

林挽月……陸雨微的眼眸已有些濕潤。

而懷抱著林挽月的燕風炎，陸雨微不知他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身上的煞氣不可控地外泄。

陸雨微的心驀地一動：

燕風炎，已經被煞氣控制了！

燕風炎……

陸雨微緩緩地抽出了乾坤劍。

但乾坤劍的劍頭，始終沒有舉起來。

燕風炎最終輕輕地吻了林挽月的額頭，而后緩緩地站起了身，看向了陸雨微。

燕風炎看不見他自己現在的模樣，但陸雨微卻看得見，他身上早已被黑煞之氣滾滾纏繞，整個人都透著一絲古怪的邪氣，瞳孔變得赤紅。

“你說過，成圣者境后，可保神瀾安寧?！毖囡L炎緊盯著陸雨微，不放過她雙眼里一絲一毫怯弱的躲閃，厲聲喝問，“但神瀾的安寧，就是這么得來的嗎！”

陸雨微沒有回答。

燕風炎使勁咬著牙、抿著唇。神瀾是太平了，寰宇是太平了，但是林挽月呢！他希望林挽月能好好地活著……他不希望林挽月變成保護神瀾的犧牲品！

而自始至終，陸雨微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眼神沒有躲閃，卻也這樣怔怔地望著燕風炎，心里回憶著過往的一點一滴。這時候，神平靜的心才感到了一絲不安、感到了一絲生生的恨意，還有一點愧疚。還有！一點冰冷與無情的戰栗……

高處不勝寒。

或許久而久之，陸雨微早就忘記了情，忘記了她也有一顆充滿著熱血的心，懂得開心、難過、感動、失望、激動、憤恨……

正如燕風炎所說的，他們這些神仙，或許真的冷漠無情。但這樣的冷漠無情不能全算他們的過，因為經常處在高空，身邊沒有了人情，他們才會漸漸變得無情。

燕風炎動了，御劍在空，他的聲音里有悔恨又不乏果決：

“沒有了挽月，神瀾又有什么意義呢？”

“等等！你要……”陸雨微一驚，趕忙提起乾坤劍。

而燕風炎已真真切切是被煞氣完全控制，四處飛散的煞氣正毀滅地奔向天地。

陸雨微哪里能束手旁觀？乾坤劍飛快轉動，幾步踏上，徑直朝燕風炎掠去。

燕風炎卻沒有動。

他甚至沒有舉起他的劍。

而陸雨微呢？

陸雨微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她緩緩地朝著瀾星湖望去。

先前，燕風炎的淚緩緩低落在林挽月的臉上，一滴一滴滾落，而順著林挽月的臉頰，一直滑落到了林挽月身邊的黑寶珠。

而這顆黑寶珠，在雨、血、淚的環繞之下……

漸漸地，無聲地，變為了通體透亮的瀚白寶珠……

陸雨微有些恍惚，身在周身煞氣四處游蕩的瀾星湖上空，她本已舉步維艱，但白寶珠曇花一現，那璀璨奪目的光亮照得四處不見了混濁。

清明，清亮，清晰。

燕風炎沒有動，他是在望著整個瀾星湖。

白寶珠驅走了黑暗，卻也在瀾星湖上映射出了一幕又一幕……

陸雨微的心漸漸不可控地躁動起來，她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點點加快，也正如同她剛才撕心裂肺的疼，如果那是她生平的第二回，那這水幕之上的回憶，就是她的第一回。

白晝無聲，驅逐黑暗的同時也喚醒了那沉睡的前塵往事……

陸雨微最初是不動聲色的，但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起來。

有些時候，不必忍，因為哭一場，只是人之常情。

而陸雨微最怕看到的，也就是這樣一段前塵往事。

血與淚的回憶，快樂與美好都會隨著別離而顯得短暫，甚至顯得遙不可追。

別離別離恨別離！

陸雨微最擔心被望穿的回憶，卻正在瀾星湖面——緩和又溫柔的幕布下，一點一點展開……

于是有人發現了，就在瀾星湖水變色之時，神瀾三千山的守護神同時化出人形，他們齊齊屹立于山尖，一同望向了那湖瀾星。

微微，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