嫫媽媽對門生們說:“我花了重金呀,足足八百個大澤比,給你們買了一個好東西。這東西不得了,旁的山門決然用不起的,只有南邊的顯赫名門,可能存在那么一兩只。尋常時候,價格還要高幾倍,這次得虧我的修養(yǎng),令對方敬服,才以低價轉手給我了。”
門生們胃口被吊足,十幾只眼睛像被扯住似的拴在教習室中央。吟良看到,嫫媽媽念叨之余,把一只罩著綢布的鳥籠子提到臺上。
嫫媽媽說:“給你們猜猜看,是什么樣的好東西?”
眾人交頭接耳,一片蟲鳴鳥語。沒人舉手回答。
嫫媽媽點名尋音。
尋音說:“可能是本書吧。”
眾人想起冬日貝加書籍全集的恐懼,一齊露出悲傷的神色。嫫媽媽搖頭,大家才抹去苦悶。嫫媽媽點名靦腆少年飛螟。
昔日第一的澤國人飛螟慢吞吞地站起來,說:“興許是大巫覡的秘籍。”
嫫媽媽說:“你們缺乏想象力,往大膽的地方猜。這東西是活的,還很小。”
排名第三的大長孤,那個一朝間開四條靈路的冷傲青年,被點名起來,回答說:“我猜是幼龍。”
嫫媽媽說:“靠近了,不過不是。龍只有砂國尾丘才有,這兒怎么買得到。你們不要瞎猜,式,你說說看。”
巴國少年式說:“我猜小秘境精靈。傳說我們這兒有三個上古大拿留下的小秘境,只有門生可以進去,里邊有十八層歷練,通過之后可以獲得無上機緣。打開的鑰匙就是小精靈!”
眾人哄笑,這是書鋪新流行的小說《凡人、小秘境與大巫覡》里的情節(jié)設計,式明顯胡說八道。嫫媽媽撇撇嘴,沒有進一步生氣,她今天的脾氣好得驚人。
飲嘯把嘴巴湊到吟良耳邊,悄聲說:“會不會是小鬼呀。”
吟良問:“小鬼是什么?”
飲嘯說:“你待會就知道了,嫫媽媽好變態(tài)。”
嫫媽媽把罩布掀起,吟良看到下邊是一個鍍金的精致鳥籠,籠子里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只有巴掌大小,五官與四肢一應俱全,胸口平坦,肋骨外翻,腹部微微凸起,跨間兜著一根細布條,但看得出是個男人。
他的臉滄桑又陰沉,像乞靈郡里沒日沒夜勞作的礦工。胡茬和鬢發(fā)又短又硬,臉頰像癟球似的內凹。若是忽略他的個頭,這長相摸樣,與路邊窮苦困頓的中年男人無異。
“長得很普通,又是個公的,不討人喜歡,才讓我撿漏了。”嫫媽媽說。
吟良悄悄說:“這就是小鬼?”
飲嘯回答他:“是,有北之鄉(xiāng)抓來的,奴隸販子把它們當奴隸賣,賣不動。太小了,沒什么力氣,容易生氣,沒有服從意識,還懶。后來當玩具跟寵物賣,反而火起來了。”
“就叫小鬼?他們是人沒錯吧。“
飲嘯低著嗓子說:“我認為是人,但你要想,如果法理上他們是人,就不能當商品賣了。所以貿易販子們,給他們起名叫小鬼。嫫媽媽這種的,就典型地認為,他們只是寵物。”
吟良還想問,有門生舉手,嫫媽媽讓那人站起來。
“有母的嗎?”他說。
其余門生捂著嘴巴笑,嫫媽媽嘴角浮出慍色,她說:“瞎胡鬧。我們買它的用途是教學和巫術練習,公的母的有什么干系。你們的腦子不要齷齪,它們不是人,只是小東西,跟小鳥小貓小魚沒什么兩樣。”
接下來的許多天,嫫媽媽都帶著這個鳥籠和小公人上課,她用小人當靶子,展示各種各樣的術法效果。從前被試術的都是門生,攻擊性術法通常只能對著沉靈石用,術法的作用跟成效都不明顯。有了這個可憐的小人以后,術法襲擊在人身上,具體呈現(xiàn)怎樣的威力,自此一目了然。
只是這個小人日漸消瘦,盡管嫫媽媽在術后會喂給他一小塊方糖和餅干屑,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給他幾滴酒。
女門生們以不愿意成天對著男性裸體為由,給他縫制了幾件不怎么合身的衣服,都是艷麗的布料,穿在小人身上像滑稽戲演員。
吟良向熏池說起這件事,熏池義憤填膺地說:
“人類真是沒人性,拿妖怪當奴隸還不夠,又抓了小人來虐待。”
飲嘯說:“我在落戈國,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奴,壓迫不僅存在于不同種族之間,同樣還存在一族之內。社會的本質就是階級,與壓迫。”
吟良無法直視那個小人,總覺得他的眼神和表情,像極了乞靈郡那些養(yǎng)家糊口的中年男人。
就在冬日貝加處罰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山門內關于這個小人,鬧出了不小的風波。
最先是關于小人的玩笑,有人說嫫媽媽一個女人,同一個帶把的小人朝夕相處,實在是有傷風化。
小人面容枯槁,被逗趣說是夜以繼日地操勞。許多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走向越來越穢亂。
嫫媽媽聽到傳言,氣得在山門廣播鳥處破口大罵,罵完仍不解恨,寫了大字張貼到山門口,上面寫著:
“中有門生,不知廉恥,散播謠言,其心可誅。天公昭昭,人心當鑒,我身清白,猶如白璧。”
大字的底下,附了一張巫醫(yī)坊的術單。
熏池看了那張術單,對吟良露出一張憤恨的臉。吟良看到術單上寫著:
“小鬼,性別公,去勢術:六十五小澤比,巫藥四包:七十二小澤比。章戳:梁高紅巫醫(yī)坊。”
翌日,嫫媽媽籠子里的小人,胯下包扎著剪得極細的繃帶,果然已經(jīng)被去了勢。
男門生們感到腿間涼風習習,不由地都噤若寒蟬,整個課間闃寂無聲,嫫媽媽臉上始終陰云密布。
吟良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小人,只專心抄寫術法要點。到了課末,嫫媽媽幽幽的說:
“興許是最近都太閑了,什么風言風語也敢瞎傳。我收到消息,傳言最早出自咱們天才班。”
她話語中“天才”兩字咬得極重,仿佛要啃肉的母狼。
“非常好,冬日貝加導師明天回來,我會與他一起,把這個制造謠言的小人揪出來。”
“他可以等著,我們會怎么樣懲罰他。”
所有人一邊聽,一邊望著籠中小人那微微發(fā)顫的雙腿,一口氣也不敢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