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定內部
- 惜馀春
- 明恕
- 5106字
- 2023-08-20 11:02:03
卻說在朱雀大街的刑場上,夏本見到老百姓歡呼雀躍,又親自看到這十幾位官員身亡,心中舒了好大一口氣。
夏本轉頭對那一撥女婿和族人笑道:“看見了吧,讓你們受苦的人合該是這個下場!咱們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往后有我的好日子,自然有你們的好日子。誰讓你們受苦了,我也要撐著這把老骨頭替你們討回公道!”
親戚們聽了,都躬身致謝。
夏本呵呵大笑,大手一揮,即叫免禮。接下來的行程是領著下屬巡視京城,與老百姓握握手,去拜訪當地的百歲老人,以示親民。
第一站先去了東市,夏本原以為因為圍城之戰后會集市蕭條,店門緊閉,街頭冷清無人。
沒想到這才停戰次日,就有不少小商小販在店鋪門口和街角擺攤。一些大型的商鋪已經開張,店家在門口招呼。許多小商店也打開店門,雖然沒有恢復營業,但是可見店家在修繕店門,整理貨物。
街道上,三三兩兩的婦女攜手同行,各自提著滿滿的竹籃,在商店和小攤前停駐選購。攤主的面孔既有虞朝本土的漢子,也有西域各國的外形奇特、裝束獨特的商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趨于熱鬧,市井氣息愈加濃郁。
精美的玉器、繪圖的瓷器、五彩繽紛的彩帛、優美的清音……琳瑯滿目的商品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東市的獨特風景。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萬國來朝、國力強盛的虞朝,穿越了時間,構成一個歷久常新的人間樂土。
夏本對眼前的景象震驚不已,同時也為自己能接手這樣富有修復力的城市而自豪。他在東市巡視了一圈,胡亂應著官吏的奉承,忽聽見西面有女子的笑聲,雖不比黃鸝婉轉,銀鈴清脆,亦有動人之處,不覺微微斜了眼。
只見一個雪一般白的少女扶著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婦人站在不遠處買肉。
那少女感覺有人盯她,忙別過腦袋,拉著老婦人走到坊墻拐角處。
老婦人問:“這是做什么?”
少女答:“前面有位大人在看我。”
老婦人瞇著眼睛打量了打量那行人,見到為首者闊面方口,虎背熊腰。悄悄指著其身側兩三個弓腰屈膝,滿臉堆笑者,低聲對少女道:“你瞧他們那模樣,這兩三個分明是坊吏,那身后跟著的像是京兆府里的官爺。領頭這人生的這般威武,只怕是你爹說得什么夏主公了!”
少女聽說,不免又回頭兩次,她眼中統共只能辨得三人最與眾不同:為首的自然是那威嚴者,其次便是兩個青年郎君,一個年歲稍長,瞧著便身頎力強,精神抖擻,微笑滿臉,一面走,一面不住望望人群,看看坊墻。另一個雖也高大威猛瞧著卻一股少年意氣,對周遭景象甚是無意。
夏本見少女回了頭,心中不免有些驚奇,道這女子自與旁個不同。正想要讓人上前詢問家在何處,只聽耳邊府吏道:“這前面和善坊便有一位百歲老人……”
夏本當下也不理論,口中答應:“你且領路。”待回過神來,那少女并老婦人已然不見。夏本心中只惋惜了片刻,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夏本一路細賞這京城風光,心想從前日日都見,卻也未感到有何特別之處,而如今這“棋盤菜畦”均屬己所有。他越看這京城之氣度恢弘,越覺雄心萬丈,心下卻又不禁自嘲道:“這沒眼見的!這拆東墻補西墻趕工出來的京城算什么?要虞政靡費巨萬修建的東都才氣派!”
沿途百姓見到夏本無不躬身問安,跟隨在側的經濟委實敬慕不已,暗道:“要做便要做爹一般的人!”
