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關山南北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572字
- 2024-12-30 20:00:04
“你干嘛呀!”
花駒怒目圓睜,幾乎是跳著站起來,我亦魚死網破的看著他。他回頭看了看被打破頭的青年戰士,聲音低了些,“你要瘋啊你!”我迅速踹出一腳正中他肚子。花駒還無防備,跌倒在地,手捂著肚子,身體疼的蜷縮一起,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冷著臉繞過他,舉起鐵鍬對準地上人的膝蓋用力一砸,沒留余力。昏死過去的青年沒有任何反應,等他醒來才會知道自己的腿廢了。然而,不知他還有沒有機會醒過來。于是我又揮起鐵鍬。
“哎!媳婦兒!”
花駒沖過來攔腰抱住我推著我往后退,我被這股力量沖擊的小腹生疼,雙腳用力踩住地面與他僵持。他跪在地上死死的鎖住我,埋著頭不住哀求,“我錯了我錯了!媳婦兒我真錯了。你別打他們,他倆是我帶出來兵!十三四歲就跟著我,我一手帶出來的!他們就是來要點兒糧食,山上入冬日子苦,沒法活人!小日本子天天圍追堵截的,啥物資也沒有!他們就是來要點兒吃的,讓隊伍上少死幾個人!真沒有別的意思!都是孩子,別打他們,別打他們。”
“當初你跟我說再不聯系了,我以為是真的。合著,你特么拿我和陳雅茹老顧當掩體呢你。”
“不是!絕對不是!”花駒見我開口說話,立刻抬起頭看著我,豎起手掌,“我發毒誓!絕對不是!你說,兩個我帶大的孩子來找我要點兒過冬的口糧,我能看著不管嘛!再說咱都是抗日的隊伍,那......”
“放屁!那是拋棄你的隊伍!”
花駒被我一吼嚇了一跳,一時噎在那兒說不出話來。我垂眼盯住他說,“我豁出命保全你,陳雅茹和老顧瞞著上級保全我們,你就這么報答我們?”他立刻搖頭,“不是!”我伸手指著他,“你搶了老顧的茶葉店,在聯絡站里上躥下跳,老顧是怎么慣著你的?我們把你看作自己人,你呢?你怎么做的?你把我們的命當玻璃球子玩兒,你個喂不熟的白眼兒狼!”說到最后我已咬牙切齒。
“沒有!真不是!”花駒急的紅了眼眶,嘴唇也沒了血色,因為激動而微微哆嗦。我點點頭,“不是是吧?”他一搖頭,“不是!我和你們是一條心的!”我又一點頭,“好。把那倆埋了。”說著一揚手把鐵鍬扔在他腳下。花駒不禁一愣,或許是從未見過我這樣陰沉狠決。許久,他才喘息了幾口氣緩過來,“媳,媳婦兒,這就是倆孩子,饒了他們這一回把,也饒我一次。再說你都打折他一條腿了,他們以后再也不會來了。他們那么小就在山上抗日,缺衣少食一天好日子沒過過。就看在我的份兒上,求你了,媳婦兒。”
“好啊。”
花駒眼里放出光芒,漸漸放開抱著我的手。我則從槍套里掏出手槍放在他手里,然后把槍口抵在我的腦門上,“那就斃了我。”他驚恐的張大眼睛,我越發的沉靜,近乎瘋狂的沉靜,“殺了我你就可以帶他們走了,和他們一起上山,回到你的老主子身邊。當然,如果你再被擠兌出來,可沒人再把你撿回家了。”
“不是,媳婦兒!你別這樣......”他用力把槍口從我手中拽出來,一下把槍扔出老遠,“我哪兒也不去,我一心和你過日子!咱倆生死都要在一塊兒!媳婦兒你別,別生氣......”他忽然捂著肚子彎了彎身,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我心里微微一緊,想好的決絕的話未能說出口。待他緩和了些,才說,“他們挺不了一兩天了。選我們就埋了他們,選他們就別讓我走出這個屋子。否則,以后勢不兩立。”
“你干嘛呀?你想逼死我呀你!”
