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fēng)起北江(2)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180字
- 2024-12-12 22:50:08
“你說你,非要接那苦差事,何苦來哉呢!”吳桐煙說著給我滿上了一杯冒著熱氣的黃酒,“快暖和暖和吧!”我馬上一飲而盡,吳桐煙乜了我一眼,“哼,人家想盡辦法不去特務(wù)科,知道為啥了吧?這大冬天誰愿意在外頭盯梢???!再好的人也凍壞了!”銅火鍋咕嘟咕嘟的散發(fā)出肉香。吳桐煙涮好了一片羊肉,放在調(diào)料里迅速的拌了拌夾到我碗里,“快吃?!?
我囫圇著吞進(jìn)嘴里,顧不得燙,“咝,呵,沒想到我一個警察也淪落到饑寒交迫這步?!眳峭熀吆咭恍?,“純作踐自己。哎,你們這么折騰結(jié)果怎么樣啊?有把握一網(wǎng)打盡嗎?”我喝了口熱湯,撇著嘴搖搖頭嘆道,“哎,夠嗆?!彼S口問,“咋呢?”我碰著湯碗,“這話只我能跟你說,被懷疑的那幾個人中,只有兩個嫌疑最大,還未必是什么核心人物,白科長正猶豫要不要先抓了?!?
“???”
“他們藏的太深了!而且絕對訓(xùn)練有素!特務(wù)科所有警察的線人都放下手頭的事兒,來忙活這件事兒,可調(diào)查來的線索和情報不是錯的就是假的。好不容易有幾條有價值的,依我看,也不過是對方放出的煙霧彈而已?!蔽矣芍耘宸@些人,無論從任何立場。吳桐煙嚇?biāo)姥鄣钠仓欤昂眉一?。”我也撇撇嘴,然后說,“不說這些了,說說你這回的男友宋文宇吧。”
吳桐煙正在涮青菜的筷子微微一頓,繼而一笑,手腕輕輕一揚(yáng)把青菜夾進(jìn)自己的碗里,“這回是認(rèn)真的啦!在選訂婚的日子!”我吃了一大驚,“訂婚?!”吳桐煙被嚇了一跳,看著我笑說,“干嘛呀!吃驚成這樣?”我則一點笑不出來,“你們才認(rèn)識多長時間?你完全了解他這個人嗎?了解他的家庭嗎?了解他的社會背景嗎?”
“哎呀,比我媽還碎叨!”吳桐煙白了我一眼,又輕輕一嘆,“你放心吧,他人很好,挺厚道的!那天你不是見了么?!蔽曳瘩g,“就那一面能看出什么?再說日久才見人心!”吳桐煙忽然一整面容,瞬也不瞬的看著我,“日子久了真的能看清楚人心?”我一時愣住了,她淡淡一笑繼續(xù)道,“江寒,人這一生其實過得很快的,稍微一晃神兒有些東西就錯過了。”她少有的滄桑與感慨讓我心里一陣異樣,多年的相處對她的防備也沒那么重,于是直接問,“你怎么了?”
她看了看我,一展身體靠向椅背,“或許是累了吧,也或許是想明白了。人啊,最重要的還是知道自己求的到底是什么。從前找男人什么都想要。家室,樣貌,學(xué)文,人品。那真是差一樣都不行!直到小葛的死讓我頓悟了,在生死面前我們都是草芥。這口氣在是人,這口氣不在不過剩個臭皮囊而已。一下子就對這個世界寬容了!”小葛兩個字讓我心臟倏然緊了一下,而吳桐煙的面容與眼神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這種感覺又讓我覺得一陣陰森。
“對啦,我們也說好了,訂婚就不搞什么儀式了,那玩意兒都是給別人看的!近邊的親友聚一起吃個飯喝一杯,這事兒就算定了。你得來?。〔贿^別帶禮金啊,咱姐倆不整這虛的?!彼f著又拿起筷子,夾了片肉放鍋里。我也捧起湯碗,“那結(jié)婚的時候我也得給。”她輕輕涮著肉,看我一眼,“不在哈爾濱結(jié)。”
“啊?”
“過完年我就和他去南邊了?!?
“去南邊?!”