經濟聽著夏本與官吏的談話甚是無趣,不免遐思軍營情狀,待回過神來只聽到身后有幾個官員低聲交談——
“閣下初入京師怕是不知道,從前這京城萬國來朝,至尊領著那些小國君主參觀完東西市,便是在這個方寸居設宴言歡的。但凡胡人入京必去方寸居。可若是以為那方寸居只是胡人聚集之處,又未免太草率了。自從萬國來朝之后,這方寸居便成了來朝國君和各國使節的驛館。”
“想來這方寸居必有過人之處。”
“方寸居中裝潢和物件頗有異域風情,侍者也是華胡參半,仿佛另一番天地。莫說胡人了,便是京中貴胄也常往方寸居去。這家店簡直就是個聚財盆,瞧得人眼紅!”
“方寸,方寸——倒是很有氣度!這方寸居店主是何人,竟有如此大本事?”
“傳言這方寸居隸屬尚書省,店主名團結太一。”
“團結?團結?難道是指提洹(huán)竭?那可是諦教的定光佛啊!太一又是《離騷》神袛之一。這名字不倫不類的,聽著既像是華夏人化名,又像是胡人,倒叫人猜不出。”
“關于此人傳言頗多,或說是皇家宗室,或說是前朝遺老,或說是蠻夷國君,總沒一個準的。不論是何人想必都與朝廷甚有交情……”
經濟聽著只覺得無趣,不覺轉過舊宅便聞到一陣幽香,夏本駐足細嗅,只覺寒氣貫鼻甚是難受,便向坊吏詢問道:“此宅是何人所居?”
坊吏答道:“只知是一富商所有,這家主人倒也有三四年不來了。”
這時,大將軍府司鎧參軍文來上前一步,道:“倒像是種了不少食茱萸、楨、木蘭、椒、柚、桂、橘、薜荔、甘棠、竹還有柏。”
夏本聽他說得腦瓜一陣暈,笑道:“到底從前是販木商人,鼻子這般靈!”
文來忙跟著賠笑,一行人說笑著繼續往前走。
這時,夏本遠遠看到一處人頭攢動,不禁詢問那里是在做什么。
陪同的官員答道:“那里是道場,今日有師父講法呢!”
夏本十分感興趣,想要去看看。
陪同官員連忙阻攔道:“寺廟里魚龍混雜,大將軍即便要去,也當先遣人前去清場。”
夏本縱聲大笑,道:“吾不信有人膽敢行刺!若有刺客,吾有寶刀,悉數斬盡!”說著便順著人流來到那寺廟前。
只見寺廟廣場中,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僧坐在壇上,老僧手持佛珠,面前架著一本攤開的經書,底下烏泱泱地擠滿了人。聽眾之中,有的衣著華麗,舉止不凡;有的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但他們的神色都出奇的一致,無一不在老僧的講解聲中獲得了平和寧靜。
夏本負手立在門外,望著這些聽眾虔誠的眼神有如一道道光芒匯聚在壇上的老僧身上。
夏本的臉色一分一分凝重起來,今天他拜訪了好幾位高壽老者,每進一戶人家他都會仔細觀察對方家中的布置,果然如長物所言,每家每戶都張貼有諦教的年畫。年畫之中只有一位二僧端坐于蓮花臺上,其人舉止端莊,粲然而笑,讓人見了心曠神怡。而畫中二僧正是照著玄懿法師的模樣繪制的。
夏本又觀看了一會就準備離開,忽瞥見熙載凝視著那壇上老僧,夏本見他眼波流轉,好像跨過了時間的長河,觸碰到了遙遠的記憶深處。
“你認識這個和尚?”夏本出聲詢問。
熙載一驚,微微搖頭。
夏本無言,帶領著眾人離開寺廟,待到人群稀少處,方問:“這里多久講一次法?”
