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筠從仲府回到宮中,一切似乎又回歸平靜,她和往常一樣陪伴在玄懿法師身邊,夜晚隨著玄懿法師打坐,白天跟著老師學習。
教導棲筠的老師是諦教的惠恒禪師,惠恒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未出家時就學識淵博。書齋中除了棲筠,還有三個女孩。這三個女孩都是從貴胄中遴選,作為棲筠的伴讀。這三個女孩的年紀都比棲筠大。
宮中居住有許多大臣子女,有的是功臣之后,有的則是皇親國戚,譬如當年的夏本就是作為皇后的外甥入住宮中。一般來說,功臣子女自襁褓起就養在宮中,到了六七歲就會送回本家。而像夏本這種皇親國戚,就要等到結婚才會讓其到宮外自立門戶。
惠恒坐在講臺前,四個女孩每人一桌在講臺下。四個女孩不是一起授課的,而是一對一教學:一個人在講臺上學習時,其余三人就在臺下朗聲背誦。
棲筠拿著書卷來到臺上,惠恒也不接書,隨意起了個頭便要棲筠接下去背,又提問了幾個注釋,聽得棲筠答得流利,就開始點書。
棲筠翻到今日要學習的那一頁,惠恒拿起象牙制成的句讀印,這句讀印長約兩寸,兩頭都能印出圖案,一頭粗一頭細,分別印出大小圓圈。惠恒將那句讀印沾上印泥,開始范讀,每到斷句處就用細的那一頭蓋上圓圈。
惠恒讀一句,棲筠也跟著讀一句。惠恒領著棲筠讀了三遍,就開始講解,講到精彩處或是哪個字用得極為精巧,即用粗的那一頭蓋上一個大圓圈。
棲筠才開蒙,所以每次上臺授書惠恒只傳授十個字左右。而其他三個女孩每次學二三十個字。棲筠學了這十幾個字,拿著書就回到位置上背誦。
棲筠悟性高,早在惠恒領讀時就能記下七八成了。回到位置上又結合著書上注釋理解幾遍,沒一會功夫就記熟了。這個時候棲筠就應該舉手示意,告訴老師她可以上臺復講了。
棲筠抬頭,見到臺上還有其他人在授書,于是支著腦袋聽著旁邊兩個女孩背書。棲筠雖然不知道她們讀的是什么書,但是聽起來對仗工整、音律鏗鏘。
棲筠聽后桌女孩讀了兩遍,雖然不知道字該怎么寫,卻已經能背誦了。而那女孩卻背得磕磕絆絆,棲筠心中不禁道:“真笨啊……”
棲筠本身記性很好,加之身邊有三個女孩一起學習,她存了好勝之心:一定要比她們學得快,學得好。而且從兵荒馬亂的日子中逃離,她無比珍惜這里平靜且衣食無憂的生活。
鄰桌的女孩拿著書卷從講臺下來,棲筠連忙擺正身子,又讀了幾遍課本,確保不會背錯,就高高舉起右手。惠恒已經不再驚訝棲筠學習的神速,微微點頭示意棲筠上臺。
棲筠將書卷交給惠恒,站立得筆直,開始背誦原句,原句背完就逐字逐句地講解注釋。棲筠悄悄覷著惠恒的神色,惠恒雖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棲筠還是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滿意。
一時檢查通過,棲筠再次上書。如此反復,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學的時間。
女孩們上課的時間不算長,因為他們年紀都不大,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嬉戲。棲筠和她們玩不到一起去,她還是更喜歡虞仹。所以下學之后她會先回住處,估摸著虞仹也下學了才會去找虞仹。
棲筠自來到宮中,一直是和玄懿法師住在一起。玄懿法師給她安排了保姆和一眾侍女,并讓自己的貼身宮女蘭若負責她的生活起居。
等她回到住處,見玄懿法師還在打坐,就讓蘭若陪她去百福殿尋虞仹玩。百福殿也在內廷,位于兩儀殿之西、百福門之內。夏本雖然將虞仹護送至太極殿,但是太極殿是皇帝舉行“中朝”聽政之所,虞仹不敢居住,就搬到內廷的百福殿了。
在路上,棲筠問蘭若:“太極殿是至尊之所吧,難道燕王兄要做新君?”
