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退后一步,對他笑著搖了搖頭:“抱歉,我沒辦法對你保證我說的這些就一定都是真的,因為它們全部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溫柔的謊言確實可以讓人聽了心情變好一些,可泡泡再美也終究只是泡泡,當它破裂的時候還是會產生氣波讓周圍的生命受傷。我不愿意對你撒這種美好虛偽的謊,因為萬一它不是真的,后果我承擔不起。”
噬魂魘失落地低下頭,濃密的眼睫像扇子般遮住了他的眼睛。小滿看著他,安靜地往下說道:“我只是從最溫柔的角度來猜測阿姨的想法,或許她對你抱有一種相當復雜的感情,復雜到就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或許阿姨就只是單純且惡劣的討厭你而已。但是從你給我講的這些事來看,我覺得你本性依然是個善良的人,甚至我可以大膽的認為直到現在你也依然是這樣的人。”
男人驚訝地抬起頭,眸子里閃過一縷光。小滿接下來想對他說一些溫柔的話,所以重新靠近了他一步,她抬起頭看著他,突然問他:“你會畫畫嗎?”
噬魂魘茫然地搖頭,小滿深呼吸一口氣,她整理好思緒解釋道:“每個人生來就像一只白紙,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取決于白紙會染上什么顏色。或許你這張白紙在等待有人前來作畫的時候不小心被動物叼走弄臟了,所以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染上了奇怪的顏色被大家所討厭了。但我認為你其實依然留有很多空白的部分,只要你愿意,仍然可以給這些空白的部分填上美麗的顏色。”
“這就要看你,想要活出怎么樣的人生了。是繼續在上面胡亂涂鴉堆砌,讓人看了就厭煩,還是現在就開始補救,讓你這張被污染了一點的紙最后畫出美麗的圖案和顏色,從而被更多人肯定呢?”
“當然,這些的前提是你到目前為止給我看的所有回憶,都是真實發生的,沒有欺騙我的。”
她說得誠懇,高大的男人真的低下頭開始認真思考起來。很快,他抬起頭,有些害羞地看著她問:“你和我一樣是混血的巫,我一直在悄悄觀察你。你又和我不一樣,雖然一開始也被所有人討厭,但你慢慢讓周圍很多人都承認你了,所以你說的話我還是愿意聽一下的。那個,請問,我……”
他吞吞吐吐的,目光時不時躲閃開,像個做錯事后在糾結要不要承認的孩子,“我犯下那么大那么多的錯,現在彌補還來得及嗎?”
問得很小聲,還好識海夠安靜,不然東方滿就聽不到他的話了。她扯扯他的衣袍下擺,示意他蹲下來一些,噬魂魘意外地照做了。小滿拍著男人的肩膀,用肯定的口氣對他說:“我認為吧,生性善良的人是一定值得被愛的。你只是還沒有遇到,更或許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沒有發現周圍其實有愛你的人。”
她停下來,扭頭看向包著媽媽和爸爸的繭,噬魂魘跟著看過去。小滿繼續說道:“想要得到銀月阿姨的承認和喜愛,大膽去表達自己的心意試試吧。一次是肯定沒有結果的,多來幾次試試呢?我相信憑你和阿姨這么多年的相處,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有沒有想過阿姨一直逼你壓榨你,其實也是在逼迫你勇敢一些表達自己的心情呢?”
青年眼睛里再次產生了光點,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你想要被人承認沒有錯,我也很渴望被更多人承認,但你錯就錯在不應該隨便犯下殺孽。你的巫術以魘為主,你要知道,你一旦有可怕的念頭,甚至都不需要親自動手,就會讓多少無辜的人不五知不覺中失去寶貴的生命呢?能力越大才越需要認得清自己,慎重做每一個決定,務必對自己負責任啊。”
“當你成為一個對自己嚴格負責的人時,不會再給別人添麻煩,甚至不會再刻意的渴求外界的目光。丑秀,要想別人愛你,你得先愛你自己。知道我為什么能得到大家的承認嗎?因為我其實真的很愛我自己啊!”
青年恍惚,他看著指尖停駐的蝴蝶,喃喃:“要想讓別人愛我,首先我得先愛自己么?”
“對啊,一個自甘墮落,整天活在陰霾中的人,怎么可能被喜歡呢?傷心難過不只是你一個人會有,每個人其實都是渴求陽光的。人確實是生來自私、謹慎、膽小的動物,所以要想獲得,就要先對外給予啊,只有你給予了別人陽光,才能收獲他們的善意不是嗎?”
“剛剛你問我現在彌補還得急嗎,丑秀,小島上現在大部分人的安危全系在你一個人身上,被控制的時候我還是有自己一部分意識的,跟你共享視野,所以看得到。只要你肯回頭,什么時候都不算晚,只要你愿意折回身向著光明的地方走,就一定有人會愿意拉你一把。如果沒有,那就自己拉自己一把,被看到的時候,就會有更多人承認你。”
她微笑著沖男人打開雙臂,像期待擁抱一只破風箏的漂亮洋娃娃。丑秀小心翼翼地邁開腿,一步一步回住了這個小而溫暖的擁抱。
“你看,第一個愿意拉你一把的人這不是就出現了嗎?這都是因為你啊,你真的好勇敢阿苗,勇敢地抱住我,勇敢地走向我,你呀,你拯救了你自己,你好棒,真的好棒呀!”