官員答:“尋常上中下旬各有一次,近來因為戰亂,講法的頻次高了許多。今日京中各大寺廟都有活動,有的開講壇,有的演戲場。”
所謂“演戲場”是指將經書中的故事進行以戲劇的形式排演,方便普通信眾對教義的理解和傳播。
夏本聽了,凝神不語。
經濟不以為意:“也就那些愚民會信這些神乎其神的玩意!像這種煽惑人心的妖人適才就該一起斬殺!”
夏本冷冷瞥了經濟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問左右:“何時安排接見諦教高僧?”
左右面面相覷,答:“諦教那邊沒有派人求見……”
夏本怒道:“立刻派人前去靖善寺!”
左右見了,撒腿就跑。
“回來!”夏本喝道。
左右連忙回來。夏本沉吟道:“待吾親自寫信,爾等替我遞交至靖善寺。”
這時,熙載上前對夏本低聲道:“爹應當先去謁見玄懿法師。玄懿法師那邊允了,諦教諸僧方會來拜見。”
夏本笑,滿臉的皺紋糾在一起,心道:“吾還要看一個小尼姑的臉色不成?一群禿驢!吾一聲令下把那些寺廟都取締了,瞧他們還敢不敢擺譜!”擺擺手,命官員速速引路,去往下一個地點。
宿安微笑道:“主公,當去接見文武百官了。”
于是,夏本回到宮城,在文明殿前的虔化門接見了在京的文武官員。
虞帝南巡帶走了許多要員,所以留在京城的官員并不是很多,夏本很快就接見完了。而且,抵抗夏本麾下義師的主戰派剛剛被殺,剩下的官員都表現得十分溫順,夏本按照講稿發完言就讓官員們散了。
接見完官員,夏本又馬不停蹄地召集大將軍府幕僚們,安排各自的事務。
誰知道,會議剛一結束,幕府的文武將佐似乎提前商議好似的,竟然開始請尊夏本為皇帝。
一個道:“主公自起兵至今不過百余日,如此神速可見天厭虞德,歷數在夏。主公理當順天意,自立為帝!”
另一個道:“主公雖虛懷若谷,亦須安定天下啊!”
又一個道:“若主公不加帝號,何人會信服主公的封賞?臣等愿以死相求!”
一時群情激奮,紛紛勸夏本自建國號,登基稱帝。
夏本內心無比嫌棄這群草包的猴急樣兒,想要高官厚祿就直說吧,非要把自己駕到火上去烤!眼下世家態度未明,夏本豈敢如此草率就稱帝?
“吾聞帝號乃是賢者所有,冠此虛名非吾之所愿,吾亦擔當不起帝號!”
眾將佐聞言都不禁愣住,未料到他這般回答。
行謐冷眼旁觀,猜想夏本必是要玩“三讓而后受之”那一套,見宿安一言未發,便想著大出風頭,又引經據典勸進了一番。
夏本見熙載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心內稍安,滿面愁容道:“舉兵之初心正是為了社稷!吾今尊奉的燕王乃是明德太子嫡長子,名正言順,又有何憂?”
宿安應聲道:“主公所言甚是。”
“知我者,宿監也。”夏本與宿安相視一笑。
行謐冷冷地瞥了宿安一眼,緩緩按下心中的怒火。
夏本又閑扯了幾句,幕府會議終于散了。處理完各種瑣事之后,他才有精力來處理玄懿與世家的“聯盟”了。
他認為那位名為“長物”的內官十分得力,便又召長物前來,道:“這座文明殿之后將成為大將軍府,內官察今知古,正是吾所求之賢才,莫若跟隨左右,也好任用一二。”
長物連忙拜謝:“能得主公賞識,是長物三生之幸,自當結草銜環,生死以報!”
夏本親自扶起,道:“當下有一要緊事,正要你秘密去查。”
“主公所慮,可是當日臣言玄懿法師會客之名單?”
“正是!”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如此舒心,夏本十分欣慰。
“主公放心,臣自當盡心探查。只是此事甚是機密,又涉及世家,時過境遷,需要一些時間。”
“無妨,你且去查查看,能查到多少是多少。”夏本聽到長物已然換了稱謂,心下十分高興。他原也不指望能查清楚,且會客之人他心中也能猜個大概,他更關心的是這個聯盟的盟約。
長物頷首,領命而去。
夏本走出文明殿,見熙載正在殿外等候。
“剛剛走出去的那個宦官你認識嗎?”
