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表面裂開第一道縫隙時,程朗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道裂痕像打碎的鋼化玻璃,以完美的六邊形向四周蔓延,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緊接著,水面開始隆起,仿佛有巨物在下方呼吸。
“程朗,歡迎你回家。”韓蘭蘭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程朗轉頭想質問,卻發現韓蘭蘭的身體正在分解——她的皮膚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一縷縷剝離,露出下面珍珠母質感的軀體。
更可怕的是,這些飄散的皮膚碎片在空中組成新的圖案:
他童年住過的老宅,大學教學樓的走廊,婚禮現場的鮮花拱門,兒子出生那天,待產室亮起的綠燈...
水潭中央的隆起物終于突破水面。
那不是什么機械構造的飛船,而更像某種活體珊瑚的變異體——半透明的腔體由發光藤蔓纏繞而成,表面覆蓋著與韓蘭蘭蛻皮后相同的珍珠質層,船體內部,無數螢火蟲大小的藍光生物組成流動的星河。
“你祖父稱它為——起源。”
“韓蘭蘭——或者說曾經像韓蘭蘭的東西——抬起已經透明化的手臂。”
“不過它運送的不是動物...”
程朗想后退,雙腿卻像生了根。
“這怎么會和祖父有關,去你媽的,老子不去!”
他的視網膜上殘留著飛船的輪廓,即使閉眼也能看見那詭異的藍光在眼皮內側游動。
最令他恐懼的是,這艘生物飛船給他一種可怕的熟悉感,就像在噩夢中見過千百次。
韓蘭蘭的指尖觸到他太陽穴的瞬間,世界安靜了。
雨滴凝固在空中,樹葉停止搖晃,連他狂跳的心臟也詭異地平靜下來。
她的手指已經變成十根發光的神經索,輕輕刺入他的皮膚。
沒有疼痛,只有冰冷的觸感,像手術臺上的金屬器械。
程朗的意識被拽入記憶迷宮——
五歲生日,祖父給他一枚銅幣當禮物,硬幣背面刻著XX局的字樣,現在他看清了,祖父遞硬幣的手在顫抖,老人身后窗戶上趴著半透明的翅膀陰影。
大學畢業典禮,夏槿穿著鵝黃色連衣裙向他走來,此刻他注意到,照片背景里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手里拿著與韓蘭蘭相同的吊墜。
婚禮上交換戒指的剎那,突然停電的三秒鐘,記憶修正帶顯示,當時有冰涼的手指劃過他的后頸。
兒子出生那天,護士將孩子抱給自己,此刻他注意到,醫院走廊的座椅上,坐著一位年邁的老人。
所有這些記憶碎片里,都晃動著幾乎不可察覺的透明翅膀。
“你們...修改過我的記憶?”程朗的質問變成一串氣泡,從他嘴里飄出,被飛船吸收。
韓蘭蘭沒有回答。
她的面部已經完全融化,現在是一團人形的藍色光霧。
光霧中伸出更多神經索,纏繞住程朗的四肢。
他被輕柔但不可抗拒地拉向飛船,透明船體像水母般張開入口。
船內是粘稠的液態光。
程朗沉入其中,發現自己能呼吸,但每次吸氣都有細小的光點流入肺部,更詭異的是,他的手機從口袋飄出,自動解鎖,相冊開始以倒序方式刪除照片。
畢業照里的他變成透明輪廓。
婚禮錄像中他的聲音被靜音。
兒子出生時他抱著嬰兒的手臂像素化消失。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正在同步修正——
派出所值班民警揉著太陽穴,疑惑報案記錄本上“程朗”的名字變成一團墨漬。
夏槿手機通訊錄里“老公”的號碼顯示為空號。
程星的幼兒園檔案上,父親一欄莫名空白。
飛船內壁上,無數蚊蟲從蜂窩狀的隔間涌出,它們排列成精確的方陣,翅膀以完全一致的頻率振動,這種聲波穿過程朗的身體時,他感覺自己的存在感正在稀釋,就像被橡皮擦從世界畫布上一點點抹去。
最后的清醒時刻,程朗看見液態光中浮現出其他“乘客”——李晟和另外三個派對成員懸浮在透明繭囊里,他們的腹部隆起,皮膚下蠕動著與蚊蟲同頻的生物。
更深處,隱約可見更多繭囊,有些已經干癟,里面的軀體像被抽空的皮囊。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這些事情會發生在我們的身上,我該如何才能拒絕這一切的發生,這是一場夢,和往常一樣的夢,醒來就好了!”程朗的聲帶正在退化,聲音變成低頻震動。
韓蘭蘭的光霧形態飄到他面前。
此刻她不再偽裝人類,而是展現出真實形態——類人的輪廓,但每個關節都有額外的發光節肢,頭部是完美的六邊形晶體,內部閃爍著星云般的圖案。
“這是你祖父的罪孽。”她的聲音直接振動程朗的耳骨,“七十九個雜交失敗品被拋棄在山里,我們是回來...重新編輯的。”
程朗的左手突然傳來劇痛。
是婚戒——銀質的指環與殘留的銀鹽粉發生反應,在液態光中灼燒出一個微型缺口。
這個疼痛像錨點,讓即將消散的意識抓住了一線清明。
水潭邊,現實世界正在經歷短暫的量子態疊加——
穿比基尼的韓蘭蘭跪在岸邊哭泣,渾身是真實的血跡和泥污。
同時,非人態的韓蘭蘭冷漠注視著沉入水潭的飛船。
兩個狀態存在了0.79秒后融合為一。
飛船完全沒入水面的剎那,程朗用盡最后力氣將灼熱的婚戒按進掌心。
銀離子與鹽分在血肉中烙下一個符號:∞
這個符號將成為他存在的最后證明。
當飛船帶著所有關于程朗的記憶沉入異世界時,夏槿正在家中突然心悸,她無名指上的婚戒在同一秒變得滾燙...
“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帶走了一樣。”
夏槿望著遠處放晴的天空感嘆著說:
“潮乎乎的天氣終于結束了,今年的梅雨季節要比往年持續的久,工作被推遲,孩子的補習課也是,真是討厭下雨。”
夏槿觸摸自己疼痛的無名指,莫名的盯著遠處的天空,一滴淚悄然流下。
“一定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在這個梅雨時節被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