“是你逼的我。我告訴你,你不殺他們也不殺我,我走出這個門你一定會后悔,我發誓。”我瞬也不瞬看著他,一字一句。“你......”花駒捂著肚子慢慢起身,皺著眉看著我,良久,他才又開口,“木槿啊,說到底都是打鬼子抗日的,咱不能把事兒做絕......”我打斷他的話,“你沒得選。”花駒被撅的一吸氣,臉色也變得蒼白。我漠然一點頭,“好,那我來。”說罷我要去撿鐵鍬,花駒一把抱住我,“哎!不行,咱不能這么干!不能干這種事兒!木槿你聽我說......”
我故作掙扎不過,怒吼道,“那你說怎么辦!他們知道你住在哪兒也見過我的臉!你說,怎么辦?!”花駒見我‘暴怒’,瞬間眼神一松,以為情緒出來了就好溝通了,于是語氣越發的柔軟,“我知道,我知道我惹禍了,都是我的錯。我來解決,保證不牽連任何人。”我繼續跟他演戲,“呵呵,你倒說說,你怎么解決?”
“有辦法......有辦法......”
“凈特么扯淡。”我說著要掙脫,他雙臂勒的更緊,“沒有,我能處理好,你相信我!”我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好,這是你說的,要是情報組暴露了,你們全都給我去死。”花駒眼神一頓,微微一點頭,“我答應你。”我冷靜下來,不耐的掙脫開他,“起開。他們現在這樣,就算放了也活不了。”
“你一定有辦法。”
“當然,可我憑什么救他們?”
“那你想怎么樣?”
我故作沉思,然后說,“跟我來。”
花駒寫了半宿的檢討書,有好幾百遍,按照我給他寫好的模板,主要強調了團長對他的排擠與拋棄,之后又讓他一遍遍的讀,讀到天蒙蒙亮,讀到嗓子失聲。‘抗日先遣軍不再是東北軍,他們不需要從前的舊部,團長和新人一起排擠我,把我拋棄于荒野。后又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實則一群無恥小人......’
上班之前我才把強心針交給他,并說,“且在地下室養幾天吧,那個腿斷了不說,他們也好多日沒正經吃東西了。這么放出去不被抓了才怪。等體力恢復了讓他們趕緊滾。”花駒起皮的嘴唇動了動,木然的一點頭。看著我的眼神第一次那么清冷,不再熾熱。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臨轉身前還是說,“你和他們一起滾也可以,因為我終于看透了你一文不值,比狗還賤。”
去警察廳的路上,好幾次差點落淚。我這回把他傷的徹底,我們的感情終于有了裂縫,且這個裂縫會永遠存在。至于他如何選擇自己的命運走向,留下還是離開,我已無心去管。欠了那兩位青年的,或者他們日后報復,或者命運給我應有的報應,也都悉聽尊便。
花駒今天沒有做晚飯,那兩個青年也不見了。花駒簡短的告訴我送走了他們,并且讓他們代為傳話,以后各走各路,再無瓜葛。我斜著眼睛看著他,“你不走?想好了?”他鐵青著臉一點頭,“唔。”想蔑視的笑一下,可滿心的疲憊壓住了嘴角。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邊說,“那好,決定了就別回頭。但凡再有一次,我就把團長和他所有部下送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好地方,讓他們享盡人間至樂。”
我第一次在花駒的眼中看到懼意,他相信了我的話。他也一定聯想到了活體試驗。至此我判定,那個在海邊粲然微笑的少年郎被我殺死了。
這一切源于花駒對我的感情太深了,他每對我訴一次衷腸,我的擔心就多一分。如果我能一直陪著他自然是最幸福不過的日子。可偏偏這個感情發生在遍地狼煙的滿洲國,如果我活不到勝利那天,花駒怎么辦?他能承受的住嗎?所以,我必須用行動告訴他,我不是完美無缺的,我有及其黑暗自私的一面。這樣如果我不在了,他想起我的陰狠,想起我今天的趕盡殺絕,心里的痛會減輕許多。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么多了。
之后的很多個夜晚,我們背對而眠,再沒有相擁過。他也不再按時回家做好飯等我,有時回來了,一身的酒氣。我向老顧匯報警察廳的情況時,老顧問過我花駒怎么了?我不知從何說起,老顧則蹙著眉頭嘆息道,“哎,從前總是興致昂揚的,不是逗我就是氣我,這幾天倒好了,見天兒喝大酒,到點兒了也不走,還拉著我陪他喝。問他怎么回事兒也不說。你倆咋了?”
