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驚呆了。
“你不是尼僧?”義瑰有些猝不及防,隨即嚴(yán)肅喝問,“你是逃尼?”
所謂“逃尼”就是舍棄諦老,沒有經(jīng)過正式返俗流程,逃離寺院的尼僧,那可是諦教的重罪。
“非也!”郁穆直視義瑰,擲地有聲:“我曾經(jīng)侍奉諦老十年,已于元緒五年返俗。在教中時,我的法號是妙真,先于清水寺修行,戒師乃仙羽師太,后入玄懿寺。至于為何沒有須發(fā),只是因為我得了頭蘚,大夫為了醫(yī)治,教我剃了。我并不是什么在籍尼僧,夏丞相也沒有強擄尼僧!”
此話一出,群眾嘩然。
“你們相信嗎?”
“不信!”
“騙人的吧!”
“看起來確實像有病的!”
“……”
義瑰上前一步,盯著郁穆,問:“你說你返俗之前在玄懿寺?”
郁穆目不轉(zhuǎn)睛,答:“是的!”
梵敏長老對玄懿法師道:“玄懿法師可認(rèn)得此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玄懿法師身上。若問在場之中,誰的威信最高、可信度最大,那必然是玄懿法師了。許多人都等著她一錘定音呢!
“認(rèn)得……”玄懿法師微啟朱唇。
還不待玄懿法師說完,郁穆朗聲道:“玄懿法師自然認(rèn)得我,我乃徐國公之女,襄陽公主駙馬之妹,幼時曾是法師之侍讀,我便是追隨玄懿法師出家的。上皇皇恩浩蕩,許我嫁齡返俗,歸于涂氏。”
“啊?”
群眾倒吸一口涼氣。
義瑰冷笑道:“所以達(dá)阇氏,你是個有夫之婦?怎么出現(xiàn)在夏相的后院中?”
郁穆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一眼玄懿法師,攥緊雙手,朗聲道:“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也愛英雄。夏相鋤奸為國,匡扶帝室,小女子心生崇敬,故而追隨。皆因我患有蘚疾,剃了須發(fā),叫人誤以為我是尼僧,才有了諸多輿論。今日諦教諸位高僧盡在,請為小女子做個見證,不要污了丞相清譽!”
在場之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片刻之后,有人議論:
“老天!”
“那不就是個淫婦?”
“真不要臉!”
“太羞恥了,這種話居然還敢堂而皇之說出口!”
不知誰先開始的,一個小石子“哐當(dāng)”砸到郁穆頭上,繼而各種東西如雨下丟在郁穆的背上肩上。
郁穆沒有躲閃,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群眾們發(fā)泄。她垂著眼,不敢看玄懿法師。
夏本有些觸動,他沒有想到郁穆居然會這么做。他見郁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本就清瘦的身形在寒風(fēng)中愈發(fā)顯得楚楚可憐,一股強烈的保護(hù)欲油然而生。
“住手!”
夏本出聲喝斷,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緩步走到郁穆面前,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郁穆身上,轉(zhuǎn)而對梵敏長老道:“事情既然澄清,請長老以慈悲為懷,莫要牽連無辜!”
梵敏長老頷首:“達(dá)阇夫人請自便。”
夏本身邊幾個有眼力見,連忙上前護(hù)送郁穆離開。
圍觀的百姓們都泄了氣,樂子沒了,十分無趣。
夏本轉(zhuǎn)身,冷冷地掃視了一遍諦教眾人,顯然對這場鬧劇十分不滿。
梵敏長老并不畏懼,巋然不動。
場上的氛圍瞬間變得火藥味十足。
“諸位”夏本面向民眾,義正言辭:“近來謠言四起,蜚語盛行,有人試圖煽動不安,擾亂秩序。吾等豈能放縱此等謠言,分裂民心?吾在此保證,朝廷定會徹查其源,明公論,正其奸,以固我社稷之穩(wěn)定。在此期間,請大家不要輕信流言,當(dāng)今國運昌盛,豈容忍其小人之挑撥!”
“夏丞相之言深得我心。”玄懿法師含笑道,“夏卿一心為公,品德高尚,也不曾‘夜宿龍床’‘玷污宮女’,是吧?”