“不認識。那人有問題?”
“簡直就是個百事通,原來我與你宿叔都懷疑他是玄懿公主派來的。可是你宿叔核查一番后又找不到他破綻,那個人有幾分本事,所以為父已經收歸麾下了。但愿他不要辜負為父的信任。”
“適才人來報,說仲府魏伯母做壽,燕王和玄懿法師往參加壽宴去了。”
“早不做壽,晚不做壽,偏偏這個時候!只怕做壽是幌子,背后鬼鬼祟祟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兒子抽身不開,遣了伯玉謝禮上門致禮。”
“嗯,辦得好!伯玉這孩子堪為股肱之臣!既是仲府做壽,那仲晏彬、仲彥勛必然也要參加,且看這倆兄弟否頂用吧!走!他們吃酒,咱們也回府吃酒去!”
夏本笑著攜熙載的手,回到了位于淵義坊的夏國公府。夏本一早就讓家仆安排好今日的酒宴,回到府上時管家金石明正給俳優們訓話呢。
金石明見夏本回來了,連忙上前問今日要點哪幾出戲。
夏本道:“等眾族親來了,讓他們點去。”
漸漸便有人來了,熙載一一都將人接入。
夏本的一個族叔夏元淳往戲臺子走了一遍,對夏本笑道:“阿侄如今風光了,還只叫幾個優伶來湊熱鬧?三曲里的官妓平日里趾高氣昂,何不讓她們來低頭認個錯?官妓原就是供奉官場應酬的,現如今這滿京里還有比阿侄你更大的官嗎?”
“叔叔是想叫誰來?”夏本有些好奇。
“三曲都知玫瑾最是清高,諒她不敢不來!”
夏本知道“都知”是三曲諸妓之中佼佼者的稱號,都知的權力很大,能夠統領諸妓,所以能當此稱號的女妓很少。而現在這一位名氣非常大,不僅口才出眾,還精通音律,享有“天下第一箏姬”的美譽。
夏本雖久仰其名,卻從未見過其人。心中雖然也有幾分好奇,但夏本很清楚三曲中的女妓都籍屬教坊,沒有官署行牒,她們是不能離開三曲為飲酒者助興的。
夏本如今在京城還做不到一手遮天。那日在士族名流那邊碰了釘子,夏本就讓熙載親自去拜訪武家中幾位長者,讓他們出面攢局,各方進行一場和平談判。
對方無一不是滿口答應,只是目前對于談判的時間地點還沒有達成共識。
在這個關鍵時刻,夏本不想節外生枝。
“元淳兄弟還嫌丟人丟不夠啊!當初跑到人家都知家門口,又是一擲千金,又是門前吟詩,可是連人家都知門都進不去!在人家家門口撒潑不走,結果都知派了一個丫鬟出來當眾念了一首詩,罵得滿京皆知我夏家有個沒臉大老粗!”夏本另一位族叔夏正玄啐道。
夏元淳聽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隨手拉了一個侄兒就往花園去了。
眾族親見了都哈哈大笑。
不一時人皆到齊,夏國府擺開宴席,自是觥籌交錯,劃拳吆喝,不在話下。
經濟出席解手,回到廊下時正遇到行謐。今日宴會夏本本意是安撫受他牽連的親戚們,而宿安與行謐是他的左右手,但凡宴會都會相陪。
兩人遂并肩站立閑聊。
經濟聽著席間的熱鬧,喟然長嘆道:“幼靜,你瞧瞧今日刑場上,里坊中,爹那陣勢!那威風!大丈夫該當如此啊!”
行謐笑道:“二郎也想成就一番大事業?”
“誰看了不眼紅心熱?”
“今日我在主公身邊聽到了一個天助二郎的好消息!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