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鬼小籠刺殺之后，顧遙一直心情不好。接連幾日都是風餐露宿，更加煩躁。

莫名其妙被狠狠撞了，還是個臟丫頭，簡直是所有怒火都在爆發(fā)的邊緣。

顧遙狠狠把她推翻在地，揚起馬鞭朝她背上抽了一下。

臟丫頭悶哼一聲，蜷縮著，渾身顫抖。耳邊是顧遙再次舉起馬鞭的聲音，她閉著眼睛抱緊自己，等著挨第二下。

“放開！”

鞭子并沒有落在身上，反而是顧遙的聲音炸開。

何不歸松開顧遙的馬鞭：“天色已晚，還是請小王爺早些歇息吧。至于閑雜人，交給卑職處理。”

顧遙冷哼：“這人肯定是刺客，我沒殺她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而且，何不歸，隨便什么人都能闖入了嗎？”

“小王爺贖罪，卑職會徹查。至于這個女人，卑職也會問清楚。”

顧遙拂袖而去。

等他走遠，何不歸才回頭，臟丫頭已經(jīng)起身，低頭含胸地站著，畏畏縮縮，害怕極了。

兩軍交戰(zhàn)，常常會有奸細混入。有時是利用不知情的百姓，有時會是死士。見得多了，何不歸習以為常。

“叫什么？”

臟丫頭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小滿。”

“從哪來？”

小滿抖著肩，抽泣起來：“家里遭賊，阿爹阿娘都死了。他們好兇，不讓我住在家里，我要是不走，他們就要殺了我。”

何不歸：“他們是誰？”

“是同村的叔叔伯伯。他們說是我克死了爹娘……我沒有……”

的確很多村里都有這樣的事，女子生來不易。

何不歸一把攥住她胳膊，朝她背上看一眼：“疼嗎？”

小滿受驚地抬頭，只一眼，趕緊搖頭。

有了鬼小籠的前車之鑒，何不歸實在不想留她。萬一顧遙出了什么事，他也付不起這個責任。可這姑娘眼里的害怕和慌張不像假的，萬一冒然趕她走，漫漫黑夜除了什么意外于心何忍。

“跟我來。”

何不歸領她到自己的帳篷：“今晚上你先住下，明天一早咱們各奔東西。”說完，也不等小滿有什么反應，徑直出去了。

小滿局促地站在帳篷中央，不敢亂動。可是這里好溫暖，還有一絲安心。

不一會兒，何不歸回來了。

他把食盒打開，一個饅頭一盤菜。

“吃吧。”

小滿看著他，不敢動。

何不歸：“不餓？”

小滿搖搖頭，立刻又點點頭。羞紅了臉，兩只手無措地絞著。

“吃吧，放心，沒下毒。吃完趕緊睡。”

等何不歸出去，小滿盯著飯菜狠狠吞下口水，終于撲過去狼吞虎咽。

她知道自己不干凈，這里的床很大也很整潔。最近都是隨便找棵樹靠著，她真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可她不敢。貪戀會讓她忘記仇恨，舒適會讓她犯錯。爹娘已經(jīng)死了，被壞人害死了，她有什么資格享受？

何不歸并未走遠，就守在門外。萬一小滿另有所圖，只要她稍有異動，何不歸立刻就能察覺。

誰知，夜半時，何不歸半睡半醒間，恍惚聽到女子哭泣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眼睛，確定是有人哭泣。而且，就在帳篷內(nèi)。

他走到門口，低聲問：“小滿姑娘？你沒事吧？”

她依然哭著，并不回答。

他提了聲音，又問：“小滿姑娘？——我進來了？”

小滿依然不回答他，哭聲中似乎還夾雜一些細碎的詞。

何不歸猶豫一下，按住腰間的劍，身子側(cè)到一邊，緩緩把門簾掀開一角。只見小滿半跪半坐地趴在矮凳上。

他連忙跑進去，蹲在小滿旁邊。見她滿面淚痕，伸手輕輕推她：“小滿姑娘，醒醒。”

推了沒幾下，小滿猛地坐起撲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何不歸一愣，皺眉想推開她。誰知她力氣大得出奇。

何不歸剛想發(fā)力，就聽小滿哭求：“阿爹別走——阿娘，不要丟下我——”

何不歸渾身一震，一時動彈不得。

他的思緒飄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琳娘剛剛過世。印象中的娘親永遠都是溫和地對他笑，她的懷抱永遠那么溫暖舒服。可從那天起，娘親再也不會笑了，再也不會教他練劍，再也不能煲湯給他喝。

他的手伸出去時，娘親再也不來牽住他了。

那時，他也是每天哭個不停。何梟總是很忙，又或是無法面對他的哭求，父子倆見面次數(shù)并不多。

是誰陪他走過那段難熬的日子？

何九歌。

那時候何九歌才一歲多，丁點大的孩子，小小的，軟軟糯糯的喚他哥哥。

何不歸每晚偷偷溜去何九歌的房里，兄妹兩個相擁而眠。何九歌的身體暖暖的，像娘親一樣……

不知不覺，何不歸也抱住小滿，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別怕，不走。”

似乎真的安慰到沉睡的小滿，她的哭聲漸漸止住，抱他的手也垂下來。

何不歸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幫她蓋好被子，轉(zhuǎn)身出了帳篷。

在門簾垂下的一瞬，小滿的眼睛慢慢睜開，臉上淚痕未干，此刻再次流出眼淚。在黑暗中，她抬手狠狠擦去。

第二天一早，何九歌就聽說使團里闖進個姑娘，聽說還被顧遙打了。她以為是鬼小籠，就跑來找何不歸。

“哥，我聽說——你是誰？”

何九歌掀開簾子沖進來，話說一半就看到小滿半跪著擦矮凳。

見到何九歌，小滿立刻局促地站著，慌張地看著地。

“你就是昨天挨打的那個姑娘？”

小滿不吱聲。

何九歌忽然驚呼：“你昨晚上睡在這兒？”

小滿依然不吱聲。

何不歸忽然進來，立刻被何九歌抓住問：“她昨晚上睡這？”

“對啊。”

“那你們……”

見何九歌眼神曖昧，何不歸輕敲了她的額頭：“臭丫頭，想什么呢！我睡外面！”

何九歌吃痛地捂著頭。

“你趕緊回馬車上去。”何不歸又指著小滿，“你，趕緊離開。”

小滿的眼里蓄著淚水：“我不走！”

“你不走？”何不歸反問。

“我不走，求您留下我，我什么都能做的！”

“不行，立刻離開！”

眼看何不歸要出去，小滿猛地撲過來，跪下，抱住他的腿：“公子，求您了！您要是趕我走，我會死的！小姐，求求您，行行好，留下我吧。”

何九歌為難地看著何不歸：“哥哥，要不——”

“不行！”

何不歸命人收拾好東西，繼續(xù)出發(fā)。又命人把小滿趕走。

小滿就站在原地目送隊伍離開，何九歌看得難受，她當然知道何不歸的顧慮，仍是忍不住問：“哥哥，她會死嗎？”

“……我給她銀子和干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