“那是自然!”夏本底氣十足,直視玄懿法師,“這些謠言都是居心叵測之小人意圖借諦教的威風(fēng),誹謗于臣,損臣威信!如今謊言已被揭穿,陰謀業(yè)已敗露,是時候讓那些國之蛀蟲付出代價了!”
傻子都能看出來夏本在指桑罵槐呢,場上鴉雀無聲,都看著京都權(quán)勢最大的兩人唇槍舌劍。
“無恥老賊,你胡說!”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眾人循聲望去,人群中涌出三個宮女,來到場中央。
這三個宮女看起來都十分年輕,姿容嬌美,媚態(tài)婉如春風(fēng)。為首一人眉如新月,眼似秋水,身姿曼妙。右邊者,紅唇點點如櫻桃,面若桃花,嬌軀豐盈。左邊者,秀發(fā)如云,雙眸似水,清雅中透著一絲婉約之氣,令人不覺為之心動。
“何人在此胡鬧?”禁軍喝問。
為首的宮女高聲叫喊:“奴婢等有涉及軍國之要事,稟告玄懿法師!”
“讓她們上前回話。”玄懿法師擺擺手。
三名宮女在場中央跪下,為首宮女道:“奴婢等要告夏丞相強占之罪!”
“怎么又來?”民眾們議論紛紛。
“不會又是雷聲大,雨點小吧?”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是宰相呢!”
“且看看怎么個事兒吧!”
玄懿法師瞥了一眼夏本,問:“夏丞相可認(rèn)得這三個人?”
“不認(rèn)得!”夏本拂袖,“哪里來的地溝鼠非要纏著吾!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吾犯得著碰這種貨色?”
“夏丞相別急著羞辱人嘛,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且聽聽她們有何說辭。”玄懿法師微笑道。
玄懿法師對著三名宮女道:“你們?nèi)齻€說要告夏丞相,可知若是誣告官員,是何下場?”
三名宮女咬咬牙,齊聲道:“知道!”
“好,既然如此,把前因后果說出來吧!”
為首的宮女道:“我等是文明殿的宮女,夏丞相剛?cè)刖┒寄峭砭土羲拊谖拿鞯睢O呢┫嘟形沂帐拔葑樱帐爸帐爸块T就鎖了,我出不去。夏丞相上來就摟住我,要做那事,我不肯,求他放我走。夏丞相還罵我假清高,矯情,說我們遲早都是他的人,我掙扎不過,就……”
右邊的宮女道:“奴婢也是如此遭遇,是次日替夏丞相更衣時……”
左邊的宮女道:“奴婢也是。”
“咦……”
圍觀群眾的熱情又被吊了起來,眼睛射出精光。
夏本冷笑道:“胡說八道!”
玄懿法師問:“爾等言之鑿鑿,可有憑證?”
夏本拱手對玄懿法師道:“若這三妖女說不出憑證,還請法師做主,拔了她們的舌頭!”
玄懿法師微笑:“這個自然,造口業(yè)者該當(dāng)下地獄。”
“那臣就放心了。”夏本對著玄懿法師恭敬,轉(zhuǎn)身就惡狠狠對三宮女道,“說啊!”
“夏丞相,你別太得意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看到了,夏丞相背后有一條刀疤,有這么長。”為首宮女冷笑,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丞相可敢當(dāng)眾令人檢驗?”
“吾為國鎮(zhèn)守北境,身上有傷痕不是人盡皆知的么?這算什么憑證!”
“丞相……”左邊的那個宮女文文靜靜的,聲音僅能剛好讓第一排圍觀群眾聽見,“你后面左內(nèi)側(cè)有一塊紫色的瘢……”
“她說什么?”
“有人聽見了嗎?”
“她說夏丞相屁股蹲兒什么?”
“好像是她給咬了一個痕!”
“這姑娘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沒想到這么猛!”
群眾們七嘴八舌了,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夏本聽見,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梵敏長老臉上帶著淡定的微笑,眼中透出一絲調(diào)皮的光芒。他抬起手,優(yōu)雅地?fù)]動著手中的法珠,做著邀請的手勢,他的聲音宛如山泉般清澈,夾雜著一絲戲謔:“夏相,不如往內(nèi)殿查驗?”
