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后的第五年，老余頭死了。

我看見新聞了，是挺惋惜的。真好奇余戰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還挺羨慕，竟能被小哥那樣夸。

你放心，陳年還活著呢，新聞上明晃晃大字寫著呢。

你已經死了八年了，萬貫還活著，它如今和我一樣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

你死的第八年，你猜誰來我們店了，神仙把你復活你都想不到。

陳年來了。

別擔心，她很好。

她孫子在日本留學，是我的書粉，給她講了《殺死一顆北極星》的故事，她就千方百計找到我這來了。

她是想你的，我給她講了很多你的事情，我告訴了她真相，你別怪我，如果不是她找來，我一定不會說出你埋藏一生的秘密。她聽我講著，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我本來是想替你問她的，這么多年到底有沒有想你。但是當我看到她的樣子，我就知道不必問了。

但是我還是覺得她想你一定沒有我想你想的強烈。我一直是小哥至上主義者。

陳年帶著真相和孫子回國了，但是有個悲傷的事情我不得不告訴你，陳年回國后，生了一場重病，她去找你了。我真不希望她比我先走，這樣她又是比我先遇見你。

她走了，她的孫子小余兒來照顧我了，我問他與我非親非故，為什么要來給我養老送終。

他說是奉奶奶臨終遺囑，并且他也很樂意做這件事情。他來的真相就在我給他奶奶的真相中。

不知道為什么我很喜歡這個孩子，神奇般地覺得他有你年輕時候的影子。可能是因為他和他爺爺很像，他爺爺又是和你一樣很優秀的人，不，這個世界上誰都沒有我小哥優秀。

我教他很多道理，鍛煉他做很多事情。

他還總是問我們老一輩人的事，當他問起你和她奶奶曾經的事，我的話就少一點。當他問起你和我的事，那我的話就長一點，常常忘記講到哪了，因為講著講著就睡著了。

他一開始總是問我為什么封筆掛靴了，我從來沒有回答過他，后來他漸漸就不問了。

我常常讓小余兒帶萬貫出去散散步，可是萬貫走不動了，剛出門不久就要回家。

如果是我帶它出去，它興許能多走上幾步。

老劉太太前幾天去山腳下看你了，她這么多年一直惦記著你，我常常在想，你一直不搭理老劉太太到底是因為放不下陳年還是放不下我？我一直都想問你。

你說你們在蘇州一起聽過江南小調、去過阿婆茶樓、看過評彈，一起坐船伴著清風和船娘的歌聲…

你們還一起去過你老家重慶，走過山城布道，沿著城中區爬過小巷子，吃過板凳面。

我說這些可不是我還嫉妒她，我只會更得意，因為我們倆這一生一起做過的事，一起去過的地方我根本說不完。

就單說那富士山，我們就一起去過好多次，別的就更道不盡了。我可自豪了呢。

白馬方根滑雪場、元乃隅稻城神社、和歌山、大分、長野松本、鹿兒島、毛越寺、茨城、京都、北海道、廣島……

我覺得你更多的應該是放心不下我吧。

11月月底，老劉太太，那個瘋婆娘死了，怎么就連她都要比我早點遇見你。真是生氣。以后出門看不到她對我橫眉冷對了，還挺沒意思的。

今年12月1日，萬貫發燒了，鼻子干干的，一整天就喝了一碗稀粥。

隔日，小余兒帶萬貫去醫院了，回來之后稍微好了一些。

12月3日，萬貫一直躺在我的身邊，枕著我的雙腳。它總是仰面盯著我看，它是不是要跟我告別？

12月5日，我給萬貫剝了它最愛的蝦，它就吃了五只。我讓它再吃幾個，它怎么也沒吃進嘴去，我吼它兩聲，又吼了兩聲，這老頭只是再多吃了兩只。

好久沒吼過萬貫了，畢竟它那么懂事。我心里不是滋味了，怎么能吼它呢，我抱了萬貫安撫它好一會。

我也算不明白現在是我更老一些，還是萬貫更老一些。

這個老萬頭，它身上有你的影子，這么些年都沒變過。

如果你還在，萬貫應該還是更喜歡你。

12月25日，圣誕節了。小余兒忙前忙后地弄了很多好吃的，我也沒吃幾口，倒感覺挺對不住孩子的。

萬貫現在瘦的讓我心疼，它這頓就吃了三只蝦。

晚上我讓小余兒開車載著我和萬貫再去看看你。

一路上真是熱鬧啊！讓我想起前段時間小余兒的書桌上寫著的一句話“人生海海，山川而川，不過爾爾。”

人聲鼎沸的。就是你不在了，如果萬貫也不在了，這世上的任何東西也就再與我無關了。

我和萬貫回來后，萬貫有自覺地多吃了五只蝦呢。小余兒切了一個蘋果遞過來，我也吃了。

12月31日，我像往常一樣早起摸一摸萬貫，萬貫身上涼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幾天萬貫會死，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我以為我不會傷心，可是沒想到我真的受不了，實在太難受了，我感覺好像什么東西在挖我的心。

我親眼看著小余兒把萬貫葬了，我放心。

我唯一的牽絆沒有了。

我和小哥之間唯一的橋梁，唯一的紐帶沒有了。

萬貫死了，我的力氣也隨之去了，我躺了一天了，剛有點力氣坐起來和你說說話，我惦記你啊！

這幾年每次出門我都會多留意一下街上的小孩，如果世上真的有輪回，那你今年也剛滿10歲了。見到我還得叫我一聲爺爺呢，或者太爺爺。

不過我可不想當你太爺爺。我還想做你弟，你還得做我小哥。

我，實在不想再每天這樣一萬年般的活著了。

我沒力氣了，我要躺著了。

如果明天我沒有再這樣寫東西給你，你可別怪我，那我一定是去找你了。

小哥別著急，安達在路上。

見面再談。

安達

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