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濯沒有在意旁邊床位的病人親屬投過來的異樣目光，脫口而出了這么一句話。

李英含神情微滯，過了好一會兒，說道：“媽做什么都是為了你好，只有你好，媽才能好……”

連濯本來剛才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就有點后悔，但聽了李英含的話，一瞬間又氣血上涌，既心疼又生氣，“為了我，為了我……你不把身體當(dāng)一回事兒，也是為了我，我受得了這一句‘為了’嗎？”

這份愛太沉重了，壓得連濯喘不過氣來。

他甚至在一瞬間生出了極為偏激的想法：我配得上這份愛嗎？

但他沒有說出口，并且還是為了剛才所說的那一番話而后悔了。他看到李英含神情迷茫，心有不忍，偏過頭去別扭地道：“對不起。”

李英含眼角滑過一滴淚水，伸出手撫過兒子的臉，喃喃自語，“以后不會了，以后不會了……”

連濯處理完醫(yī)院的事情，這才猛地想起今天是校慶節(jié)目三審的日期，霎時出了一身的冷汗，糾結(jié)地頭都要撞墻了。

他既沒辦法安心地離開李英含，又沒辦法放任破曉樂隊的其他成員自生自滅。

李英含很理解他，催他趕快回學(xué)校一趟，不能當(dāng)不負(fù)責(zé)任之人。

臨走時，連濯隱約還聽到護(hù)士的耳語聲，“什么孩子啊，自己媽都住院了，有什么事兒不能推一推嗎？”

連濯欲哭無淚，覺得自己兩頭都不是人。可他著急忙慌地趕回學(xué)校之后，卻發(fā)現(xiàn)還是晚了一步，三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破曉樂隊的節(jié)目沒有通過審核，所有人的心血毀于一旦。

雖然誰都沒有說過一句怪罪之話，但連濯還是把所有的責(zé)任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已經(jīng)被淘汰了，放學(xué)后也不必再排練。

林熙櫻背著書包，難得在天還亮著的時候就走出了校門。

她的心情很不好。

她沒有辦法去怪連濯。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如果不是發(fā)生了很重要的事，他絕對做不出丟下整個樂隊的事情。

沒有可以怪罪的人，林熙櫻就只能怪自己，想起今天在排練教室和評審老師辯解的那番話，懊惱地想，為什么自己當(dāng)時就不能用更平和、更容易讓老師接受的語氣來解釋樂隊缺少一人這件事。

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了，她稍微壓一壓心里的情緒又怎么了？

她是破曉樂隊的隊長，誰都可以意氣用事，只有她不行。

林熙櫻越想越委屈，默默地流下了兩行淚來，沒有哽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更沒有引起路上其他人的注意。她近乎狼狽地用手抹掉了淚水，然后裝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連濯。

連濯并沒有走平常回家的路，而是去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方向。林熙櫻想起連濯今天早上慌慌張張地離開的事情，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偷偷地坐了和他同一輛公交車。

這個點正好是放學(xué)和下班的高峰期，車上人擠人，再加上連濯心里有事情，根本沒注意到林熙櫻跟他在同一輛車上。

林熙櫻一直默默地注意著他，跟著他到了同一個目的地——市中心醫(yī)院。

林熙櫻心下一沉，對整件事情的始末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抬起腳步跟上了連濯，拍了他一下，“喂！”

連濯猛一回頭，見到林熙櫻的一剎那，臉上表情變了幾變，從一開始的驚訝變成后面的愧疚，眼神也躲閃起來，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你別這樣看著我。”林熙櫻揚起下巴，斂去了剛放學(xué)時的難過和沉悶，“你知道今天審核的時候，老師問起我為什么樂隊少一個人的時候，我說了些什么嗎？”

連濯茫然地點點頭。

“我對老師說：‘難道他應(yīng)該為了一個演出而置自己的家人于不顧嗎？’”林熙櫻一副傲嬌的神情，盡量讓連濯覺得自己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是充滿底氣且驕傲的——事實上她在對著老師說完這句話后立馬就慫得縮了起來，“所以啊，要是你真能做出為了表演而拋下親人的事情，我才會看不起你呢！”

“你怎么知道……”連濯剛一出口就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多余，他們面前就是市中心醫(yī)院，林熙櫻怎么可能猜不出來他今天離開學(xué)校是為了什么。他改了口，道：“可我……拋下了你們。”

“你沒有拋下我們。”林熙櫻道。

她的語氣很堅定，很果決，簡直讓連濯自己都忍不住信服了。

“你最后不是也趕回來了嗎？”林熙櫻確認(rèn)地道，“只是沒來得及而已。”

連濯擠出了一個很難看的微笑。

林熙櫻也笑了一下，只覺得自己剛才在路上時的難過沉悶都太矯情了，沒告訴連濯自己的心里活動，只是裝作渾不在意地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啊？”連濯一愣。

“可以嗎？”林熙櫻眨眨眼。

連濯笑著點了點頭，“走吧。”

路上，連濯向她講了講李英含的情況，大概是因為這些年積勞成疾，造成了一些心肺方面的損傷，在工作的時候暈倒了。但連濯還是隱去了李英含為了給他攢參加節(jié)目的路費而四處兼職的細(xì)節(jié)。

進(jìn)到病房里間，李英含戴上眼鏡，正靠在墻頭看陳阿姨留給她打發(fā)時間的書。

連濯無奈地道：“媽，多休息會兒。”

“看會兒書不費神。”李英含抬起頭，卻看到連濯身旁還站了個人，驚喜地道，“小櫻怎么來啦？”

“我來看你啦，阿姨。”林熙櫻笑盈盈地道。

李英含看上去很高興，問道：“我聽連濯說，你們今天下午有表演的，怎么樣？”

連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林熙櫻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異樣，“對的阿姨，演完啦，還沒出結(jié)果呢。”

連濯松了口氣，心情卻有些復(fù)雜。

李英含聽她這么說，心里壓著的一塊石頭也放了下來，生怕因為自己的事耽誤了孩子們。

林熙櫻搶占了連濯原先坐著的小板凳，跟李英含聊起了天，想辦法逗阿姨開心。

連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頭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