“沒怎么,你別擔心,隨他去吧。”我故作輕松,“轉告雅茹姐,這個人雖然叛變了但價值不大,也不是我們這邊的人。不過白科長已經做好了計劃,公開槍決假的叛變者,讓真的藏在暗處,靜待這伙人下一次動作。所以這個人時刻監視著哈爾濱的動靜,告訴我們的人萬分小心。”老顧鄭重一頷首,“好,放心。他呢?”說著老顧沖前臺的花駒揚了揚下巴。我心底一嘆,只說,“我先回去,兩人走目標太大。”老顧當然看得出我和花駒有了隔閡,可他見我不說也知道從我這里問不出什么來。后來我從后院的門走了,一路回到家。過了很久,直到夜深了花駒才回來。
假的叛變者被打的血肉模糊掛在木桿上示眾那天,白科長也找來了一個替身。穿上警服,朦朦朧朧的一看還真像本人。這個替身是個蒙昧的流民,他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只知道可以在明亮溫暖的屋子里干營生了,只知道受科長器重每月不少拿錢不說,食堂的三餐也是真好吃!正式警察對他敷衍又恭敬,他以為是友善,嘰嘰喳喳的跟我們說個不停,忙上忙下的幫我們干雜活兒。打飯的時候又殷勤的把肉挑給別人。
“真特么煩人!”
一個年輕警員皺著眉頭嘀咕著,把肉夾起來往地上一摔。此時替身已經走出食堂,老孫抻脖子看了看門口,對警員說,“行啦!這貨命挺苦的,活不了多長時間,咱多包容點兒吧。”行動隊長一嘆,“不知何為生不知何為死,渾渾噩噩,祝他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眾人長吁短嘆著,橫煙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敲了敲桌子略帶嚴肅的說,“不要議論將死之人,也不要對他不友善。”說罷他看了年輕警員一眼,又轉過頭給了我一個眼神兒。我立刻會意。吃過飯,悄然來到他辦公室。
“我想好怎么安排了。”橫煙筆直的站在窗口,修長的手指悠然的夾著煙,鏡片后面的眼睛透出貓捉老鼠時才會有的光。他每次說起菊池的時候都是這樣的,而說起其他計劃的時候便是云淡風輕,事不關己似的,比如這次以假亂真的‘釣魚’計劃。“需要我做什么?”對于狗咬狗的事兒我懶得多問,只管照做。
“讓他去保護白科長。”
我略微一想,立刻明白過來,“您是說......這太冒險了!萬一白科長真遭遇不測怎么辦?”橫煙一笑,“菊池負責呀。”一瞬間我忽然想到他們是同僚更是同胞,非要到如此趕盡殺絕的地步嗎?橫煙讀懂了我的表情,冷冷一笑,“這么多年菊池一點長進也沒有,有必要讓他受點大的挫折和打擊。”
“但白科長......”
“沒關系的,江寒,放松點!上面不會因為死掉一個白科長而要了菊池的性命,大概率會調回特高課。畢竟我們有很多個白科長,這個沒了立刻就會有新的坐上去。”他說著拍了拍我的肩,“這世界不是歷來如此么?”慶幸一直對他全副戒備,看他像是在說機器換個零件兒那么簡單,只覺后背陣陣發涼。在他看來何止白科長或警察廳?甚至整個滿洲國的存亡都無關緊要。不,是所有,所有的任何在他眼中都是可以替代的,都無關緊要。包括他的母國日本。
這是個怎樣的一個人啊......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我感慨之余也不禁有些好奇。
帶著這樣的好奇又來到了茶葉店,不過稍微有些晚了,因為加了個班。此時距離宵禁還有一小時。花駒早就回家了。而我這次來是為了七三一的事兒,“平房區有動向,日本人在那里修建了基地。”老顧立刻警覺,“哦?怎么回事?”我道出想好的措辭,“現在還不清楚,不過看得出軍部很重視,我想白科長這件事忙完親自去平房區看看。”其實早已經根據記憶畫好了七三一的平面草圖,我希望我們的力量能阻止它,哪怕不是希望,是奢望。“這個得問過雅茹姐才能定,具體是做啥的你知道嗎?”老顧問我道。
“我懷疑是細菌研究基地。前一陣兒陶楚晗的情報,不是有大批的醫生調來哈爾濱嗎?我懷疑就是為這個來的。”我說著想起那十天,不禁打了個寒顫。老顧絲毫未覺,表情越發凝重,“唔,我知道了,一定第一時間向雅茹姐傳達。你也一定保護好自己,沒得到雅茹姐的回復以前別再打探這件事兒了。我想起被拆沒的醫院就膽寒,萬一他們想起你們來又不放心了可咋整!”