“燕王是至尊嫡長孫,他做新君名正言順。”
“可我聽說宮中有立儲風波,故而并非所有人都認為應由燕王兄繼位。”
蘭若環顧四周,要看是否有人。她知道這位小公主天資聰穎,尋常糊弄小孩的方法對她可一點都不管用,她低聲問:“公主還聽說了什么?”
“我可以告訴姊姊,但是姊姊也要為我解惑!”
這小公主果然不讓人占便宜,蘭若心想,于是點點頭。
“我聽說至尊英明神武,從來不因女子身份而輕視師父。表面上朝廷分為三派:魏王派、燕王派和宋王派。但至尊心里是想托付師父以大任。我想知道來龍去脈。”
蘭若心里一驚,道:“公主從何處聽來的?”
“我答應過對方,要為消息來源保密。”
“公主可要答應我,千萬不能外傳,也不能和法師討論這事。”
棲筠認真地用力點了兩下頭:“這我明白,這必然是一件十分機密且重大之事,關系到虞室命脈呢!”
蘭若壓低了聲音:“至尊曾與萇皇后說魏王單純不堪大任,宋王、燕王年幼,尚不知好歹,唯有玄懿法師沉穩聰慧,多權略,樂施兼愛,一女抵得萬子,莫若叫她做了儲君,自己也無愧江山了。不過皇后殿下認為此事不妥……”
“這有何不妥?至尊說得沒錯啊!就憑多年對我不聞不問,我便知道我父親不是個可靠之人。師父也的確很出色,京里誰不是對她俯首帖耳、滿心敬服?”
蘭若失笑:“法師是女子,又是方外之人,如何能擔任儲君呢?”
“出家可以返俗啊。至于女子……我真不明白為何女子就不能繼承家業,都是一個爹娘養的。朝廷都說選賢舉能,難道女子生來不配稱‘賢’不配稱‘能’嗎?我在刀劍下求生時,便知男人女人都一樣,只有強者才能主宰一切,而強者是不分男女的。”
“正是因為法師有才能,所以至尊才許法師參政。可是大家都說,至尊太寵法師了。”
“寵?”棲筠嗤之以鼻,“這不是師父應得的嗎?若非要從子孫中選擇繼承人,不該選最賢能之人嗎?難道就為了那些奇怪的規矩,要把江山交到平庸之人手中?”
蘭若聽了,輕聲反問:“可是有人反對說,法師是女子,她繼任大統后,再下一代該傳給誰呢?若法師終身未婚,或許會還會傳給侄子,延續虞氏。若她自己有孩子,就是拱手將江山送給別人了。公主以為如何?”
棲筠不假思索道:“胡攪蠻纏,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們女子!師父有孩子也可以姓虞啊,怎么就是‘讓給別人’了呢?”
“可是在他們看來外孫總是‘外姓男’。”
“我聽說一些異族因主少母壯,擔心幼主被母族控制,就去母留子。我們也可以去父留子啊!辦法總比困難多啊!那至尊有何應對之策呢?”
“朝中有浮波國派來學習的使者,使者曾向至尊諫言:若法師真要婚配,可從我朝遠支宗室中選一位良人,以二人之子繼承大統。”
“哇!這個法子甚好啊!我朝自詡天朝上國,怎么胸懷氣度還不如人家蠻夷小國?”
蘭若聽了,哭笑不得:“可是法師拒絕了。”
“為什么呀?”棲筠有些驚訝,她思索片刻,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師父一直不愿還俗是否因為她不想成婚?即便能夠當儲君,她也不想違背初心?”
她曾經聽蘭若說,舉國上下對諦教十分崇敬,有許多貴族小姐因為對父母定下的婚事不滿意就出家為尼,終身不嫁。
“法師的心思我又怎么會知道呢?”蘭若微笑,“好了,如今公主都知道了,可以去燕王那里了嗎?”
