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摩跟單三天后，周永清了解的基本流程，學習了一些布料常用的英語詞匯，開始做起門店銷售。

中大輕紡城二街A1016，大興布行門店。早上8點半。

此刻的市場上還沒有絡繹不絕運貨三輪車，面包車，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空蕩蕩的街道上微微拂過，兩旁鐵皮棚下的一根根掛鏈悠悠蕩蕩、紛紛揚揚，只是沒有五顏六色的布料輔料懸掛其上，顯得異常突兀、單調、乏味，遠遠的幾個保安正懶洋洋地搬開各個入口的鐵護欄……

雖然經商之地的浮躁并未完全蘇醒，但是如果想要真正定心定念，突破內心的屏障，還得去新港西路與之毗鄰的書香之地中山大學。校園里早已朝氣蓬勃，莘莘學子已經步行在綠樹成蔭的路上，路過紅墻綠瓦的小禮堂，注目于莊嚴肅立的中山像，經過藍色琉璃瓦的八角亭，開始一天的學業……

輕紡城與大學只是一路之隔，溫溫獨游跡，遙遙相望情，它們好似一個精美的文案的雙面性——一面銅臭、一面文藝。

王忻夢正給一身西裝的周永清系著領帶，收起在外門面前的高冷范，眼里秋波如水。

周永清左右扭動脖子，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喂，你這樣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我一女的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說還有半個小時才會有人來上班。沒想到你穿西裝挺帥的！可惜是個嘴又碎、人又賤的媽寶男！”王忻夢又將頭湊近了一點。

“好啦，領帶已經系好了！”周永清趕緊閃到一邊，接著爭辯道：“什么媽寶男？我洗衣做飯、挑水砍柴樣樣精通，我可是飛出雞窩變鳳凰，我是鳳凰男！”

王忻夢笑著道：“你對鳳凰男有什么誤解吧？出身貧寒，通過讀書留在城市生活的男性才是！你高中沒畢業，裝什么文化人？要不要去對面中山大學轉幾圈，自慚形穢一番！”

“不必了！我也曾游學過西安的多所高校，向我這般品貌非凡、驚才風逸、壯志煙高的男人世間罕見！狂風暴雨刮走的，只是他人的枯枝敗葉，留下的卻是我的錚錚鐵骨！將來，我定會成就一番宏圖偉業，在服裝行業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又開始滿嘴跑火車了！”王忻夢又湊過來，正了正他領帶，然后使勁一勒。

“疼疼疼，新聞上說過，領帶勒太緊會瞎掉！”周永清趕緊掙脫王忻夢的毒手。

“瞎了最好，面前擺著一個大美女都不懂得珍惜！”王忻夢有些嗔怪地說道，“人與人之間要互幫互助，我幫你系了領帶，你幫我當監工裝修房子吧！”

“啥？這是互相幫助嗎？分明是不平等條約！話說你這么快就買房啦？”

“廣州大道南逸景豪庭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正在裝修。”

“親愛的大哥哥大姐姐，你們都是有錢的人??！”周永清剛唱一句，王忻夢要捂嘴，他立刻變為詩朗誦，“我愛工作，工作使我快樂!哪有時間管你的家事！”

“之所以你在職場混的這么差是有原因的，上司的事哪有家事？一點不懂討好、巴結、諂媚！你這種人，怎么在職場上混的風生水起？”

“嗨！我之前在制衣廠，越討好活越多！”

“你沒掌握精髓，賣力工作討好老板，本身就與錢多活少的出發點相悖。你應該從工作之外的事情著手，比如下廚做飯、幫忙裝修、照顧家人等等，這樣老板心情好了，就會將活少錢多的崗位留給你！”

“我感覺你在挖坑，但又說的好有道理，我競無言以對！”

“那就說定了，從今天開始，每天中午給你一小時監工巡查時間。周末放假多呆幾個小時，能和裝修工人一起上下班最好！周末中午記得給我做頓大餐后再過去！還有下周末我幾個弟弟過來玩，你幫我照顧一下！”

“有沒有搞錯？我是你家廚子、保姆兼包工頭嗎？我可以反對嗎？”

“反對無效！”

說完王忻夢笑著退到布行大廳，來了華爾茲舞步，輕盈而優雅地轉身，開始在布行西面的一排排布架之間來回踱步。周永清松了松領帶，咬牙切齒，對著她的背影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