吳桐煙理所當(dāng)然的點點頭,“是呀,他說東北局勢不穩(wěn),家里把生意慢慢轉(zhuǎn)到南方了,在那邊買好了宅子,年底這邊的事兒都處理的差不多了就走。對了!我還有個驚喜送你,一會兒吃完飯給你看!”我愣愣的看著她,明白了她內(nèi)心真實所求——離開滿州國。好像有什么在一點點撕裂,心都跟著疼了起來?!澳戏?.....那么遠(yuǎn)啊......”這話仿佛是從嘴里飄出來的,而‘能不去嗎’這句生生卡在牙齒間。
吳桐煙本是不經(jīng)意的抬眼看我,剛要說話,忽然愣住了。本是嬉笑的嘴角漸漸收攏,眼神也認(rèn)真起來。須臾,她紅了眼眶,卻又恢復(fù)了嬉笑的模樣,“瞧你!現(xiàn)在火車滿世界跑,天南到海北也就兩三天的時間!咱倆想見面還不容易!”我們都知道,千山萬水間相隔的不僅僅是一張火車票。
“南方哪里啊?”我依舊問的虛無。
“南京?!?
“哪兒?!”
“干啥呀你!小點聲兒!”吳桐煙嚇?biāo)姥鄣臄[著手,又趕忙的往包間門外瞅瞅。她回過頭小聲嗔怪,“咋呼什么?首府之地,被人聽見了可了不得?!边@一刻智商終于壓制了感性,“你要和他走那么遠(yuǎn),他在那邊有根基,可你什么都沒有啊,你一個人要面對他的一家子,萬一所托非人你的日子有多難過你想過嗎?”更何況明年的南京城......宋文宇要真是個不堪托付的,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啊!
吳桐煙看了看我,調(diào)皮的一歪頭,“咋一個人???我全家都去,安置我父母的房子他都買好了!離的特別近。”我心一松,對宋文宇的印象踏實了幾分??赊D(zhuǎn)念一想又把心提了上來,“可,你這一家人不就都在他掌控之下了么?”她微微一頓,繼而哭笑不得,“我說你......合著你就是不放心是吧?忘了咱是干啥的了?滿洲國警察!我還整不了他一個平民了!”
“那,那也不一定非要在南京啊。去上海唄!上海多繁華呀,而且租界多。萬一他對你不好,上海跑起來也容易?!?
吳桐煙苦笑著搖搖頭,然后一拍我的肩,“你呀!夫唱婦隨。人家的生意都在南京,我們不住南京反而去上海?我這還沒過門呢就攛掇宋文宇脫離家庭,以后這日子還有的過嘛?”我想要解釋,她輕輕拍了拍我,“宋文宇真的還行,再說決定了和人家過日子,咱就得先拿出真心和人家處??偛荒軟]走進(jìn)婚姻呢就開始步步為營,那不是寒了人家的心么,你說是不是?”寒心?別寒了命才是啊......
“我就是為你想的多些,畢竟離家那么遠(yuǎn)。”事已至此,再多說一句就是越界了,事實上剛剛那番話已經(jīng)算是了。我們是朋友,她知道我是擔(dān)心,所以才不介意。吳桐煙暖暖一笑,“我知道!宋文宇還給我安身錢了呢,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
“嘿呀,”她拿起筷子,“這輩子有你這么個朋友,值啦?!蔽蚁仁切睦镆慌?,繼而又是一堵??赊D(zhuǎn)念一想她一走就永遠(yuǎn)不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那么她會一直以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會一直這么滿足快樂下去,倒也好。那我也把這個最好的朋友扮演下去吧,“你到了南京跟人家過日子,別使小性子,別跟男人硬碰硬的。天大的委屈也先冷靜下來,冷靜了才好想辦法。要是真過不下去了也別說出來,想辦法回來。總之保護(hù)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唔,好?!?
“常去上海逛逛,南京離上海很近?!?
“好!”
“也常看看報紙上的新聞,有什么不對了趕緊回來?!?
“什么亂七八糟的。”吳桐煙笑道。我一點也笑不出來,“我說的是局勢。”她微微一愣,收起笑容?!澳暇┦鞘赘?,看似得天獨厚實則也是各方的眼中釘,局勢并不會多好。長個心眼兒總沒壞處?!彼躲兜目戳宋翼汈?,認(rèn)真的點點頭,“唔,好,我記住了!”我這才稍微的放心下來?!暗葧焊一丶遥矣袞|西給你?!蔽艺Z氣輕柔,卻透出不容拒絕,然后也拿起筷子。
“我去,你干嘛?!”