棲筠知道不能深究下去了,不再追問,登時換了一副神色,蹦蹦跳跳地就往虞仹所在的百福殿去了。
來到百福殿,只見虞仹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圖前,昂首沉思。侍讀常思忠立在一旁,垂手不語。
虞仹搬到百福殿之后,棲筠幾乎每日都來找虞仹玩,所以除非虞仹有交代,侍從們都不會攔著棲筠進來。
“兄長,你在看什么呢?”
兩人已經沒有最初的生分,棲筠也改口了。
虞仹身邊沒有其他兄弟姐妹,所以對于這個小妹妹自是十分疼愛,對棲筠滿是好奇的提問也是知無不答。
“我在觀看地圖,這圖上標明了各地軍閥割據的情況。”
棲筠不懂軍事,也只是抬頭瞄了一眼,微笑道:“仹兄如何操心起外面之事了?夏公與武家談判在即,這夏公只怕要后院起火了!夏家方入京都,夏二郎便生了坐天下之心,你說有趣否?”
虞仹知道玄懿法師有意培養棲筠,朝局之事也不向棲筠避諱。最重要的是,虞仹看出這棲筠和玄懿法師一樣像個鋸嘴葫蘆,什么事只聽不說。乍一聊似乎是個話癆,但從來不將自己的事說出來,笑瞇瞇地不知不覺連你腸子上有幾道褶子都能盤出來。
不過虞仹卻未料到棲筠能嫣然笑語出這番話。
“師父告訴你的?”
“我自己看出來的!當然,師父所知遠甚于我。”
虞仹頷首,道:“夏氏圍京都之時,師父便派行人潛入其軍營中觀察,夏家大郎、二郎皆是指揮作戰的好手,只是當時受限頗多,未得深入調查。行人回報:世子及二郎雄韜偉略,傾財賑施,謙恭下士。不論對方是何身份,但凡一技可稱,一藝可取,便以禮相待,未嘗怠慢松懈。故深孚眾望,頗得人心。”
所謂“行人”便是指間諜。
虞仹續道:“京都一破,師父加派人手在大將軍府內,夏二郎一舉一動莫不入眼。他隨夏公巡視京城,歆羨之情狀一時形于色。”
“原來兄長也知道啊,看來是我班門弄斧了!師父曾說,夏公和世子皆是鋒芒不露、城府頗深,對付他們須慎之又慎,但是若要對付一個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的十八歲少年,還是易如反掌的。”
“哦?師父倒不曾與我說要從夏二郎下手。今日我去請安,師父還說夏二郎不時便要立功。”
“立功?”
“師父說,蔡起占據規西之地,是京畿軍閥之中最狂妄之輩,他見夏本奪了京師,定然心有不甘,必圍扶風。依我猜測,蔡起會派其子蔡崴出兵。那蔡崴力能舉鼎,擅長騎射,軍中號為萬人敵,是蔡起最得力的干將。”
棲筠聽得云里霧里的,不禁問:“規西是哪里,扶風又是哪里?”
虞仹拿起一個長桿,在地圖上一指,不假思索道:“好比你見一個大盆里有一只鳥,這只鳥名為‘三輔’,也就是‘京畿’。京兆就是鳥的軀體,鳥伸展著兩只翅膀,左翅膀是扶風,右翅膀是馮翊。至于‘規西’,是指規西郡,位于盆外西北,是進入這個大盆,也是擁衛鳥兒之重要門戶,管轄諸多關隘要塞。”
棲筠水靈靈的眼睛一轉,立刻便在腦中想像出情景,頷首道:“我明白了。”
棲筠又追問:“那師父怎知這夏二郎必定能勝?”