“我知道。”
“嗯,還有別的情況嗎?”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說,“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橫煙打算假戲真做,先讓菊池負責保護真的白科長,然后出賣白科長的行蹤,給菊池挖個大坑。”老顧愣了愣,繼而搖頭感嘆,“看小日本兒天天遙拜天皇以為多心齊呢,合著他們也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啊。”我不禁嘲諷一笑,“權利金錢面前有幾個人能免俗?警察廳所有人都算上,或許只有菊池一個是真心拜天皇的。”
“呵呵......說實話,聽你說完我倒覺得輕松幾分,不怕他們斗,就怕他們自己不斗。”
“他們亂起來才好呢。”我說著拎起手提包,“沒別的事兒了,我先回去了。”不想老顧擺了擺手,“哎,江寒......有些話不是我這個外人應該說的,可我不說不痛快。你和花駒不能總這么擱愣著,有時間好好聊聊吧,兩口子有啥過不去的!駒子可瘦了一圈兒了!再說你倆一直這樣搞不好會影響工作。”我看了看老顧,敷衍道,“唔,好。”
‘釣魚計劃’外松內緊的開始了,我和菊池負責跟白科長,橫煙邵庭霖跟替身,出來進去一個多月一無所獲。眼看著就要過年了,眾人的心也都有些散漫起來。白科長見此索性大手一揮,“拉倒吧,過完年再說吧!”別人不知道,我著實是替那個無辜的替身松了口氣。可轉瞬又頹然,也不過是多活幾天而已。
哈站站臺,我拉著吳桐煙的手不愿放開,一想到她即將要抵達的地方是南京更是心如刀絞,“能不走嗎?”吳桐煙紅著眼圈,卻努力微笑著故作輕松,“別那么兒女情長的,又不是以后見不著了。”顧不得一旁的宋文宇,我開口直說,“南京有什么好的!你是東北人,去了也不適應。他們說的南京話你又聽不懂!”吳桐煙噗嗤一笑,“還從沒見過你這樣兒呢,像個小孩子似的。好啦,等到了南京我給你寫信,給你打電話。要是太平了,我接你去南京玩兒。”
“可是......你們去上海不行嗎?上海比南京要繁華多了。”知道這話不合時宜,但真的就忍不住。宋文宇的涵養是真好,他向前一步溫和的笑說,“上海的確比南京熱鬧。江寒你放心,我一定會帶桐煙去上海看看的。她要是喜歡可以經常去,畢竟離得也不遠。等你來南京了,我帶你們姐倆一起去上海,咱們好好玩幾天!”
“這下滿意了吧!”吳桐煙嗔怪道,然后一拍我的肩膀,“你啊就放心吧,他不敢給我委屈受!”我猶豫著,終是把千言萬語咽了下去。猝不及防的,吳桐煙忽然抱住我。驚訝之余聽她在我耳邊說,“滿洲國不太平,狼太多了,保護好自己。”心里恍然一下,細想來又捕捉不到。吳桐煙緊了緊雙臂又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放開我,特別認真的看著我說,“珍重!”那眼中的不舍,叮囑,還有由衷的欽佩我看的清楚。默默地看她片刻,用力的一點頭,“好。”
火車徐徐開走,直到徹底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我站在原地,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塊兒,疼的眼淚撲簌簌的往外流。可我只敢小聲的囁嚅著,“別走......別去南京......別去......”不知過去多久,南向來的風吹干了眼淚,也帶走了胸中些許壓抑。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身,邁動又沉又麻木的雙腿。該回去了。