夏本眉頭緊鎖,臉色漲得通紅,嘴角帶著一抹不容置疑的倔強。
還不待夏本回答,宿安瞪大了眼睛,聲音低沉而帶有一絲顫抖:“胡鬧!長老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故而丞相才同意公開對話。但眼下種種早已偏離初衷,這宮女的遭遇固然令人心痛,可指控所向?qū)嵲诹钊朔艘乃肌O呢┫嗄藝爻迹绽砣f機,豈有閑暇理會此等片面無稽之談?”
宿安正色道:“毫無半點真憑實據(jù),任由此女羞辱丞相!長老如此耳根軟,沒有半點主見,實在不智!”
玄懿法師道:“宿長史所言有理,僅僅一面之詞就要我朝重臣除衣自證,未免強人所難。你們?nèi)裟貌怀稣鎽{實據(jù),就以誣告論處!”
為首的宮女卻絲毫不慌,反問夏本:“敢問丞相之印綬是否須臾不離身?”
“此乃皇恩所受,自然如此。”
“丞相可有私章?”
“有。”
“亦是不離身?”
“是。”
夏本有些二丈摸不著頭腦,心中嘀咕道:“難道她偷了吾之章。”連忙伸手去懷中摸,摸到兩個印章都在才放下心來。
玄懿法師問:“你想說什么?”
那宮女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展開,高高舉起,以示眾人。
圍觀百姓都爭先恐后地伸長脖子,看那書信,他們有的雖不識字,但都看到那書信末尾蓋了一大一小兩個章,大的章方方正正,小的章卻是橢圓形。
梵敏長老上前觀看,道:“一個是丞相印綬,一個是夏丞相的私章。看來的確是夏相之物!”
夏本蹙眉道:“這是何物?”
宮女不理會夏本,自顧自地朗讀道:
“大單于親啟:
臣本謹(jǐn)以書狀,謹(jǐn)達(dá)神恩。自蒙大單于大軍翼贊,攻克虞之都邑,臣得升為宰相,至為榮幸。臣心感激不盡,謹(jǐn)借此書,以表臣之深厚敬仰。
感蒙大單于之大力相助,使臣得以掌握朝政,實屬大恩深厚。臣已依約將國庫之金銀財寶,奉獻(xiàn)大單于。臣特派族侄夏瑞,攜寶物和美人,親赴大單于大人處,以表至誠之意。
臣謹(jǐn)守初心,竭盡所能,固守邊境,以圖兩國交好,共筑國家大事。祈大單于國泰民安,昌盛如意。臣誠切期待大單于駕臨朝堂,共謀兩國未來大計。
臣謹(jǐn)上
夏本”
宮女?dāng)S地有聲,其余人則炸開了鍋。
“宰相竟然效忠敵國,這是何等的羞辱!“一位老者揮動著拐杖,聲音哽咽著。
“我家是街上擺攤的,這會影響我家的生意嗎?”
“怎么能認(rèn)胡人做主?”
“……”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憤怒和憂慮。
中立派的官員則聚在一處。
“丞相此舉將國家推向何種困境?我等豈能坐視不理,應(yīng)當(dāng)立即召開朝會!”
“我等須團(tuán)結(jié)一致,保衛(wèi)國家的尊嚴(yán)與顏面!”一位老臣臉色沉凝。
禁軍們則有些迷茫,一位將軍怒氣沖沖地指著夏本道:“丞相效忠敵國,是對我大軍的不尊!我們誓言要挽回這場恥辱,捍衛(wèi)祖國的疆土!”
丞相府的幕僚們臉上都是愁云密布,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安和焦慮。
一位高瘦的謀士額頭布滿皺紋,深深地嘆了口氣:“消息一旦傳出,將會掀起滔天巨浪。必須迅速控制信息的傳播,避免進(jìn)一步的外泄。”此人正是行謐。
覺朗側(cè)首對著真寂輕蔑一笑,真寂垂首不語。
梵敏長老閉目祈禱,神情肅穆:“丞相竟效忠他國,實乃國家信義之大逆!我等當(dāng)捍衛(wèi)正道,喚起民眾,共同保衛(wèi)國家的尊嚴(yán)與榮光!”
玄懿法師默默注視這一切,又看看夏本,夏本似乎不以為意,也饒有興致地觀看眾人的反應(yīng)。
玄懿法師如何不知此事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但將這窗戶紙捅破卻又是另當(dāng)別論了,現(xiàn)在就看這場鬧劇要如何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