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本見玄懿搶馬而去,怒罵連連。
“誰能為吾拿下此妖女?”夏本轉身問諸將。
一人出列,視之,乃是四女婿柯贊。
柯贊道:“玄懿選擇搶攻而逃,說明她內力消耗殆盡,小婿這就為岳父擒拿!”
夏本道:“限你在延明門內擒拿,若玄懿出了延明門,你不許再追,吾另有安排。”
柯贊領命,一騎快馬奔出,手持長矛,沖入陣中。
“教宗大人,對不住了!”柯贊駿馬極快,不多時便要趕上玄懿與虞仹。
玄懿此時正全身心運轉真氣,壓制毒發(fā),疼得已說不出話了,只是回首冷冷掃了柯贊一眼。
柯贊原本是元德太子身邊的近衛(wèi)軍,以他的出身原是做不了的,是虞政欣賞他的武藝,破格提拔的。元德太子也對他恩遇有加,現(xiàn)在他卻提槍要對這兩位伯樂的子女趕盡殺絕。
玄懿一提韁繩,白馬靈性十足,瞬間前蹄騰空,竟在半空中完成了一個華麗的轉身,宛如銀龍戲水,穩(wěn)穩(wěn)落地,馬頭已調轉向后,來戰(zhàn)柯贊。
戰(zhàn)到十合,兩人仍不分勝負。
柯贊一槍搠去,被玄懿一劍挑開,又虛刺一劍,柯贊急閃,趁此空檔,玄懿飛馬便走。
柯贊暗道:“四兩撥千斤,好精準的劍法!”
遠處,夏本看得連連搖頭,問身旁一道士:“都準備好了吧?”
那道士笑:“這可是貧道最新研制出來的火藥,包夠玄懿去見他們諦老的!”
夏本點點頭,緊緊盯著玄懿的馬。
其實此時的玄懿,內力幾乎殆盡,虞仹連忙提過韁繩。
玄懿虛弱地趴在馬背上,臉色蒼白,汗水與塵土交織,手指無力地搭在馬鞍上,幾乎無法抓緊,雙腿無力垂掛,膝蓋顫抖。每一次馬匹的起伏都有如一次酷刑。
那駿馬所向披靡,所過之處,士兵被驚嚇得紛紛避讓。
近了,又近了,就要到埋火藥的地方了!
夏本耳邊已經響起火藥爆炸的聲響,嗅到了血腥刺激的味道,看見了玄懿被炸得血沫橫飛的模樣!
誰知,柯贊收起長槍,搭弓射箭,虞仹持劍劈斷數(shù)箭。就在白馬要到延明門的當口,柯贊一箭射中白馬,白馬登時掀在地下。
虞仹護住玄懿翻身落地,柯贊急捻槍來刺。
就在這時,一匹全身毛色如火炭般赤紅的駿馬躍入眾人眼簾,那赤馬嘶喊咆哮之聲,有如騰空入海,威猛無比。
馬上一人,身披鎧甲,手執(zhí)長劍,直取柯贊。
“師父,是……夏……熙載!”虞仹攙扶起玄懿退至一旁,盯著馬上之人目眥盡裂,一字一句道。
遠處,夏本皺起眉頭,暗道不好:“毗沙門怎么來了?”
“當然是來救他的好妹妹啦!”宿瑜猜到夏本心中所想,心中忍不住吐槽。
夏本自然是聽不到的,不過他亦作此想,沉著臉,默默注視著場上的一切。
“你們沒事吧?”就在熙載與柯贊打斗時,仲挺竟然踏著輕功趕來,急切問。
虞仹見仲挺身上也是傷痕累累,道:“我沒事,只是師父……”
玄懿閉目運轉真氣,稍微壓制住火毒,抽出悲鴻,道:“子期,你帶仹走,我來斷后!”
此時,柯贊策馬離開,熙載翻身下馬,注視著玄懿。
玄懿也默然望著他。
他不是應該在東都之外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前腳宣布父親的死訊,后腳就帶兵圍了皇宮。
八百里加急的死訊剛到京都啊,除非他們早就知道,抑或,夏氏父子根本就是迢吳宮變的策劃者之一。就像她在京都遙控指揮兵諫,夏氏父子與達阇兄弟聯(lián)手,殺害了她的父親!
“武家七族、皇宮都已經被我們拿下,放棄吧。”熙載單刀直入。
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可以說很淡漠,透露著一股大將的威嚴。
三人心中皆是一驚。
仲挺心中蕩起一層巨大的漣漪:“已經結束了?若再不投降,就是負隅頑抗了吧?即便能逃出皇宮……也是喪家之犬……”
熙載從懷中掏出一串物品,丟在玄懿面前。玄懿定睛一看,是七個印章,這些印章造型多樣,每個都有家徽——只有武家各家的家主才能持有。
玄懿不可置信地看著熙載,她一直坐鎮(zhèn)京都,在她的眼皮底下……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熙載看出了玄懿的疑惑,解釋道:“經濟調任之后,夏縝以為有機可趁,率軍來攻,我暗設埋伏,殺得他大敗而歸。之后,我又增加灶臺數(shù)量,多地設置營寨和炊煙。讓夏縝和東都方誤以為兵力增強,嚇得不敢出擊,最終三方對峙。”
熙載左掌一吸,那串印章回到他手中:“實則,我率精兵千里奔襲,血洗京都武家。”
果然是這樣么?