吳桐煙嚇?biāo)姥鄣目粗曳诺剿掷锏膬筛饤l。我把她的手指向里彎曲,直至完全把金條扣上,“你自己拿好,不許讓任何人知道,不僅是宋文宇,還包括你的父母親人。這是只屬于你自己的。如果將來他們家真對你不好,你手里有錢就不至于被動挨欺負(fù)。還有......”或許三七年末那段黑暗的日子能救你一命呢?“總之,真心待人沒有錯,可不能一點兒沒有保留。收下吧,就當(dāng)賣我一個安心?!?
忽然,吳桐煙一把抱住我。這次沒有濃烈的香水味兒包圍我,而是洗發(fā)香波的味道,淡淡的梔子香。
“我媽都沒你想的全乎。”她放開懷抱,眼里含著淚水,“咱倆以后常通話,常寫信。要是想我了......我是不打算再回來了,你估計也不能去南京,咱們......就在山海關(guān)見!”
“哈?”
她篤定的一點頭,“對呀!這樣你不算出滿洲國,我也不算回來!嘿嘿,我聰明吧?”我無奈的一笑,“好吧?!彼戳丝次?,又打量了一圈客廳,深吸口氣道,“走啦!”說著她站起身,我也起身相送,一直到門口,她對我擺擺手,“回屋吧,好好暖和暖和。剛見的時候小臉兒凍的煞白,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走啦?!蔽覈诟浪?,“注意安全?!?
“知道啦!”她揮揮手,步履輕盈的走向遠(yuǎn)處。直到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我才帶著不舍轉(zhuǎn)身。剛進(jìn)屋,就見花駒微蹙著眉站在門廳當(dāng)間。未等我開口,他一步迎了上來,“我說你干嘛給兩根金條???這也太多了吧!”的確是不少。我輕聲道,“到底朋友一場,總要全了這份情誼。更何況她還要遠(yuǎn)走他鄉(xiāng)。”
“成吧?!被x無奈一嘆,又問,“咋和她一起回來了?”說話間走到了客廳,我和他并排坐到沙發(fā)上,“我這不盯梢么,她來看我,正趕上撤崗了,她看我挺冷的就帶我去吃火鍋了?!被x一聽這話立刻關(guān)切起來,“哎呀,凍壞了吧!”我笑著搖搖頭,“沒有,也沒那么冷?!彼麉s還是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你說這叫啥事兒?這盯梢就該男警察去干,哪兒有讓女人去的!”
“女人目標(biāo)小,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再說這不結(jié)束了么。”
花駒輕輕搓著我的手,沉吟片刻忽然抬頭問,“哎?你剛才讓吳桐煙和人家過日子留個心眼兒。你對我有所保留么?”我微微一頓,堅定的看著他,“我不一樣,我走在絕路上。若愛你還有所保留,對不起的是自己。”花駒先是眸色一軟,又微微皺起眉,輕柔的嗔怪,“什么絕路上?有老子在就沒有絕路!”饒是孩子氣的話,聽來也是甜蜜的。我目光將他纏繞住,心頭一陣柔軟。剛想靠進(jìn)他懷里,余光感覺窗戶上有什么黑影在動,轉(zhuǎn)眼看去,頓時心里一涼!
窗外的吳桐煙雙臂交疊在窗臺上,微微歪著頭,好奇的忽閃著那雙好看的眼睛。來不及細(xì)想,我趕忙起身走到窗前,探尋的看著她,示意她有什么事。吳桐煙晃了晃手臂,只見手中拿著一個盒子。我指了指門的方向,她起身走向正門。門一打開,她剛好走到并且先開了口說,“好呀,金屋藏嬌呀你!”說罷她目光一轉(zhuǎn),銳利的看向我身后的花駒。
我連笑容都有些不自然,“啥金屋藏嬌呀,我和他也是剛認(rèn)識才沒幾天,所以才沒讓他出來招待你?!眳峭熤恍Φ囊馕渡铋L,把手中的盒子交給我,“不是說給你給驚喜嘛?剛才讓你感動忘了,喏?!蔽医舆^來,剛要說謝謝,她卻沖我身后一抬下巴,“哎,美男子,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我趕忙回頭看花駒,生怕他倔脾氣。他卻流里流氣的打量吳桐煙一番,咧開嘴諂媚一笑,“嘿嘿,請,請!”我這才松口氣。
吳桐煙催著我打開盒子,我打開看到里面的東西時,心里咯噔一聲兒!繼而腦子木木的......
“喲!長官想的真周到啊!”
