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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物轉星移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600字
  • 2024-10-16 18:00:16

夜長的似乎沒有盡頭,促狹的四方墻壁不斷的滲著寒氣。似乎快到中秋了吧?還有幾天?或者已經過了?我不記得了,我甚至不記得在這冰冷的水泥地上躺了幾天了。試著動動眼珠,看向上方唯一的小天窗,幾顆星辰一閃一閃。等它們向右移走,天就又要亮了。渾身仍然像刀子在扎一樣劇痛,并伴隨著高燒,食指因為周身的劇痛而抓扣地面磨破,結痂,再磨破,再結痂。到如今再也掙扎不動,只能半死不活的挺著。

隔壁吳桐煙已經不喊不叫了,記得昨天還在敲著鐵門,用沙啞的嗓子嘶吼,吼出聲音卻如蚊蠅,“來人啊,太疼了,我受不了了!你們到底要對我做什么!來人啊!殺了我吧!你們殺了我吧!”我想要安慰她幾句,然而喉嚨也像被刀割開一樣劇痛,說不出任何話來。這似乎就是花駒所描述的芥子氣?我閉上眼睛,心里暗暗說,如果這也是我該背負的因果,就讓花駒此后一生都平安順遂吧。哪怕我再也走不出這個逼仄的空間......

與我和吳桐煙一起被帶走的一共有十名偽滿警察,兩個漢族兩個滿族人,兩個俄羅斯族,一個蒙古族,三個朝族。日本人以接種新疫苗為由,先是把我們安排進城邊的一家私立醫院里,分別隔離在單人病房里。倒是不像如今的凄涼,醫院里干凈溫暖的多。

而從踏進單人病房那刻起,我就猜到根本不是接種疫苗。還未等內心的恐懼發酵,就來了兩名身著白大褂的日本醫生。他們看上去很和善,輕手輕腳的為我檢查身體,之后又離去了。下午進來兩名年輕的醫生,端著白色的托盤,上面放著一支細針管,里面裝著一半不明的液體。眼看著醫生走過來,托盤放在眼前。眼看著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拿過我的手臂,找血管,消毒。眼看著細長的針頭慢慢接近......

可能發現了我的異樣,負責注射的醫生豁然抬起頭,目光銳利的看著我。已經被恐懼支配到木然的我,才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我想發瘋想嚎叫,想奪門而逃,可偏就一點兒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微涼的液體慢慢推進我的血管里。兩小時后身體開始不適,當天晚上發起了高燒。被渾身的劇痛疼醒的時候,已經在這個不知處于何地的陰冷小屋子里了。

每天有醫生來檢查身體,并做詳細記錄。送來的三餐倒很是豐盛且營養均衡。嗯,七三一的原木待遇就是這樣的了。可我一口也吃不進去,醫生最初還掰開嘴硬灌,后來直接打營養液。

小天窗明了又暗兩次,不知道什么的液體又被注射了四次,高燒終于退了,嗓子的疼痛最先消失,我第一次覺得餓。餐盤再次端進來的時候,我忍著劇痛慢慢翻過身體,一點點爬過去,不管什么抓起來就吃,因為我知道我死不了了。他們要想殺我就不會讓我退燒,而是直接把我抬上手術臺。

果然,第二天注射了兩次藥之后身體的疼痛也明顯減輕。等昏睡過去再次醒來,又回到了那間單人病房里。那幾位日本醫生也客氣了很多,還幫我包扎了手指。等身體差不多恢復了常態,我就被兩名護士一左一右架到了一間辦公室。一名身著關東軍軍裝的人坐在辦公桌后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待我坐好,他用中文毫無情緒的說,“你們染上一種疾病,關東軍最好的醫生為你們治療許多天,你們終于康復,要感謝大日本帝國,感謝天皇陛下,明白嗎?”

“是,明白。”

縱然對眼前的這個鬼子千仇萬恨,也得先活著出去,只有活著走出這里,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發生了什么。

軍官對我的識時務很滿意,站起身輕輕一鞠躬,“你們辛苦了,下午醫院就會安排你們回警察廳。”我也扶著椅背站起來,鞠躬道,“謝謝你們的救助,我們回去一定好好為帝國和滿洲國效力。”軍官微微一頷首,然后招呼外面的護士進來,攙扶著我回到了病房。一直到當天傍晚,估計是約談了所有人之后,才讓我們集合。等到了醫院的廣場上才發現,竟只有六個人。

然而我已經無瑕去猜測那四個人最終的歸宿,只緊緊抓牢了身旁吳桐煙的手。與她淚盈滿眶的兩兩相望,那份發自心底的劫后余生和慶幸彼此都活著的欣喜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就這樣,兩只包裹著紗布的手十指相扣上了軍用卡車,一路開往警察廳。最終車子在警察廳的后院停了下來,直到下車看到等待的廳長,眾人再也繃不住,接二連三的倒在了地上。

廳長讓值班的同事們把我們扶上樓,扶進最角落的小會議室。說了一些安撫的話,然后才到主題,“被帶走了十個,只回來六個,我很痛心!我抗議過,也曾打電話要人,可無論是關東軍還是特高課都統一口徑,說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兒。我也找了上面的人,得到的回復都一樣!我就知道,這件事兒簡單不了!可我也沒辦法呀,確實對不住你們!”廳長說著雙手捂住臉,繼而抹了把眼淚,嘆道,“好在你們是回來了!你們這些天去哪兒了,經歷過什么,我不會問。當然我想上面也不希望我知道。不過如果你們誰心里壓力太大,想跟我這個老哥哥嘮嘮,我隨時恭候!可我想日本人的態度和性子咱都知道,有些事兒啊,就到你們為止,到我為止,咱就別往外說了。都好不容易活著回來,往后的日子咱還得好好的過不是?”

