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七十歲的那年，你頭發(fā)全白了，你的牙齒又掉了幾顆。你嫌棄自己老了，連頭腦都不中用了，進貨的帳都記錯了，店鋪有點開不動了，但是你還舍不得這個店。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我對你說，“小哥，我才六十三，這店里還有我呢。”

再者說了，店里的員工勤快著呢。

這一年我也開始掉牙了，是在我倆一起吃烤羊排的時候，感覺有顆疏松的牙齒一下子就掉了，我趁你不注意偷偷吐在手心里，腰纏就趴在桌子下面偷偷看著我。

我可不能承認自己老了，我要是服老了，那你豈不是覺得自己更老了。

七十多歲的這幾年啊，我倆頭上都布滿銀發(fā)了，抬頭紋和眼角紋那么重，你總是生病，你頭總是痛，我除了頸椎不太好以外沒有其他的毛病了，這幾年我們?nèi)メt(yī)院的頻率越來越高了，我們開始越發(f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們開始更加限制吸煙喝酒的量了。

你七十五歲那年，腰纏不小心懷孕了，這丫頭要是人類，咋說也算是高齡產(chǎn)婦了，腰纏在誕下一只幼犬后，就死掉了，剩下幾只憋死在了胎中。腰纏死了我倆都很傷心，腰纏不是自然衰老死亡的，腰纏活得時間也沒有招財進寶長。

你給幼崽起名為萬貫。這次不是丫頭，是臭小子。

你七十六歲的時候，我又陪你去了醫(yī)院，這一次醫(yī)生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當時渾身癱軟了。

但幸好，最后你沒死，我陪你住了一陣子院，又回店里了，從那之后我什么都不讓你做了，店里有我，有麻利的員工。我可還硬朗著呢。

總有朋友勸我們?nèi)ムl(xiāng)下蓋個別墅，把這個店當了。我何嘗沒有過這個想法，可是我懂你啊！你舍不得這個店，你在店就算什么都不做，守著也踏實。等有一天我也管不動了。咱們就去鄉(xiāng)下蓋大別墅，咱再雇幾個傭人，再帶走萬貫。

這一年，我倆總是去醫(yī)院，都是因為你的頭痛，這頭痛是曾經(jīng)毒品留下的后遺癥，只不過老年發(fā)作的厲害。

一月份的時候，你說你想去富士山了。你說害怕以后見不到這樣美麗的雪景。

我說你別瞎說，以后年年都來看，你要是不想看了，最起碼也要等到萬貫死了。

你淺笑了一下，你是覺得自己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我倆商議來年就去鄉(xiāng)下蓋別墅，安度晚年。建筑師我都提前請好了。還給你看了設計圖，你提了意見，你說我的寫作室不夠寬敞，我待著不舒服。你還嫌院子不夠大，不夠萬貫撒歡兒。建筑師又設計了一個模型。最后咱倆都挺滿意。

三月初，驚蟄。你進了急診室，搶救無效。

腦出血死亡。

我沒哭，萬貫卻嚎了一天一宿。

我最喜歡和和氣氣的日子，最好什么事情也不要發(fā)生。可是這樣的日子再也沒有了。

你走后，剩下的盡是些兇殘的人了。

我和萬貫沒有去鄉(xiāng)下，我就守在店里，哪也不去，我封筆掛靴了，因為我最重要的讀者不在了。小哥你知道嗎，自己活著太枯燥了，我好幾次就想就這么躺著，再也別起來了，可是每當我閉上眼睛，我就能切身感受到萬貫身上散發(fā)的熱乎氣兒。我得好好活著，萬貫需要我。

我的紅眼病嚴重了，我歇一會。

再談。

安達

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