花駒一句話把我從晃神兒中拽了回來。扯起嘴角剛要說謝,吳桐煙先開了口,“兩枚平安扣,你自己戴一個,另一個本來想著讓你留給以后的男人,這下好了,不用等啦!”雖然心里有萬千思緒,好在面兒上已經(jīng)冷靜下來,“這,這羊脂玉的,這成色,老貴了吧!”吳桐煙自得的一晃腦袋,用手背撣了撣膝蓋,仿佛有灰似的,“還行吧,我把我爹媽的房子賣了,手頭正好寬裕!”
“你這不胡鬧么!這是叔叔阿姨的錢!”
“宋文宇不是給買了一套嘛,比老宅大了整整一倍呢!我爹媽樂的合不攏嘴,哪兒還顧得上這仨瓜倆棗的!”她看我還端在手里猶豫便伸手把盒蓋子一蓋,“好啦,快收著吧!以后你一個人在警察廳了,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蔽倚念^一暖,輕輕握住盒子,“謝謝你?!眳峭熐纹ひ恍ΓD(zhuǎn)眼看向花駒,“哎,江寒就交給你了啊!敢虧待她半點兒老娘扒了你的皮!”
“嘿嘿,是是是......”
花駒守拙似的陪笑點頭,吳桐煙見此便逗了他幾句,兩人也就這樣聊了起來。吳桐煙再次離開的時候,走到門口在我耳邊說,“這就是個男妖精,你可得把他看住了!別讓哪個大姑娘小媳婦給賊了去!”我頓時哭笑不得,“瞎說什么呀!”吳桐煙挑眉撇嘴,然后對花駒調(diào)皮的眨眨眼,“妖......那個花駒兄弟,我走啦,拜拜!”花駒滿面春風(fēng),點頭哈腰的。直到確定她不會再回來了,他才冷下臉,“這娘們兒怎么和老顧一個口吻?”沒想到他聽到了。
我微微帶點酸意的看他,“何止他們呀,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也這么覺得。現(xiàn)如今你又把自己收拾的這么利落,我還挺擔(dān)心的?!被x不屑的切了一聲兒,走上來自身后環(huán)住我,輕輕一晃,“擔(dān)心啥呀!花爺心里除了你,剩下都是公的?!?
“噗!哼哼......”
我忍不住噴笑出來,抬手輕打他一下,忽然想起心里的事兒,于是把頭靠在他肩上,嘆道,“真羨慕吳桐煙?!被x立刻說什么到了嘴邊卻停了一下,改了口,“羨慕她啥呀?”我幽幽的說,“她把家里的老宅賣了,接上母親去了新的地方,住進(jìn)更大的房子?!闭f著我打量著現(xiàn)如今的小獨棟,“我們也有更大的房子,在哈爾濱,可咱娘......”花駒身形微微一頓,知道我說的是他娘。
“咱家的老宅太老了,娘的屋子采光不好。她把采光好的大屋子留給我倆。如今這個小樓哪個房間都能曬到太陽,咱娘喜歡曬太陽,從前她只能到院子里去。”我說著也紅了眼眶,轉(zhuǎn)身把他抱住。花駒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也微微發(fā)顫,“娘在天上看著我們呢,知道我們過得好她也會高興的?!蔽椅宋亲樱谒麘牙锊淞瞬洌拔蚁牖胤钐?,想吃咱娘做的飯,可什么都沒了......”
“好了,好了......”
花駒哽咽的安慰著。
我離開他的懷抱抬起頭,彼此都已淚眼婆娑。我緩緩伸出手捧住他的臉,“花駒,我回不去奉天,你替我回去看看行嗎?看看咱家的老宅子,它還好嗎?它壞了沒有,需不需要修,需不需要補(bǔ)?”花駒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啞著聲音說,“不是交給陶楚晗經(jīng)管了么?”我流著淚搖頭,滿是破碎的模樣,“那不一樣。我最終都要回去的,這里再好也只是我工作的地方??涩F(xiàn)在,我只能經(jīng)常在夢里回去。”
見他躊躇,我凄然一笑,輕輕推開他,“吳桐煙比我幸福,她對老宅沒有執(zhí)念,因為牽掛的人全都在。”
“好,我替你回去看看。”
我為此刻心里綻出勝利的微笑而感到可恥,面兒上卻是一副楚楚可憐。我又贏了,可這次......搞不好也會滿盤皆輸。
又哄著他定下第二天上午的車票,這樣他就沒有時間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又給他布置了許多任務(wù),除了掃掃老宅,買點北市黏食帶回來,還要觀察觀察奉天的局勢。但是當(dāng)說到去看看陶楚晗的時候他卻果斷一擺手,“不去!”我又驚訝又奇怪,“怎么了?”花駒眼神閃了閃故作不耐,“有啥好看的呀,人家不缺吃不缺喝的天之驕子!再說你左一件事兒右一件事兒的,算上一來一去我要在外待五六天!哪有時間去看她啊。不去不去!”