運籌帷幄、運用奇兵、突襲京都、火并武家,她的理智叫她敬佩熙載出色的軍事才華,可她的情感卻讓她極端的怨恨、憤怒和無助……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她感到胸口一股劇烈的疼痛如刀割般襲來,超負荷的心臟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讓她幾乎窒息。
隨即,她又覺得可笑,什么背叛,他本就是亂臣賊子啊,她竟然與虎謀皮!
是她識人不明,叫達阇兄弟盜取了勝利的果實,還反被夏氏父子算計!
玄懿定了定心神,冷笑連連:“我們想走,沒人攔得住!”話音未落,便直接搶攻,“子期,帶仹走!”
熙載持劍格擋,兩人過了幾招,熙載明顯感到玄懿招式凝滯,遂凝力劍上,一招迫退玄懿。
“你怎么傷成這樣?”
熙載看玄懿臉色發(fā)白,嘴角滲血,一向保持和煦微笑的面容也有了痛苦的扭曲,吐息也有點發(fā)顫。
但她滿眼都是不服輸?shù)木髲姡茨羌軇荩欠且c自己以死相拼了。他不懼怕與玄懿一戰(zhàn),但玄懿現(xiàn)在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強行運氣甚至動用秘法,那種爆體的苦楚他體會過,一想到玄懿在受這種煎熬,他只覺得心如刀絞。
就在兩人默默地凝望著彼此時,夏本朗聲道:“教宗大人若是走了,宗室就會給大行皇帝殉葬!只要束手就擒,吾必善待之!”
熙載微微蹙眉,他本有把握勸降玄懿的,偏偏夏本出來攪局,夏本真是對玄懿一點都不了解。
夏本自然是怕熙載對玄懿舊情復燃,被玄懿抓住這個破綻,趁機逃脫。
畢竟現(xiàn)在熙載擋在延明門前,若引爆炸藥,玄懿三人死了就算了,要是熙載也歇菜了,他就虧大發(fā)了!
玄懿無言,她不禁思考,對她來說,究竟是整個皇族的性命重要,還是虞仹的性命重要。如果她是夏本,她會不會放虞仹一條生路?
只稍片刻,她便想明白了:她會,夏本不會。虞仹是活生生的人,是她胞兄臨終前托付給她的人,而不是一個作為交換的手段!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救世主。
這樣想著,她催動真氣,劍鋒直指熙載,招式愈見凌厲,劍影如雨,但熙載卻總能巧妙躲開,每次交鋒,劍尖擦肩而過,彼此不分上下。
只見熙載輕輕一躍,瞬間避開,他身法極快,攔住了正欲逃跑的仲挺和虞仹。
仲挺護住虞仹,與熙載交戰(zhàn)。玄懿見狀,連忙來夾攻。
三人丁字對戰(zhàn),戰(zhàn)到五十合,仍戰(zhàn)不倒熙載。
虞仹在一旁都看呆了。
熙載抓住一個破綻,長劍一刺,逼退玄懿,冷道:“你退下!我不趁人之危,你身負重傷,若再出招,便會爆體而亡,我勝之不武。”
這話其實是對仲挺說的。
仲挺心中咯噔一下,果見玄懿臉色慘白,站在原地,沒有再出招。
玄懿怒目圓睜,再次全力出劍。她劍鋒凌厲,每一擊都直指熙載的要害。熙載依然游刃有余。
仲挺望著酣戰(zhàn)的二人,思忖道:“多聞顯然沒有對我二人下殺手,是念著舊情……昀的情況不能再拖了!留得青山在……”
仲挺咬咬牙,伸手攬住虞仹,長劍一橫,喝道:“法師,投降吧!”
“舅舅?”虞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懿回頭見仲挺挾持了虞仹,怒極反笑,那笑里藏著無盡的寒意與絕望。心臟猛地一縮,絞痛如電流般貫穿全身,她緊咬牙關,手指深深嵌入掌心,試圖壓制住那股幾乎要將她撕裂的痛苦。
她當然知道熙載對她手下留情,她十分篤定熙載是舍不得殺她的,所以她才認為可以拖住熙載,讓仲挺帶著虞仹逃走。
她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只為虞仹能活下來。但她沒有想到在仲挺心中,也許是權衡利弊之下,他愿意舍命守護的人是她,而非虞仹。
熙載趁機道:“夏丞相是賢明英主,一諾千金;又是夏禹后裔,尊從祖法——夏禹封丹朱于唐,封舜子商均于虞。皆不用臣禮,而用賓禮。且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絕人之嗣。教宗大人又何必擔憂呢?”
