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群情激奮之時,玄懿法師緩緩走上前,做出讓大家安靜下來的手勢。
在場之人見了,漸漸安靜下來。
“諸位子民,諸位信眾,
“今日,我等聚于斯,非議那高天厚地之玄理,但道些家長里短,肺腑之言。
“觀我朝,猶如春日初綻之嫩蕊,歷經嚴冬之霜雪,方得暖陽之撫照。夏丞相,心懷壯志,欲使我朝繁花似錦,然心急之下,竟欲以都城之綠蔭,換得銀錢滿庫。我初聞此議,亦覺有理,畢竟國計民生,皆需錢糧支撐。
“豈料,此策施行,竟有偏頗之處。有人假公濟私,不僅砍伐官道之樹,連百姓門前屋后之綠蔭亦不放過。此等行徑,無異于傷民之痛,割民之肉。
“更甚者,竟以國庫之資,取悅于昔日之敵國。此等舉動,實乃背信棄義,置我朝安危于不顧。以我等百姓之血汗所凝之資,反哺于外人,使之坐享其成,腰纏萬貫乎?
“我臨朝視事,又為諦教之統,見此情景,心如刀絞。
“然我深知,治國之道,在于以德服人,以理服眾。夏丞相雖有過失,但其初衷,亦是為國為民。我愿以寬容之心,待其迷途知返。我亦望諸君,能以大局為重,共謀我朝之福祉。
“我今立于此,非為指責,實為勸勉。我愿與諸君一道,守護這片家園,讓綠意長存,讓百姓安居樂業。至于那些是非曲直,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最后,我愿以一言以蔽之:國之根本,在于民心;民之幸福,乃我等之追求。愿我朝如那清漣雅苑中之佳木蔥蘢,歲歲年年,皆得安寧。
“謝謝大家,愿天佑我朝,萬世昌盛!”
玄懿此舉,把夏本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暗道:“此人真是天生的優伶!”
夏本心中卻也不免升起一絲得意:饒是如此,玄懿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為自己說好話。畢竟,玄懿可是他夏本推舉上去的!
夏本上前一步,對著玄懿法師恭恭敬敬地拜,然后挺直腰桿,面向群眾,朗聲道:“法師今兒之言,說得響亮,夏某聽得心里頭也熱乎。咱們這國家,就像將士手中之刀,得鋒利,得干凈,不能讓外人給玷污了!
“所謂私通敵國之事,夏某行伍出身,直來直去,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但吾要說的是,吾夏某這輩子,刀山火海都闖過,從沒做過對不起自家兄弟、對不起這江山社稷的事兒!要是真有人拿這事兒誣陷吾,那吾得說,他娘的,咱們戰場上見真章,看誰敢胡來!
“不過,法師放心,夏某心里有數。國家大事,不是兒戲,吾懂得輕重。咱們得一塊兒,把咱這國家弄得更強,讓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這才是正道。
“至于那些個誤會、偏見,時間長了,水自然就清了。夏某不怕人說,就怕自己做得不夠好。只要吾干得正,走得直,誰也別想往吾身上潑臟水。
“最后,夏某表個態,往后啊,吾還是那句話,法師指哪兒,吾打哪兒,咱們一起把這江山守得牢牢的,讓那些個宵小之輩看看,咱們大虞的脊梁骨,硬得很!”
“好!”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吆喝了一聲,帶頭鼓起掌來。
眾人面面相覷,才發現這掌聲出自玄懿法師,都只得怔怔地跟著鼓掌。
眾人不明白,這明明是來看樂子,來倒油的,怎么又變成君臣親、將相和的歌功頌德了。
不過大家也看明白了,諦教沒找到尼僧,失了先機;相府被爆丑聞,丟了威信;玄懿法師和稀泥,卻是輕松拿捏這兩方,立于不敗之地。
論壇結束之后,玄懿法師對夏本微笑道:“夏丞相,往后可要好好待郁穆啊!”
夏本吃了啞巴虧,只得道:“臣謹遵懿旨。”
話雖然是客套話,但是心卻是真的。
“可否讓我與郁穆談談?當然,丞相若是不介意,可以旁聽。”
夏本也不傻,道:“法師必然有體己話要說,臣就不叨擾了。”
玄懿法師是在奉慶殿見到郁穆的,此時她已然換上華麗的服裝,頭戴冪離,娉娉婷婷而來。
郁穆低垂著頭顱,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仿佛承載了千斤重的歉意。她的雙手不自覺地交纏在一起,時而松開,時而又緊緊握住,像個犯錯的孩子:“對不起……”
玄懿法師緩緩走向郁穆,輕輕拍了拍郁穆的肩膀,柔聲道:“你受苦了。”
郁穆鼓起勇氣:“即便我依從法師之意,夏本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和少白的,況且……”
郁穆暗道:“兄長也希望我能在夏本身邊,若有朝一日,夏本真的成事,也能為達阇家貢獻一份力……”
“倒不如就此認命了!”郁穆咬牙道,“幸好我沒有搞砸一切……”
玄懿法師耐心地聽她說完,微笑:“我知道的。我做這一切都是希望你好,若你都不開心了,所有都是徒勞。”
郁穆十分驚訝:“你早就猜到我會這么做?”
玄懿法師很坦然:“咱們相識二十幾年了,你什么心性我還不知道嗎?”
郁穆明白這種情況的最佳方案肯定是讓自己出面,幾個宮女的指控只是玄懿法師準備的后路,而玄懿法師卻將這個選擇權交給了自己,她為自己的私心而慚愧:“對不起,我早該跟你商量的。”
玄懿法師輕輕搖頭:“沒關系的。”
郁穆猶豫道:“少白……”
“少白的性命全系于你。如今夏本正憐愛你,你可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郁穆目露堅毅之色:“我臉都不要了,豁出性命也要保全他!”
