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云在廚房找到筷子,但沒有漱口。
嘴里不僅沒有尿騷味,反倒有一股甜膩的味道,就像半小時之前干吃了一勺蜂蜜。
這只能稍微緩解他想吐的生理反應。
“我必須忍,必須忍住!縱觀歷史,許多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為了生存,都曾吃屎屙尿,還要遭受言語的羞辱和肉體的刑罰,他們全都熬過來了,并成就一番豐功偉績!”
“我要像他們學習,以他們為榜樣,小不忍而亂大謀!”
他甚至沒有具體的計劃,所謂的“大謀”純粹是給自己喝尿找臺階。
“稟大師兄,我謹遵你的命令,只拿筷子,什么都沒做。”
滕云望著大嵇挺拔筆直的后背,恨不得踹上一腳。
“此言差矣。你我雖有師兄弟之名,同門之誼,長幼之分,但為兄信奉‘民主’,最見不到對人吆五喝六,頤指氣使。我未曾命令你做任何事情,是你多想了。坐吧,吃飯。”
“是,大師兄,小弟記下了。”
滕云坐定,舉筷夾菜,右手定在半空中。“靠!”
八個盤子,空了七個,最后一個盤子放在大嵇面前,他正在不緊不慢地吃著。
“小師弟為何舉而不動?辛辛苦苦地修煉了一個上午,難道不餓嗎?”
說著,大嵇夾起一根蔬菜,送到嘴中,慢吞吞地細嚼慢咽。
滕云還真不餓。但他不敢實話實說,將筷子伸到大師兄的盤子里。
“你這是做什么?”大嵇撥開滕云的筷子,抬起眼睛。“難道不記得我代師父定的規矩嗎?”
“規矩是你定的,不要牽涉我。”三十月道人不滿地翻個白眼,撇清干系。
“師門中,自然師父最大,我沒有權利定規矩。假如我這么做的話,也是代表師父。”
“切……”三十月似乎還想說什么,卻突然閉上嘴巴,渾濁的眼睛警覺地看向門口。
滕云懊悔不已。他低下頭,避開大師兄平靜的目光。“我……我記得。”話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萬一大師兄讓我背誦規矩,我當如何是好?
“千萬不要,千萬不要……”他的腦門沁出豆大的汗珠,心臟怦怦亂跳,暗暗祈禱。
“很好,下次莫要再犯。平日里,我雖對你頗有照顧,但任何人壞了規矩,也是要接受懲罰的。‘寢不言,食不語’,吃飯吧。”
大嵇垂下眼瞼,繼續像只蝸牛似的吃著大半盤青菜。
“吃你奶奶個嘴!”
滕云心里罵道。
八個盤子,空了七個,唯一還有菜的一個,還不讓吃!虛偽,徹頭徹尾的虛偽!道貌岸然,令人作嘔的道貌岸然!
他在七個空盤子中搜尋,有如大海撈針。“這些人吃肉不吐骨頭,吃魚不吐刺嗎?”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珠子就要掉出來,手脖子就要斷掉,他才找到一塊針尖大小的肉丁,丟進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嗯,好吃,我吃飽了。”他浮夸地舔了舔嘴唇,放下筷子。
“小師弟,幫我把這些送到后面去。”
“是,四師兄。”
“師父曰‘禍從口出’,四師弟莫要惹禍上身。”
山謖抖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滕云一眼,似有反悔之意。“我記下了,大師兄。”
滕云幫著將那些二十多斤重的盤子放進托盤中,然后,不動了。
“小師弟為何站著不動?”山謖似笑非笑地望著滕云。
“我該做什么?誰能告訴我做什么?”滕云心急如焚,恍然發現前世引以為傲的智商竟毫無用處。他像個白癡傻子似的,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修煉了一上午,該不會沒力氣了吧?”
“力氣?”滕云幡然醒悟,急忙上前。“一個盤子二十斤,八個盤子一百六十斤,我咬咬牙,應該可以端起來。”
他給自己打氣,將渾身的力氣聚集到雙臂。“起!這么沉!”
他忘記計算托盤的重量,沒能舉起來。
“自打小師弟丟掉一身贅肉后,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腦筋不靈光,力氣亦不如從前矣。”
力融干巴巴地說,抱著雙臂,眼中閃著幸災樂禍的光。
滕云臉紅脖子粗,額頭和脖子上青筋暴突,有幾分猙獰。相比當眾出丑,他更在意三師兄的話,更在乎“弦外之音”。
“三師弟這么說就不對了。”
滕云心頭一動,看到希望的曙光。
“小師弟以前就不靈光嘛,至于力氣,很容易解釋。全身的贅肉以那種詭異的方式消耗一空,身體發生些變化值得大驚小怪嗎?”
夜闌姝舔了舔豐潤的嘴唇,沖滕云擠了擠右眼。“比如說他的容貌。昨天昏厥之前,他可是比你還丑呢。”
“呵呵,呵呵呵。師姐是說他如今比我帥嗎?唉,真搞不懂你的審美。”
“無論他變成什么樣子,他都是我們的小師弟第五任。若你們不想有第六任、第七任……第無窮任小師弟,你們就不要啰里啰嗦的。”
“是,大師兄!”
夜闌姝、力融和山謖異口同聲地說。三十月道人努著下嘴唇,深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小師弟,莫急。如夜師妹所言,你的身體發生詭異的變化,但尚需一段時間適應。這正是我們決定留你在山上修煉,再允許你下上游歷的原因。”
“你深呼吸,放松,不要繃得那么緊,將魂魄交由身體,再試試能不能端起用黑木相思樹制成的托盤。”
“他在教我做事?”時間緊迫,滕云無暇多想,乖巧地遵從大嵇的指導。
“深呼吸,放松,將魂魄交由身體……”他閉上眼睛,一個問號從心底浮上來。“魂魄是什么?莫非是正在思索的‘我’?那么,身體就是這具帥得冒油的肉體?”
“‘魂魄交由身體’是不是說不要思索,全靠肉體的本能?不管了,豁出去試一試!”
他屏住呼吸,放空大腦,雙手再次發力。
奇跡——至少在他的眼里是奇跡——發生了,他端起總重量超過三百斤的托盤和盤子!
“我屮艸芔茻!”他挺討厭這種玩弄文字的梗,但此時此刻只有這句話能表達他激情澎湃的心情。
“做的不錯!”大嵇不冷不淡地鼓掌叫好,“不止你的身體發生變化,悟性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假以時日,我相信你……”
“你得感謝我!”
那個嚇掉滕云半條命的幼童憑空浮現在他的眼前,純凈澄澈的大眼睛有如璀璨的星辰。
滕云瞠目結舌,好像丟了魂兒似的,但比抱頭鼠竄好多了——看上去好多了。
“拜見靈君!”
夜闌姝、力融和山謖沖小男孩躬身行禮,比對待大嵇還要恭敬。
“靈君,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大嵇頷首致意,嘴角浮現淺淺的微笑,真誠的笑意。
“哼!”三十月道人別過腦袋,咕噥道:“白眼狼!”
被稱為靈君的小男孩不理他們,沖滕云眨了眨眼睛。
“喝了我的童子尿,有沒有感覺渾身通泰,神清氣爽?咯咯——”
“我要吃了你!”
夜闌姝橫眉豎眼,撲向滕云。
“還有我,我也要吃了你!”
力融和山謖不甘落后,一左一右撲向滕云。
“我喝了他的尿,他們卻要吃我?你們為何不懇求他滋你們一嘴!”
滕云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