熙載的聲音洪亮,輔以內力輸送,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明眼人都知道熙載這是把他老子架起來了:如果夏本不善待皇族,不保全虞仹,那就是不賢明、不仁不孝,更不配稱是夏禹的后裔。
遠處看樂子的夏本萬萬沒想到熙載來了這么一出,當眾的承諾是絕對不能改的,否則就會動搖他統(tǒng)治的根基。而且兒子給他戴了一頂高帽,叫他不得不同意。
“教宗大人還是要以玉體為重,否則來年如何主持令侄婚禮?”熙載收起麟淵,行至玄懿面前,一字一句道。
熙載這話就是告訴玄懿,他們依舊承認虞仹與神愛的婚約,虞仹仍是他們夏家的女婿。
玄懿聽了,注視熙載片刻,雙臂伸出,悲鴻入鞘,輕輕撒手。
只聽哐當一聲,寂靜的廣場之上,長劍落地。
不知何時,宿瑜率領一小隊士兵就已經站在不遠處,士兵們圍著一個鐵籠車。
熙載接過宿瑜遞上的特制的手鐐腳銬,親手為玄懿戴上。
圍觀的官員們都唏噓不已。
仲挺見玄懿投降,默默放下劍,摟住虞仹的手卻沒有松開。
熙載扶著玄懿往籠車走,誰知才走幾步,玄懿突然身子一側,雙手四指一揚,數(shù)道內力激射而出。
“放開天子!”
只聽一聲慘叫,仲挺口吐鮮血,仰面倒下。
眾人皆是驚呼,誰都沒想到玄懿在這個狀態(tài)還能使出紫旭劍法,而且威力如此巨大。
玄懿因強行運氣,雙腳一軟,幾乎暈厥,倒在熙載肩上。
“法師!昀法師!”熙載摟住玄懿,連忙呼喚。
玄懿回過神來,厭惡地推開熙載,跪坐在地上,鮮血從口中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熙載急忙在玄懿身旁蹲下,眼神中滿是擔憂與不舍,緊緊地注視著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師父!”虞仹哭喊著奔跑至玄懿面前,也跪下了。
玄懿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鋼刀削割,身內身外同時劇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師父不會死的,師父還要親眼見你娶妻生子呢!”
熙載心如刀絞,轉頭對宿瑜道:“是你的手筆吧?解藥呢?交出來!”
宿瑜還是頭一回見熙載冷臉,但他絲毫不懼,反而嬉皮笑臉:“冤枉啊!我是哪根蔥,豈有機會給教宗大人下毒?”
熙載還欲與宿瑜爭辯,玄懿卻冷冷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解。”
宿瑜指揮士兵推來他給玄懿法師定制的鐵籠子。誰知那些士兵見玄懿擊倒仲挺的模樣,都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上前。
玄懿渾身無力,加之手鐐腳銬有百斤之重,無法站起。
熙載知玄懿如今不想讓他碰,便讓宿瑜和虞仹一起把玄懿架進籠中。
虞仹含淚與玄懿告別,玄懿反寬慰虞仹道:“沒事的,他們不敢殺我。”
熙載默默注視這一幕,他望了望遠處排列整齊的士兵們,心道:“迢吳宮變,固然是達阇兄弟散布謠言,煽動嘩變,可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戰(zhàn)事不停,這些將士未必能有一半能生還。若我能救得他們性命,縱有再多罵名,遭人怨恨,又有何妨?”
這樣想著,他轉身去查看仲挺的傷勢,玄懿并沒有下重手,仲挺只是暫時昏迷。熙載為仲挺輸入真氣,仲挺悠悠轉醒,熙載便背起仲挺。
此時,玄懿和虞仹皆已被宿瑜帶走。
玄懿暫時被宿瑜關押在文明殿的后院——夏本的眼皮子底下。至于虞仹,僅僅是派親兵看守,仍安置在太極殿中。
宿瑜也真是缺德,這么暖濕的天氣,就把鐵籠車放在院子里,籠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好幾圈的士兵,寸步不離地盯著玄懿,只要有異動,可立即格殺。
玄懿蜷縮在冰冷的鐵板上,臉色赤紅,體內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燒。汗水如泉涌,浸濕了衣衫,卻絲毫不能緩解那刻骨銘心的痛楚。她顫抖著,牙齒格格作響,卻仍緊握雙拳,強忍不發(fā)出呻吟。
“哎呀,真是我見猶憐啊,教宗大人!”宿瑜半蹲在籠車邊,美目貼在鐵欄桿上,覷著玄懿,調侃道,“你說大郎會不會心疼?”
玄懿瞥了宿瑜一眼,冷哼:“他有什么好心疼的?”
“真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可信!”宿瑜笑了,他在玄懿耳邊低低問,“我算知道什么是有恃無恐了!最后那一招紫旭劍法,教宗大人怎么不留來對付大郎呢?怎么沖仲二郎發(fā)火了?難道教宗大人作為一教、一國領袖,不知道擒賊擒王的道理?”
宿瑜陰陰地笑,說道:“因為你算計大郎在乎你,指望他放你出去,東山再起呢!整個相府,只有大郎站你這邊。”
宿瑜所說不假,玄懿的確是這么想的。在她決定放下武器的那一刻,她就決定要韜光養(yǎng)晦、卷土重來了。
玄懿微微一笑,輕聲道:“不對哦,宿郎……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