“阿苗,這個世界真的很復雜,黑暗和光明是一起存在的。但是啊不用害怕,只要你肯敞開真心對待這個世界,即使不小心握住了一朵帶毒的花,只要你肯馬上放手并且不丟失前進的勇氣,哪怕繼續邁開腳時腳下和前面的路是布滿荊棘的,一直走下去,總有不帶刺也不帶毒的一片百花圃愿意接納你的存在,哪怕你的身份已經變成了怪異。”
“丟下沾滿血的屠刀,才能聞到花的芳香,拋卻殺滅的心,才看得到世界的美麗。而聞到花香,看到世界的美,這不正是你所追求的嗎?”
半晌,他趴在他的肩頭都沒有動,高大的身軀縮在小小的身體前面,先是斷斷續續地顫抖,接著就聽到了隱忍的嗚咽聲。
“想哭就哭出來吧,即使你已經這么大了,但我不會取笑你的哦!”
小滿閉著眼睛,溫柔地拍著男人的肩膀。嚎啕的哭聲瞬間爆發,丑秀把自己積攢了十幾年的委屈、怨氣、憤怒一股腦地傾瀉出來,鼻涕甚至糊到了小滿的頭發上和衣服上。
“嗚嗚……銀月阿姐真的好壞,好自私好壞,可我真的想要她嗚……大姐姐真的好可惡,為什么要對所有人都好,卻只在我剛來的時候在我的命這件……事…上猶豫嗝,嗚嗚……她就是不在乎我嗚嗚嗚,那些老師好壞,故意找理由不讓我結……課,害我總是在補考,在被嘲笑嗚嗚嗚嗚,還有花卷,我的好朋友啊,他為什么要背叛我!!!”
他哭得打嗝,小滿推開他,男人把眼睛哭得更紅了,小滿莫名覺得他像一只大型的兔子,呆萌呆萌那種。她笑著摸摸他的頭發,柔聲哄道:“我不了解媽媽,但我覺得當時媽媽會猶豫,正是因為同時在顧及村民的心情和你的生命,她一定在想一個兩全的辦法。如果真的不在乎你,就不會取出蠱母之后還特地提醒你不要回寨子,要避風頭,因為這些都是只有親近的家人才會互相教導和提醒的人情世故。”
“切!可是……”
噬魂魘不滿地撅著嘴,像個撒脾氣的小孩子。他撇開頭說道:“在我發狂的時候,她救村民可是一點都沒猶豫,只有我剛來那次她猶豫了!”
小滿覺得好笑又好氣地捏著他的鼻子,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真是記仇啊丑秀!我覺得媽媽正是相信你不會真的傷害她,才會大膽地站出來,你帶媽媽走的時候,媽媽掙扎過嗎?”
丑秀愣神,他回憶了一下,然后乖巧地搖頭:“沒有,姐姐當時很安分,所以我走的才很順利。”
小滿推了一把他的胸口:“你看嘛,媽媽真的很信任你。每個人表達情緒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是熱烈直接的,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明顯的其實有很多,你這么聰明,當然要多多給這個世界上的人一點耐心啊!”
她握住丑秀的手,丑秀終于笑了起來。他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同時,識海外的風暴和震動終于在逐漸平息了,第五真和百里嵐同時松了一口氣。
百里嵐看著仍然在昏睡的東方滿,難得的露出一個滿意地微笑:“干得不錯嘛,小混血娃!”
“她是巫,這可是我徒弟,別亂喊……”
第五真語重心長地強調,百里嵐咬牙切齒地看著他:“我愛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少管我老不死的東西!”
第五真抱著胸淡淡一笑:“老太婆!”
于是墨池內又發生了一場風暴。
(好在規模比較小……)
識海內,東方滿捻起自己被糊上鼻涕的衣服和頭發,又嫌棄又無奈地看著噬魂魘:“你瞅瞅,這么大人了還跟個嬰兒一樣糊得我一身臟東西,丟不丟人啊!”
丑秀當即兩個臉就漲紅了,他撒開東方滿,又羞又惱地吼道:“你剛說了不笑我的!”
小滿看他眼眶當場又紅了,急忙斂住笑容摸住他的臉,她用拇指來回蹭著那個圓圓的煙疤,小聲說道:“逗你玩的,不要在意啦!”
丑秀輕輕抓住她的手,他用臉蹭著女孩的手。看著她湛藍色的眼睛,他終于露出一個溫暖的笑:“謝謝你,小滿~”
接著,他松開東方滿的手,看向旁邊的樹繭:“之前真的很抱歉,我想現在就開始彌補。你稍微等一等,我這就送你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