我敏感的覺察到他在躲閃,可他的態(tài)度告訴我,即使我問他也不會告訴我實話。于是也不在強(qiáng)求,和他一起去火車站買票。然后一直和他在一起,直到第二天看著他上的火車開遠(yuǎn)。之后轉(zhuǎn)身,默然的走出哈站,又不緊不慢的走回警察廳。因為有盯梢的任務(wù),遲到的借口倒是好找。之后編個借口,這幾天都可以在外面搜集情報和盯梢,不用再來警察廳了。
其實我也沒有多大把握,只是賭一把。如果這次輸了,那么就得謀劃下一次??傊?,不達(dá)到我的目的決不罷休。
花駒回來的前兩天,我終于等到了他們——翻墻進(jìn)我家的人。雖是年輕的小伙子,可身材精瘦,還有些微微佝僂著,想是在山上經(jīng)常挨餓的緣故。生擒他們沒有費(fèi)多大力氣,他們是有些身手的,可一看就底子沒打好。把他們分別關(guān)在地下室早就備好的兩個鐵籠子里,鐵籠子很小,只能蜷縮著,坐也坐不實起也起不來。
我知道,我罪該萬死。
可心里說不出來的那種蝕骨之痛折磨的我夜不能寐!花駒,是我拼著命都不要保下來的。吃了那么多苦,在上級面前耍無賴到臉都不要了,就是為了他能平安。憑什么?你們拋棄他之后又來攀扯?我看的比命都重的人,你們憑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兩個人醒了,呲牙咧嘴的想揉后脖頸卻發(fā)現(xiàn)活動不開。四下一看才意識到在鐵籠子里,轉(zhuǎn)眼看到身穿黑色警服的我,登時嚇一跳。
我只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們,許久。終于一個看上去精靈些的尬笑著說道,“姐姐,實在對不住??!我們哥倆就是想順點兒錢,這不快過年了么!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沒想到您是警察,您寬宏大量,就繞了我們這次把!”另一個趕緊隨聲附和。對于這種報私仇,我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我起身把一度放在門口的兩桶水潑在他們身上,臨走的時候只扔下了兩塊雜糧餑餑。死不了就成。
下半夜,覺著他們應(yīng)該半睡不睡了,打算去‘熬鷹。’到了地下室打開燈,本已睡著的他們本能的動了動。于是毫不留情的沖著鐵籠子死命的踹!兩個青年驚詫而起。機(jī)靈的那個哀求連連,“好姐姐,您這是干嘛呀!我們不就是想偷點兒錢嘛!您說,我們要是有罪你就把我們送警察署不就完了么,這是干什么呀!”
我照樣兩桶冰水伺候,他們叫苦連連。然而我心里并不痛快,這不痛快的根源除了如此對‘自己人’的掙扎外還有別的因素。那就是對滿洲國,對這場戰(zhàn)爭的厭倦。還有,還有即將到來的那個日子,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
我們拼死的抵抗,想盡辦法的抵抗。數(shù)九寒冬爬冰臥雪,缺衣少食斷肢殘臂也不改其志。忍辱負(fù)重藏身暗處,瀕臨暴露萬劫不復(fù)也要送出情報??删瓦@樣也阻止不了任何事件發(fā)生。全國都會像如今的滿洲國一樣四處戰(zhàn)火,哀鴻遍野。拼得一身剮,什么也改變不了。所以厭倦,深淵一樣的厭倦......