大興布行的規模已經排進中大布行的前二十，門店上下兩層，每層都有兩百多平米，是尋常布行面積的四五倍大小。布行的老板段鴻偉早年香港創業，后來回廣州發展，是最早進入中大布匹的一批人。

后來，布行在其兒子段建民的經營下規模不斷擴大。段建民是潮汕商會的副會長，平時很少出現在布行，只是每個月抽一兩天空過來查看一下賬目，平時都是他老婆打理布行，現在他老婆回去養胎，布行真正負責人是王忻夢。

王忻夢纖細的手指撫摸過一條條樣布，十幾排布架走完，她來到旁邊的壁柜旁，指甲在一沓沓色卡上劃過，發出輕微且細脆的吱吱聲，剛才嫵媚動人的笑容漸漸收斂，恢復了一貫的清冷表情，目光逐漸充斥著一股貪婪的欲望。

她幽幽地開口道：“一本色卡經過整理、加工、裁版、排色、貼色卡、取名等步驟后開始流入市場?？简炦@種面料價值的時刻終于到來，到底是因時髦盛行而被競相搶購，顏色不斷增多，色卡頁數不斷增加，還是因落伍過時，無人問津，最后被束之高閣，消亡于無形？這都是由優勝劣汰的市場來決定。我希望，我的人生一直走上坡路，像一冊爆板色卡，由一頁的普通色卡，兩頁常規色卡，三頁倔強青銅，四爺榮耀黃金，五頁尊貴鉑金，六頁永恒鉆石，七頁至尊星耀，發展到八頁及以上的最強王者色卡。一步一步，走向巔峰！”

說完，王忻夢的高跟鞋已經在西北角木制樓梯上“噔噔噔”響起，她一路撫摸著潔白的大理石墻壁上了二樓。二樓是大客戶會客廳，東南角是總經理辦公室。她推開辦公室大門，徑直走了進去，開始摩挲著辦公桌后的真皮沙發椅的靠背，眼里閃著激動興奮的光，像一個古代貪圖皇位蓄謀已久的權臣。

她緩緩坐了上去，享受般地閉上眼睛。許久后，睜開眼睛，迸發出一種強大威懾力，一種內在氣質外露的霸氣。“總有一天，整個布行都是我的！”

跟著上來的周永清很想開玩笑說，人家的財產怎么成你的了，難道你想小三逼正宮退位？但是，看見沉浸在上位者幻想中，變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他內心深處升起寒意，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口。他畏懼這種眼神，這種對權利和金錢極度渴望的眼神，也突然明白這個女人口中的ambitious，此刻正在模糊著雄心壯志和野心勃勃的界定……

三個月后，王忻夢出租屋。

“落葉匆匆，掉落在那木板上，時光匆匆，消失在那歲月中，你我匆匆，明日又在何方？

周永清剛做完飯菜有些累了，手拿碗筷呆呆地詩朗誦，懷里背帶里的嬰兒怔怔地看著他，好像在說：這個二五八萬，說啥呢？

兩個男孩靠著周永清兩條腿上玩著變形金剛玩具，背后還有一個男孩拿著橡皮筋將周永清的平頭扎成一個個小小的沖天辮。

小孩們嘴里時不時地叫他“二哥”。

“我說，哥幾個，我和你們二哥長得像嗎？”周永清問。

三個孩子沒空理會他。

飯桌上，王忻夢和兩個男孩在風卷殘云掃蕩著桌子上的飯菜。其中一個男孩掏出一個放大鏡遞給他，“我覺得挺像的，下次你拿這個去比對一下照片！”

“哪里有照片？”

“我家大廳的香案上的一個玻璃相框里，有一張二哥的黑白照！”另一個男孩說道。

“靠，這是要我比對遺照啊！”周永清沒好氣的道。

王忻夢突然大笑，一口飯差點噴出來。笑玩后，她含情脈脈地望著周永清意有所指，“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然后生了一堆孩子！”

“這是小說，不是童話，此時寫個全劇終就太監了，會被讀者罵死的！”周永清避開她有些勾魂奪魄的目光。

“爺爺泡的茶，有一種味道叫做家！哥哥做的菜，有一種味道叫做香！”一個男孩說。

“學校提倡光盤行動！”另一個男孩說。

“給我留點！”周永清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急忙要去夾菜時，盤子已經被兩個男孩舔干凈……