“我相信你能辦到。”
郁穆為玄懿法師無條件的理解支持而感動,暗下決心,以后不論遇到什么事情,自己也要同樣支持她。
“諦教沒有搜到人,會不會徹查此事,讓你引火上身啊……義瑰法師素來嚴謹,公事公辦,出了今日的紕漏……”郁穆擔憂道。
“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藏著幾分自信與釋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無需多言。
似乎從認識玄懿法師開始,那時她還叫虞皎,她就這樣從容不迫,眼神里滿是一份溫柔與安撫,總能讓聽者獲得無聲的承諾與安慰,傳遞出一種深沉的信任感。目光交匯間,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夏本殘暴,若說誘騙玄懿法師和扶持玄教只是與諦教的恩怨,百姓可以作壁上觀,但是砍伐行道樹,卻是真的侵犯到百姓的生活了。又有他們崇敬的高僧領頭,如何不暴動?”
長老院中,諸位長老和靖善統們齊聚一堂。
“即便覺朗莽撞,也不能讓人踩在臉上拉屎!覺朗雖然方式錯了,但是為諦教的心是好的!”
因崇撂下臉來:“那就好好做個通統吧!一樣能為諦教盡心。”
義瑰看看沉默的諸位長老,問:“因崇,你的意思是?”
“非要我說得那么明白嗎?通過這幾個月的事,還不足以讓大家明白嗎?我們諦教需要的是有大局有能力之人,而非資歷!今日若非玄懿提早在暗中就搜集到了夏本通敵淫亂的罪證,被動而失去民心的就是我們!真寂和覺朗可曾有絲毫真正為諦教考慮?都是想著如何當上教宗,排除異己吧!”
了悟圍觀爭吵許久,笑道:“原本老教宗就是屬意玄懿做繼承人,當初你們一個個擔心她作為帝女,會反過來幫助王權削弱教權,今下卻又反悔了!”
智林道:“此一時,彼一時。昨日之我非今我,昨日之非不可留!投票表決吧,我贊同因崇的觀點——我同意玄懿繼任教宗!”
智林舉手,望向梵敏和道邃兩位長老。兩位長老雖然沒有回答,但是看他們的神色,顯然是有些心動。
義瑰微笑,也舉手:“我希望能見證諦教第一位女教宗的誕生!”
道邃看了看梵敏,攤手:“我不反對。”
梵敏長老望向保乘大師:“大統以為呢?”
“諸位都如此信任玄懿。”保乘大師感慨萬分,起身行諦教禮,“以后我也和大家一起盡心輔佐玄懿。”
梵敏長老望向義瑰,微笑:“那就請義瑰向玄懿傳達我們長老院的意思吧!”
諦教長老院的決定傳達到奉慶殿時,玄懿法師正聽棲筠分享學堂趣事呢。棲筠聽過玄懿法師的勸導,嘗試著跟伴讀小姐們交友,果然成功了。
玄懿法師聽完義瑰的陳述,沒有表現出多少興奮,反問:“可告知相府了?”
“這是我們教中之事,任何人干涉不了!”
玄懿法師接受教宗信物,微笑:“我知道了,替我多謝諸位長老信任。”
眾人輪番上來恭喜玄懿法師,玄懿法師都只是淡淡一笑。
棲筠隱隱見玄懿法師脖上掛有一串念珠,問:“師父戴的是什么項鏈?”
玄懿法師伸手取下,原來那念珠上還系著一枚千瓣蓮玉墜,隱隱散發著香氣。
“這就是真寂禪師用來威脅師父的玩……念珠吧!”
棲筠本來想說“玩意”的,但轉念一想,玄懿法師既然貼身佩戴,必然是十分珍視。這個念珠明明害得師父被迫退出教宗競選,師父卻如此愛護,其中必有蹊蹺!
“師父,可以告訴我其間緣由么?這一切都是師父的謀算嗎?”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資歷尚淺,真寂和覺朗雖然不對付,但都強烈抵觸我接任教宗,如果我繼續堅持,他們可能會聯起手來逼我出局。那么我不如退一步,將舞臺留給他們,他們必然為了爭奪教宗而大打出手。
“長老們希望看到繼承人顧全大局,帶領諦教走向新的輝煌,只會不滿他二人的行為,這時方能顯示出我的沉穩來。我是保乘大師的關門弟子,又有前任教宗的青睞,所以即便有違規則,長老們依舊會堅定地選擇我。”
棲筠的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表達內心的震撼。隨后,她的嘴角漸漸勾起一抹微笑,那是一種混合了釋然、領悟與敬佩的笑容:“原來如此!”
“這個道理聽起來容易,辦起來卻難。關鍵在于如何讓雙方相信師父是真的放棄了,畢竟在巨大的誘惑面前,人是很難做出抉擇的。”
玄懿法師沒有回答,凝視著手中的念珠。
“這是師父和小丞相說好的嗎?”棲筠輕聲問。
“有些話,不必說,都明白。”
“小丞相幫師父成為教宗,那么師父呢?”棲筠忽然眸中光芒一閃,“經此一役,夏本的威信受到極大的沖擊,小丞相就可以乘勢而上,成為名副其實的‘首相’!這就是師父所樂見的!”
玄懿法師欣慰而笑:“你可真聰明!”
“師父就這么信任小丞相嗎?”這個問題縈繞在棲筠心頭很久了。
“你不是想聽我和小丞相,還有你小舅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