“大姐,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機(jī)靈的滿是哭腔裝著可憐,老實的也哭著附和。我心里越發(fā)煩躁,陰沉道,“閉嘴。”兩人立刻噤聲,怯生生卻暗含機(jī)警的看著我。我來回踱了兩圈,眼神一直鎖定他們,最后坐在椅子上,“地下室白天最高溫度零上五度,晚上接近冰點。我也曾在這樣的地方挨過,保證一日一餐一水且不生病的前提下,可以活一個月左右。如果受不了陰冷生了病就不好說了。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祈禱吧,祈禱著有人會來拯救你們?!逼矶\花駒盡早發(fā)現(xiàn)你們。
花駒回來這天,他們已經(jīng)連哀求的力氣都沒了。每天一塊干糧一口水,隔一天一‘熬鷹’,現(xiàn)如今可以說只剩下生命體征而已。
而我像草叢里冰冷的蛇,安靜的等待著花駒發(fā)現(xiàn)這一切。夜深人靜的時候,總?cè)滩蛔≥p輕撫摸花駒的睡顏。他會和我決裂嗎?會頭也不回的離開嗎?我會徹底的失去他吧......徹底失去這份感情......忽然,胸口處有東西滑落。伸手一摸,是吳桐煙送的羊脂玉平安扣,旋即抓在手心里。嗯,這么做沒錯。
花駒反常于第七天,總是小心翼翼的偷瞄我。好幾次吃飯的時候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我自然知道他想問什么,想來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山上送來了消息:進(jìn)城聯(lián)絡(luò)他的兩個人失蹤多日了。我對此一點都不慌,就算他找到了地下室,也打不開特制鎖。就算打開了也帶不走那奄奄一息的兩個人。
與此同時,白科長也下令抓捕所有布控的目標(biāo),一經(jīng)審查只確認(rèn)了一個,其招供自己是個打外圍的邊緣人。順著他提供的情報去找,該跑的都跑了,該銷毀的也都銷毀殆盡。會議室里橫煙無奈苦笑,雙手一攤道,“得,這下又僵在這兒了。”白科長揉著太陽穴,“對于這個外圍我們咋辦?”老孫立刻接話,“當(dāng)街槍斃!頭切了掛電線桿上以儆效尤啊!”不出意外,白科長和橫煙都給了他一個白眼兒。
“你咋想的啊,知道人被斃了那不就等于結(jié)案了?”行動隊長也是看智障的眼神兒。老孫還是不明白,“不結(jié)案留著干啥???他招供了可咱啥也沒落著啊!”白科長想說些什么,又有些為難的咽了回去。我隨即明白他的顧慮,于是替他張了口,“那幫人是沖著白科長來的,案子結(jié)了他們就可以安排下一次刺殺計劃了?!卑卓崎L贊許的看我一眼,橫煙也滿意的露出一絲微笑,接話說,“所以只要不結(jié)案,他們就會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動手?!崩蠈O恍然大悟,帶了些做作。
“那這個不結(jié)案,這不結(jié)案總得有說法吧!”白科長說著雙臂交疊在桌上,掃視一圈眾人。
“要不,來個欲擒故縱?”行動隊長開口道。白科長眉頭一鎖,低下頭沉思起來。橫煙搖了搖頭,“不太穩(wěn)妥。他只是個外圍,知道的本來就不多,放他回去也得不到信任?!北娙硕荚谒妓髦k法,我也故作深沉。須臾老孫一拍大腿,“干脆!封城,互相熬!地毯式排查,帶上他挨家挨戶的搜?!卑卓崎L臉色變了變,橫煙掃他一眼便說,“區(qū)區(qū)幾個蟊賊,犯得上特務(wù)科搞這么大陣仗?他們配做我們的對手嗎?”我頓時想到一個詞,‘當(dāng)婊子立牌坊’,既要又要。
又陷入僵局,最后白科長長一嘆,說道,“還真是一塊兒燙手的山芋?。∵@樣吧,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先回去。回到家里,都好好想一個辦法出來。明天這個時候,還是這個會議室里,你們每個人都得交出個方案??催@個山芋到底該放在哪兒!這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科長這個位置,總不能我死了,新上任的又被搞死,這么沒完沒了的循環(huán)往復(fù)吧?所以這是為了整個特務(wù)科的長治久安。所以在座的各位誰也不能置身事外,都得想辦法,集思廣益。好了,散會!”
眾人往外走,眼中是不敢言說的嘲諷與埋怨。
回到家,餐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卻不見花駒。飯都已做好,他肯定在家。想到他之前的反常,該不會是......我放輕腳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門前,果然見門開著一條縫兒。仔細(xì)一聽,是花駒沉重的呼吸聲和拖拽的聲音。我心微沉,先去反鎖上家門,又默然從庫房里拿出一把鐵鍬,一步步走進(jìn)地下室。
昏暗的燈光下,兩個鐵籠全被打開。而花駒背對著我,正在給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青年做心肺復(fù)蘇,見青年沒有任何反應(yīng),于是雙手托著青年的雙肩讓他坐起來,又一只手拖住青年的頭??此绱岁P(guān)切的模樣,我心頭登時滑過一抹陰冷,抓緊鐵鍬走上前揚(yáng)手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