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越洋電話傳來內線消息

在痛苦與煎熬中，利弗莫爾迎來了1929年的9月。

9月的頭兩天，利弗莫爾仍然做著和過去6個月內相同的事情，思考著到底應該在何時重倉做空。對他而言，市場無可抑制的漲勢更像是一個信號，警告他千萬謹慎行事。自當年3月以來，他一直都在暗中扮演“巨熊”的角色，不僅沒有參與過股市的上漲，甚至還在試探熊市邊緣的時候輸掉了600萬美元。

整個夏天，利弗莫爾都無視酷暑，天天坐在辦公室里，一邊打電話收集情報，一邊思考。這兩天，他在琢磨是不是該給倫敦的線人打個電話，探明英格蘭銀行即將采取的貨幣政策。

那時候，打電話不像現在一樣稀松平常，橫跨大西洋的長途電話非常罕見。當時，美歐之間的電話費為每分鐘25美元，最低通話時間則是3分鐘。平均下來，利弗莫爾每月打往倫敦、巴黎和柏林等地的長途電話費用約在1.5萬—2.5萬美元之間。這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9月3日下午，利弗莫爾花費150美元往倫敦打了個電話，英格蘭銀行的那位線人告訴他兩個重要的消息。

當天，在英格蘭銀行每月例行的董事午餐會上，時任行長蒙塔古·諾曼聲稱，“美國的泡沫已經破裂”，因此，英國央行將在月底之前實施已被推遲了很久的加息計劃。

他解釋稱，這樣做的原因，在于大量黃金已從英國外流至美國和歐洲其他國家，造成英國央行的黃金儲備跌至一個尷尬的位置——1.37億英鎊。諾曼認為，利率的大幅上升或能阻止甚至逆轉這一趨勢。

這個消息非常重要，它意味著英國央行開始收縮銀根。這當然會影響到美國股市的流動性，讓本已乏力的市場漲勢更加難以持續。

此外，那位線人還告訴利弗莫爾，午餐會上還討論了另一件事：知名金融家克拉倫斯·哈特里旗下集團即哈特里集團，陷入了嚴重的財務困境。據了解，該集團負債高達1億美元，但其資產只有1600萬美元。也就是說，哈特里集團隨時可能破產。

這個消息更重要。利弗莫爾心里很清楚，如果說，英國央行加息可能會影響市場的多頭信心，那么哈特里集團如果真的破產，將給已經疲憊不堪的牛市當頭一棒，成為壓垮多頭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引發全球股市崩盤。

這通電話非常關鍵，事實上，利弗莫爾正是在這一天下定了大舉做空的決心。他開始大規模籌集資金，準備迎接多空決戰時刻的到來。放下電話后，利弗莫爾立刻讓人賣掉了與哈特里相關的股票。

之后的兩天，利弗莫爾沒有交易，他在等待市場知道消息后的反應。對交易員來講，市場的反應遠遠比消息本身更重要。有時候，在一個強勢市場里，投資者會認為利空出盡反而成利多。所以，單純依據事件提前進行交易是非常危險的。

作為老江湖，也是美國當時數一數二的交易高手，利弗莫爾當然明白上述道理。他在默默地等待，就像獵豹在山林深處靜靜地窺視著越走越近的獵物。他知道，最后時刻越來越近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

倫敦那邊傳來的消息，當然是內幕消息。畢竟，利弗莫爾比普通人知道得早很多。這讓他提前做好了應對市場劇變的準備。

在等待英國方面消息正式公布的那幾天，利弗莫爾不由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那一次，他也是利用無意中得知的內幕消息而大賺一筆。

那是1916年12月20日上午，利弗莫爾來到了芬利巴爾公司在棕櫚灘的分公司報價室——其實他并沒有在這家公司開戶，他只是順路走進來看看行情。

在這里，他看到這家公司從芝加哥的辦公室傳來的一份電報。這份電報里，提到華盛頓一位筆名為W.W.布萊斯的記者傳播的一條消息。消息稱，當天晚些時候，時任美國總統威爾遜將要求第一次世界大戰參戰各方化干戈為玉帛。

當時，美國正在利用這場世界大戰大發戰爭財，美國股市也因此迎來一波畸形的繁榮。利弗莫爾敏感地意識到，一旦威爾遜總統發出了這樣的電報，美國股票“就會大跌”。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做空機會，他甚至沒有更多時間思考，就立刻行動起來了。

利弗莫爾馬上通過電話和電報，讓他的經紀人立即將手頭的股票全部平倉。接著，他全力做空包括鋼鐵股在內的4類股票。

下午1時45分，哈頓公司的電報部門經理托米把電報發給了所有分公司——在威爾遜總統發布停戰通知前幾個小時泄露了這個消息。得到消息的人，第一時間就拋出自己手頭的股票甚至反手做空，受此影響，股市出現下跌，不過，盤中跌幅不大。