可走入這燈火闌珊的城,四處都是吳桐煙的影子。她像一只美麗夢幻的七彩鳳,帶著我在城市的各處,雀躍著,歡歌著。我時常覺得這鳳喧囂吵鬧,可此刻自己竟是如此落魄寂寥。想起那個冬夜,我們一起仰望滿是星斗的蒼穹,我不禁抬起頭......空空如也。深邃的夜空上連一顆孤星也沒有。它靜靜懸在頭頂,像在冷冷凝視著什么。我由心里打個冷戰,低下頭,默默加快了步伐。
一碗冒著熱氣的湯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我走過去坐下來,把湯端起來的時候看了看樓梯口。想是他看我長時間不回來擔心我冷,所以才備了碗熱湯。心里泛起微微暖意,連日來與他之間的冷硬感也消減不少。回到臥室,原本以為他睡著了,躡手躡腳的剛躺下,他就過來將我抱入懷里。聽著他的心跳,我知道他在心疼我。眼眶有些發熱,有些小孩子似的委屈,轉瞬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那之后,我們仿佛恢復了以往,他會按時回家做好飯等我,我也會順路給他買回愛吃的小吃熟食和酒。但彼此都明白,心里的隔閡依舊在,只是刻意裝作徹底翻篇了而已。后來我在想,可能是他看到吳桐煙離去時候我的傷心,所以覺得我是怕他離開,才會那么瘋狂和不擇手段。他經過內心的掙扎過后,最終選擇讓這件事過去,盡量若無其事的過日子。我也配合著故作若無其事,不斷的告訴自己,他對我的愛打了折扣,得其所哉。
康德四年的臘月二十八這一天,滿洲國看起來一片祥和,這當然是假象,是當局必須造出的假象,也是最后的假象。特務科樂于為其錦上添花,白科長包下了塔道斯餐廳最大的包間聚會。原定的日子是除夕,可橫煙建議提前兩天,說是出于白科長的安全考慮。眾人喝酒吃飯,跳舞打牌,直鬧到深夜。一同前來的負責白科長安全的菊池和下屬們一口酒都沒碰。而橫煙并沒有來,他帶著替身和一部分警察去了馬迭爾熱鬧,故意放這種煙霧彈迷惑有可能造訪的刺客。
然而除了我這里沒人知道,根本就沒有‘煙霧彈’。橫煙已經出賣了白科長的行蹤。從橫煙離去時的表情我就知道。所以整個聚餐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心不在焉,因為事情的不可控。刺客什么時候來?會從哪里來?用什么方式刺殺?白科長會死掉嗎?菊池會怎么樣......
聚餐結束,白科長喝的醉醺醺的,眾人簇擁著他往外走。他大咧咧的笑著,“我說,都別這么緊張!刺客也得過年不是?”菊池給了我一個嘲諷的眼色,我正想著怎么回應,忽然街道沖出一個黑影兒,他一邊大跨步的奔來,一邊抬起手。電光火石之間,我一步竄到白科長身前,接著聽見一聲槍響......
我為什么要站出來?許久之后也沒想明白。后來雅茹姐告訴我,是出于救人的本能,可我總不愿相信。
醒過來,已經是四天后了。意識徹底恢復后才知道是在醫院里,轉頭看見床邊趴著個人,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是花駒。想喘息一下,剛一吸氣胸口便傳來劇痛,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緩了緩,想要試著動一動,卻只能是抬抬手指。看來傷的不輕。
我安靜下來,看著呼吸均勻的花駒。他來醫院是陪護嗎?還是偷著跑來的?警察廳的人見沒見過他?這樣想著我又開始不安......
“嗯......”