“師父說,夏二郎迄今并未打出名聲,蔡崴定然輕視他,一個是信心百倍,一個傲慢輕敵,這場戰爭的結果已經顯而易見。”
棲筠一面點頭,一面笑:“若他敗了,那便不值得師父再費心。”
虞仹覺得棲筠一顰一笑實在太可愛了,他最喜歡看這個小妹妹笑了,仿佛她甜甜一笑就能化解所有苦難。
鐘離愔也很喜歡棲筠。那一天離開仲府之后,鐘離愔就給虞仹寫信,信中說起棲筠。虞仹見這對未來的姑嫂相處融洽,心里也十分高興。
他們訂婚之后,雖然不能經常見面,但是一直有書信往來。這也是玄懿法師建議他這么做的,希望兩個年輕人在婚前能有充分的溝通。當然,負責交換書信的人也是玄懿法師安排的,說自己人比較安全,避免被有心人截獲。
不過玄懿法師從來不過問他與鐘離愔往來的細節。虞仹倒不擔心玄懿法師會去偷看他和鐘離愔的書信,如果他連玄懿法師都無法信任,這世上便再沒有可信任之人。他由衷地相信玄懿法師是真的為他好。
“鐘離小姐還寫信來問你好呢!”
“兄長替我謝謝嫂嫂!”棲筠半帶調侃地微笑。
鐘離愔因為智救祖父一事在京城名聲大噪,也在族內獲得了不小的話語權,連現任家主鐘離順都讓她幾分。她祖父去世前,玄懿法師定下了她和燕王的婚事。現在她似乎成了鐘離家和皇室的新一任友好交往的使者。
鐘離愔比他想象得還要有膽魄和進取心,說話也直來直去。
第一次見面是在城南的芙蓉園里,彼時小荷才露尖尖角,清風徐來,少男少女開始了交談。
不等虞仹開口,鐘離愔便開始談論起天下各軍閥的得失,她見虞仹有些驚訝,笑道:“殿下不正是看中我好兵法,興軍事么?難道這難得的獨處時光,殿下想與我談論天氣與荷花?”
那一天他們兩個在仲府花園見面,鐘離愔笑道:“如此一來,我與殿下之婚事便是公之于眾了。我會替法師敲打鐘離家的,鐘離家的立場是一貫的,斷不會輕易倒向夏國公。可是殿下也需蹈光養晦,不能總在玄懿法師的庇護之下。”
虞仹說起若有不測,恐會牽連鐘離愔,希望兩人延期成婚或是解除婚約。
鐘離愔卻笑,道:“命運如此安排,我們都無力改變,只能大膽往前走。”
除了看中她的家世之外,他對鐘離愔也是真心欣賞和仰慕的。不過這種聯姻也不在乎真心吧?
“原本以為她只是單純接受家族的安排,沒想到她竟然對我有幾分愛意。這倒讓我有些惶恐,生怕辜負了她。”虞仹坦然。
棲筠托腮,眨著眼睛:“這有什么奇怪的。兄長你可是一個美男子,溫文爾雅,又有學識胸襟,武功也不弱,愔姊姊喜歡你是意料之中的。若我不是兄長的妹妹,我還想嫁給你呢!兄長,師父說過做人要謙卑,可是也不能妄自菲薄!”
這一番話可把虞仹逗笑了。
“兄長,我可是認真的,你寫得一手好字,我還想讓你教我呢!你瞧我寫的像蚯蚓跳舞呢!”
虞仹笑:“凡事都要踏踏實實,你只要每天用心練習,一定會有成果的。我也是臨摹了十多年,才寫得有些模樣。師父更是每天都在練字,你見過師父的字嗎?從前許多人都想求得師父一副墨寶呢!”
“我沒見過。對了,怎么好幾天都沒看見小舅了?”
棲筠進來時都能見到常思忠,卻沒見仲挺。
“挺舅舅啊,他如今高升為夏大郎幕府祭酒了。”
“兄長,你恨舅舅嗎?”棲筠沉默了一會,問道。
“不恨。他有自己的考量,我不能強迫他。況且此事是師父同意的,我更不能說什么。挺舅舅還帶了幾個族人一起去了義師。像外祖家這種繁榮昌盛的大族素來是兩條腿走路。就是皇族中應該也有不少人暗中與夏公聯系。”
“若最后我們勝了,兄長會清算他們嗎?”