吃完飯，王忻夢開車載著幾人去新房子參觀。

懷抱一個小孩和四個不停嬉笑打鬧男孩擠在后排，周永清有些受不了，問道：“小夢夢，我可以坐前排嗎？”

“哦！我親愛的達令，這恐怕不行！你得留在后排，照顧好我親愛的弟弟！”

王忻夢學著國外電視劇的中文配音的語氣說道。惹得幾個弟弟哄堂大笑。

“你究竟有幾個好弟弟，為何每個弟弟都那么磨人！”周永清突然唱道。

逸景豪庭5棟2單元6102房。

“三室一廳120平，墻體改造兩周，水電改造兩周，衛生間的防水的施工以及閉水試驗一周，墻面工程三周，吊頂一周，地面工程三周，我看過裝修圖紙，提出過寶貴意見，合理安排時間，每項工序都是嚴格保證質量，而且我都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檢查過……”

周永清發表自我炫耀式的演講，孩子們在屋子里打鬧嬉戲，對這個吹噓公子完全不予理會，只有王忻夢認真聽著，聽完拍手夸獎道：“工人們每天早九晚五的工作被你安排得妥妥當當，不愧是時間管理大師！”

“過獎過獎！”周永清笑著拱手，心里開始罵娘：你才時間管理大師，你們全家都是時間管理大師！

王忻夢將弟弟送回家后返回城中村時，天已經黑了。偶爾有清冷的風吹過，不見明月，滿天繁星的夜空像一匹無法丈量幅寬和長度的黑色燙金面料，雖然只有黑金兩色，但是看上去卻是那般的如夢似幻，好似蜉蝣羽翼薄又亮的衣衫，又像秀麗雅致的被枕，穿著、披著、枕在每個都市夜歸人的色彩斑斕的夢里。

王忻夢故意將外套落在車上，只穿著一件黑色紅波點立領蕾絲一字肩網紗裙。經典的波點圖案整體帶來一絲復古氣息，細節地方又呈現活潑嬌俏的少女感，精致蕾絲面料營造出優雅浪漫的氛圍感，微卷的披肩長發很好的修飾了她的臉型，在路燈的昏黃燈光下顯得柔美動人。兩人并排走著，周永清時不時側目看一眼這個如黑玫瑰般嬌艷浴滴的女人。

周永清抑制不住問：“衣服的功用除了美觀還有遮蓋性，能不能別穿這么露？”

“好身材秀一下怎么啦？”王忻夢嗔怪道：“還有，作為男人，你能不能體貼一點？”

周永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脫下自己的外套給王忻夢披上，心里想著可別裹太嚴實，現在沒外人，你可以繼續秀！

王忻夢主動挽住周永清的胳膊問：“咱倆現在到底算不算在談戀愛？”

“我只是個窮光蛋，感覺配不上你！”周永清借口道，心里依舊頑固著老掉牙的搪塞語：我是有前女友的人！

“我不介意，大不了以后你在家相妻教子，我在外面打拼。”王忻夢將頭靠在周永清的肩膀上說道。

“軟飯硬吃不好吧！我現在還不想做家庭煮夫，我想做海盜魯夫，將來成為服裝商海里的one piece（海賊王）！”

“我們可以先做男女朋友，然后我等著你成為蓋世英雄后，你再駕著七彩祥云來娶我！”

“這個——，我覺得吧——我們年紀相差有點大??！”

“才六歲而已，我覺得和你挺聊得來的，沒什么代溝，而且女大三抱金磚，你可以抱兩塊，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王忻夢出租屋門口。王忻夢將外套重新披到周永清身上，周永清眼睛又不老實地掃了一眼她的曼妙身材，準備轉身上樓。

王忻夢拽住周永清，柔情似水道：“今天有可樂，進來喝一杯嗎？”

脖子上掛著望遠鏡的房東老頭從旁急匆匆跑過，沖周永清使了個眼色說道：“趕緊上樓頂，又發現新大陸了!”

周永清瞬間恢復清醒，立刻掙脫王忻夢的雙手，轉身向樓上跑。“你——你早點休息！我先上去了！”接著他又朝樓上喊：“老頭，等等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周永清，你這個混蛋！放著眼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不要，不解風情的東西！”王忻夢跺了跺腳，摔門進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