花駒深深喘息,緩緩抬起頭來,睡眼惺忪的看向我,待看到我睜著眼睛看他,瞬間清醒過來,竄起身湊過來,“媳婦兒......”我試著想要說話,他看了看我的眼睛瞬間明白,“送來醫院那天,特務科和警務科的人都在這兒。后來他們說抓的刺客得回去審,所以就讓警務科的菊池聯系到了闌珊,讓她來照顧你。闌珊又告訴的我。”我閉了閉眼睛示意他知道了,他仔細的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然后輕聲問,“感覺咋樣啊?”我試著想搖頭,卻只是輕微晃動一下下巴。
“渴不?”他又問。我依然晃了一下下巴。他這才慢慢坐回去,先是瞬也不瞬的看著我,繼而手伸進被子里拉出我的手,輕輕撫在他的臉頰上。觸到溫熱的皮膚那一刻,我的心也安穩下來。可轉瞬他就紅了眼圈,“你可嚇死我了,來醫院那天我以為你要沒了,以后可不能這么嚇我!”我只能用眼神來表達寬慰:沒事兒了,都過去了。
“你說你沖上去干啥!拼什么命啊,犯得上犯不上,啊?”他聲音哽咽的責備著,“你沒了我咋整?啊?誰管我?”他眼神忽閃一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我,然后小聲又堅定的說,“你要沒了我也不活了。”說什么?!手打在他頭上的下一秒,胸口猛然劇痛起來!疼的我吸了一大口涼氣!花駒慌張的站起來,“你干啥呀!行行行,我說錯話了行了吧......你把手放下,別指著我,這傷口才縫上還沒長好呢,這么挺著疼!”他壓下曾撫著他臉頰的手,我大顆大顆掉眼淚,卻仍然死死的盯住他。他躲著我的眼睛,嘴里絮叨著找大夫什么的就要轉身,我抓住他的衣袖,死命的抓住。
我要他一句承諾。
他知道,拼著傷口迸開我也決不會退讓。所以只能他妥協,“行!我答應你不論啥時候都好好活著,行了吧!”我這才肯放開手,然而余怒未消,依舊死死瞪著他。花駒躲著我的眼神,揮了兩下手臂,“你消消氣,我去找大夫。”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門口,我依然瞪著他離開的方向許久,這才疲憊的閉上雙眼。氣死我了。
沒過多久,門口響起腳步聲。以為是花駒帶著醫生回來了,睜開眼睛看去,心咯噔一下。佟鶴川。
“姐,你醒了......”
佟鶴川站到床邊,心疼的皺著眉。而我已經是一身冷汗,心里不住的祈禱花駒千萬別回來!
“你感覺怎么樣?醫生來過了嗎?”
我用盡力氣點頭,并扯出一絲微笑。佟鶴川微微松口氣,轉身看了眼凳子然后坐下來,剛要說話,又迅速看了眼手表,這一下我就猜測到現在的時間應該是中午。而且他是奓著膽子出來的,因為姜淑文會不定期中午去警察廳查崗。“姐,我一直擔心你。送你來醫院那天大夫說子彈擦著心臟過去的,偏一點兒你就......萬幸你沒事!”實在沒力氣點頭了,我眨了眨眼示意都過去了。轉而想起什么,便用嘴型示意他菊池和白科長。
“哦!白科長沒事兒,兇手也抓著了!就是菊池副科長......”
菊池怎么了?
“其實這事兒吧,挺蹊蹺的。你知道白科長遇襲那天,橫煙科長來的可及時了!當場就給刺客摁住了!特務科年三十兒也沒休上。廳長本來要追究菊池的責任,后來考慮到你保護白科長有功,又是警務科的人,就說勉強功過相抵了。”佟鶴川緩了口氣,繼續道,“菊池受了好大的刺激,把自己關宿舍里邊好幾天!后來邵科長讓我去看看,好家伙,老毛子的伏特加,空瓶子鋪了一地,他躺地當間不省人事!我看他呀,八成要廢了。”
饒是知道這一切,聽佟鶴親口川描述出來,我還是不免后背陣陣發涼。“姐,你別多尋思了,把身體養好才是真的。”佟鶴川說著掖了掖被角,“養好了趕緊回去,這回你可不一樣了!白科長和特務科都念你的好呢,菊池也說多虧你沖上去擋那么一下,他才平安無事。雖說是功過相抵了,可你得到特務科警務科兩個科室的信任,這以后鐵定平步青云啊,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機會!”
或許他自己并沒發現,他說話時候的眼神復雜交織,除對我的擔心以外,有壓抑,痛苦,不甘,羨慕,甚至嫉妒。他或許很想替我去擋射向白科長的槍,很想替我躺在這張病床上。我悲憫的看著他,悄悄懷念起從前的小四。
后來佟鶴川匆匆離開了,花駒才輕手輕腳的進來,不等我示意他就利落的解釋給我,“大夫出去了要下午才回來,我往回走的時候正好看見這小子進來,就趕緊躲了。”我閉了閉眼睛,告訴他知道了。他又坐下來,一只手撫上雪白的被面,“一會兒大夫回來了,我問問他你能不能吃點流食。你先睡會兒吧,到時候了我叫你。”我微微頷首,剛要閉上眼睛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把手伸出被子拽住他的衣袖,輕輕往我這邊扯了扯,示意他過來。
“咋了?”花駒說著探過身來,我張了張嘴,他立刻明了,把耳朵湊近我的嘴邊。
“再敢說一回沒出息的話,就給我滾。”
我聲若蚊蠅,卻字字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