“他們也是為了生存。”虞仹搖搖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得通敵書信,我會盡數銷毀。”
“小舅與夏大郎是摯友,想來仲家也是因此派遣小舅投誠?跟隨小舅的都是些什么人?”
“仲晏彬和仲彥勛——他們是堂兄弟,出自外祖家其余房支。仲晏彬原任治書侍御史,后遭彈劾,被貶為被貶為大理司直。仲彥勛原是魏王府典簽,為你父王專掌機要。如今隨挺舅舅一起在夏大郎幕府。”
“原來是借舅舅搭上夏大郎車啊!”棲筠嘲諷道。
“若說搭車,或許師父搭車遠比其他人容易。”
棲筠一愣,鄭重道:“師父不會拋棄我們的!絕對不會!”
虞仹看著棲筠,笑意蕩漾臉龐:“我從來不懷疑姑姑一片丹心,只是擔心姑姑因為顧念我而喪失生機。”
“兄長,咱們是一家人,我也會保護你的!”
虞仹微笑,摸了摸棲筠的腦袋:“應該是兄長保護你才是!”
虞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他與父母緣薄,在他的記憶中甚至沒有父母的身影,因為父母早在他記事之前就雙雙離世。上頭雖有兩個兄長,然都肩負重任,各自之官,極少見面,書信不通,唯有這個才來到宮中數月的棲筠才讓他感受到了一點手足之情。
在他為數不多與親人相處的記憶中,除了祖父祖母,出現最多的身影就是二姑姑玄懿法師。祖父祖母時常寫信給他,對他十分疼愛,有什么奇珍異寶、山珍海味都會派人送到東宮,身邊的人和器物都配備最好的。
在虞仹心里,祖父祖母的地位是至高且不可撼動的。姑姑玄懿法師是極其特別的一位,姑姑不像祖父祖母一樣,無論何種境況都夸獎自己。姑姑會在指出他的不足和錯誤時,給予鼓勵。姑姑的批評從來不會使他氣餒,只會讓他更加平和地往前走。
他很喜歡跟姑姑相處,很喜歡聽姑姑說話。旁人只會在意他是否飽食穿暖,而只有姑姑會在意他的情緒,會寬慰他,讓他感到溫暖。雖然隨著他年歲漸長、見識增加,他對姑姑許多行為并不認同,但姑姑在他心目中地位仍是穩如泰山。
深宮長大的孩子最能體察他人的轉瞬即逝的心緒。姑姑經常跟他說起父親,說起他們兄妹年幼時的趣事。虞仹從各色人等口中聽說過自己的父親。虞仹能從姑姑的言語之間感受到兄妹間的情真意切,這種感覺他在棲筠身上也深深地印證。
他耳邊不禁響起玄懿法師的聲音:
“今下你只需‘無為’,一切有我。”
“別說得這般沉重,凡事都是要做最壞的打算,往最好的結果想。”
如今他能夠和棲筠在這里玩笑嬉戲,也是玄懿法師在替他們遮風擋雨、負重前行。他知道,姑姑太累了。其實,他已經長大了,他想為她分擔一點。
“兄長,別發呆了!走,咱們去找師父!”棲筠拉了拉虞仹的袖子,笑道。
虞仹這才回過神來,已經到了用膳時分。
來到玄懿法師住處,那邊已經擺上飯了。虞仹和棲筠連忙就坐,玄懿法師先過問虞仹的功課,再問棲筠。
虞仹微笑道:“妹妹學得這樣快,比起我小時候可厲害了百倍不止呢!”
棲筠驚喜不已,微張小嘴,問道:“兄長不是在哄我吧?”
虞仹伸手掐了掐她粉紅圓潤的小臉,微笑道:“不信你問問師父!你才五歲就已經將這《詩》背得滾瓜爛熟,比我強多了!論資質,滿宮里也就只有荀婕妤這位大才女在你之上了!”