當這個消息最終傳到交易所時，場內頓時一片混亂。一時間，根本沒有人買入股票了，所有人都在拋售，于是股指開始斷崖式下跌。

這場股災讓很多人一無所有，包括利弗莫爾的老東家托馬斯·W.勞森。當時，他還在期待股市上漲，做多了幾千股股票。勞森把自己的破產歸咎于別人的市場操作——比如，像利弗莫爾這樣做空的行為。于是，他開始到處告狀。

勞森的投訴大致如下：第一，總統的妹夫是經紀公司康諾利公司的管理人員，他能提前知道總統的停戰通知；第二，像哈頓這樣的公司提前知道了“秘密”，他們不顧國家利益，卻幫助客戶致富；第三，像巴魯克（提前知情并做空）與利弗莫爾這樣的人應該被立即押進大牢。

勞森的投訴引起了國會的高度重視，國會組建了專門委員會開始調查這次“泄密事件”。巴魯克承認在總統的友好幫助下賺了46.5萬美元。而利弗莫爾則很坦率，他告訴調查人員，他不屬于“那個團體”，他得知這個消息純屬意外——他是在一個陌生的經紀公司看見的。因此，他是無辜的。

至于做空，他解釋說，當股價過高時他總是做空，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調查結束后，紐約證券交易所修改了一些條款，禁止會員根據“內幕消息”做交易。不過，利弗莫爾一直是個體戶，不是紐交所會員，所以這個條款對他沒什么影響。

這次交易以后，當利弗莫爾到銀行去看自己的賬戶時，豐厚的獲利讓他笑得很開心。

1929年9月5日，一個看上去很平常的日子。這一天因為一場演講而成了空頭們的狂歡節。

這天凌晨5點，利弗莫爾就來到辦公室。之前，他從位于波士頓的聯絡人口中得知，經濟學家羅杰·沃德·巴布森這天中午將在全美商業會議上進行演講。

巴布森是當時著名的空頭，他從1927年起就看空股市。在過去的兩年里，他堅稱市場將出現一次大崩盤。因此，媒體非常關注他的這次講話，報紙上鋪天蓋地全是有關這場演講的報道。

利弗莫爾判斷，巴布森極有可能繼續他的“消極”演說，并且引發市場恐慌。事實上，無論是著名的多頭還是空頭，基本上都很少改變自己的觀點。多年的交易經驗告訴利弗莫爾，這又是一次偷襲的機會。

當天，從上午10點美股開盤到巴布森開始講話的那一個半小時里，利弗莫爾和他手下的交易員們賣空了價值近1500萬美元的股票。

巴布森在演講中果然繼續強烈看空，他說，“市場遲早會迎來一場崩盤，主要股票都不能幸免，道指將暴跌60到80個點”。午后，這一講話很快傳遍美國，華爾街“專業人士”開始拋售股票，股市開始大跌。

收盤前，利弗莫爾又追加了500萬美元的空頭頭寸，并決定持倉過夜。正當他等待來日有一場好收成時，另一位經濟學家的表態徹底破壞了他的好心情。

收盤后，耶魯大學經濟學家費雪在接受采訪時，堅持認為美股不會崩盤，并直接否決了暴跌的可能性。費雪的名聲當時如日中天，他和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都是堅定的美股多頭。因此，這次采訪的內容同樣被媒體瘋狂轉載。

這一夜，對于利弗莫爾來說真是漫長難挨。考慮到費雪的影響力，他似乎已經看到第二天開盤后股市的暴漲，以及交易所內多頭的狂歡。摸透了市場的利弗莫爾，連夜給交易員們下達了指令：第二天市場一開盤，所有空頭頭寸必須全部平倉。

果不其然，9月6日一開盤，股市即開始上漲。利弗莫爾開盤就平掉所有空頭倉位，同時反手做多500萬美元。到了中午，美股已經收復了前一天的所有失地。收盤前，他將500萬美元的多頭頭寸全部賣出。

當天的交易，為利弗莫爾帶來了超過180萬美元的利潤。這些多空交叉的交易，得以痛快淋漓地完成，充分體現了出身短線交易員的他，超乎常人的市場嗅覺與近乎本能的交易技巧。

收盤后，利弗莫爾帶著交易員到酒吧狂歡，這種感受也許只有經歷過死里逃生的人才能體會。

9月20日，那位來自英國央行的線人，又告訴利弗莫爾兩個重磅消息：英國央行將在次日午間將貼現率從5.5％上調至6.5％；哈特里集團預計將在本周內申請破產，哈特里本人及其董事會或將被控證券欺詐。

這一次，利弗莫爾及其團隊更沒有浪費難得的機會。他們再一次提前布局，盡可能多地賣空股票，并在一周后哈特里集團“雪崩”之時，一舉獲利250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