“荀婕妤?”
玄懿法師微笑道:“仹說的是,若非荀婕妤不在京師,我也屬意她來教導棲筠。”
她見棲筠一臉好奇,解釋道:“荀婕妤是位大才女,在閨閣時就才名遠揚,后來做了嬪妃,至尊還允許她將自己的詩文刊印成集。她常常應制奉和,人皆稱美。”
“至尊可真是開明!”棲筠不禁想,又問道:“至尊也是才高八斗吧,否則不會欣賞如此才女?”
“至尊可是文曲星下凡呢!”虞仹眼睛亮晶晶的,閃耀著仰慕之情,“回頭我讓人把至尊文集給你看。”
“好啊!好啊!”
自聽說至尊有意傳位給玄懿法師后,棲筠對這位獨具慧眼、敦本務實的祖父頗有好感。又聽說祖父不像尋常丈夫一樣,生怕被妻子搶過風頭,言語打壓,還支持嬪妃刊印詩文,更是有些仰慕。
“仹,鐘離家認為今當多事之秋,希望你與愔盡快成婚。”
虞仹和棲筠兩兄妹登時止了嬉笑。
虞室講究禮儀,成婚還是按照六禮進行,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他和鐘離愔的婚姻流程已經走完納征了,接下來就是訂婚期和迎娶了。
虞仹是親王,他成婚需要由皇帝下旨冊封王妃。所以對皇室來說,下旨即為請期。尷尬之處在于,京畿大事雖然掌握在玄懿法師手中,但是她沒有冊封王妃之權。而鐘離家此時提出這個訴求,所求為何不言而喻。
棲筠不懂其中兇險,笑道:“好得緊啊!這樣以后我就可以和愔姊姊一起玩啦!師父曾說要不是兄長求娶,便要將愔姊姊接到身邊培養。如今正好兩全其美:兄長有了媳婦兒,師父也有了學生!”
虞仹看著玄懿法師,問道:“那師父以為奈何?”
棲筠見虞仹神色沒有絲毫欣喜,有些驚奇,也望向玄懿法師。只見玄懿法師盥手畢,將手帕放置托盤上,道:“我答應了。不過得看他們控不控得住武家。不日就要進行談判,武家雖然遣人來過表忠心,說絕不會接受夏公的招攬。至于是否陽奉陰違,且等耳目回話。”
“師父與武家之間究竟約定了什么?”虞仹堅定地看著玄懿法師,問道。
玄懿法師淡淡看了一眼虞仹,道:“道無形相,知之無益。你只需記住,我身上流淌著虞氏的血,或許方式有些與眾不同,但我絕不會做有損虞室之事。”
她端起茶,啜了一口,細細品味。銜著一味茶甘,她的思緒不禁回到兩年前,那時父親南巡在即,母親萇皇后親至玄懿寺,對她道:“子房,我留你在京師,是因為你的根基都在關中,以你在教中的身份,目前只有你能鎮住此地,我將仹托付給你,希望你能守住關中。”
子房是玄懿法師未出家時的小名。
“殿下以為我能做到這樣的事么?”彼時玄懿法師正在打坐,她雙目未睜,只是淡淡回答。
“你父親在世家中威望甚至比不上你與你長兄,他虧就虧在入主東宮太晚。你長兄自幼成長在大內,又有祖父母寵愛,與堂兄弟們兄友弟恭,他才能在京師種下根基。你叔伯失勢后,關中武家一直敵視皇室。而你身為諦教高僧,做到了你長兄都做不到的事,阿娘相信你。”
“私欲之根,在貪瞋癡三毒。人淫于噬欲,則愚暗不明。殿下應該也知道我身在檀林,我所在意之處與常人有異。”玄懿法師睜開眼,凝視著萇皇后。
“那我希望你可以守住虞氏與萇氏一族,可以做到嗎?”萇皇后不卑不亢,頗有有林下風氣。
玄懿法師沉默片刻,道:“我答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