隨后,廳長又當著我們的面從保險柜里拿出六根金條,依次放在我們面前說,“這本來是給警察廳擴建和增添新設備的,可我決定以警察廳的名義頒發給你們。和你們的生命比起來,這補償微不足道,可這是我這個無能的長官唯一能做的了。你們不要推辭,收下吧。”廳長說的懇切,但此時我們心里都明白了,對于這件事兒他心知肚明,這幾根金條是封口費。我們假意客氣幾句就盡數收下了,因為不收日本人是不會放心的。

后來廳長找來了醫務室的醫生給我們檢查了一下手指,每個人開了點兒消炎藥,又準許我們放假一天,這才著人把我們送回家。一人負責一個,說是保護其實監視,防止我們去別的地方。隨著小樓越來越近,我的情緒幾次險些繃不住。消失了這么多天花駒一定急瘋了,雅茹姐和老顧也一定四下打探我的去處。一會兒見了面我該怎么跟花駒訴說呢?這樣一想,不禁眼眶一熱......

小樓黑著燈。打開門,屋子里的氣息告訴我花駒就在樓上。此刻我恨不能沖上樓去,沖進臥室抱住他好好的哭一場。可我不能。我只能悄悄關好門,默默的走到挨著門的倉房里。靠著倉房的門慢慢滑坐到地上,等待著,等待著黎明再一次降臨。

“木槿?”

樓梯口忽然傳來花駒的聲音,似在尋找。

“木槿是你回來了嗎?”

咔嚓一聲兒,門縫閃起一條亮線。他點開了燈。

“木槿!”

花駒的聲音帶了些哭腔。我忙貼著門說,“我回來了。”腳步聲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只兩下就到了門前,“回來了咋不吱聲呢?你在倉房里干什么?”我壓下翻涌而上的情緒與淚水,扶著門站起身,不疾不徐的語氣對他講,“我沒事,你聽我說,從今天開始一周的時間,我不能走出這個屋子。你把早飯做好放到門口就趕緊離開,我吃完了直接去上班,碗筷也帶走扔掉。”

“什么事兒啊,到底咋了?你把門開開!”他說著轉動門把手,只是已經被我反鎖了。我繼續勸他,“按我說的做,還有明天你去茶葉店告訴老顧,就說......”

“按個屁!把門開開!不開我踹了啊!”他焦急中帶著慍怒。我無奈只好妥協,打開門的同時不禁用手掌捂住口鼻。花駒走上前一步的同時打量我一番,伸手想觸碰我,忙后退了一步。“捂著臉干啥?你這手怎么了?”花駒說著又要碰我的手,我小聲說,“我被注射過病毒,怕傳染給你。”他先是一愣,繼而把我捂著口鼻的手輕輕拿下來托在掌心里。我往回一縮,他一下拽住,“到底發生什么了?”

一度壓制的情緒再也不受控,翻涌成淚水大顆大顆砸落。委屈與恐懼,無助與絕望,仇恨與心寒,張了張嘴,偏就說不出一個字。花駒見我這凄楚的模樣也不禁紅了眼眶,他欲攬我進懷,我幾乎是神經質的一躲。他皺起眉頭嗔道,“嘖,大不了一塊兒死,怕啥!”落入溫暖的懷抱,剎時便覺得安心下來。我倚著花駒走進客廳,與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花駒聽我敘述完,氣的雙眼發紅,嘴唇直哆嗦。他顫巍巍捧起我的雙手,緊鎖著眉頭看了須臾,豁然就要起身,“這幫小日本兒!我宰了他們!”我一把抱住他,“說好的聽完不沖動!”他怒目圓睜,“這群小鬼子就是畜牲!你讓他們霍霍成這樣兒了,差點兒沒命,我不宰了他們我還是人嗎!”他越說聲音越高,我不禁去捂他的嘴,“噓,別這么高聲!送我回來的同事可能還沒走,也許就在外面監視我們。”見他眼中的火氣冷卻了幾分,我趕忙繼續勸說,“再說你殺誰呀?害我的那些小鬼子早就不見蹤影了。你就算把街面上的日軍都殺了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會使我們暴露。一旦被抓這個秘密就更不會有人知道了。”

花駒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恨恨的看著前方,忽而把臉埋進了手掌里,片刻,輕聲嗚咽起來。那聲音里充滿了悲憤,悔恨和對我深深的心疼。我正想著安慰他,他卻忽然又抬起頭看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錯!當初我要不丟下你,你不會遭這個罪,我真他娘該死!”看不得他如此自責,我脫口而出,“與你無關,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得什么結果都是我該受的。”

“不,是我錯了。”

“并不是你的錯。花駒,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知道嗎?”怕他因太過自責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我開始轉移他的注意力。花駒果然隨上了我的節奏,“什么?”我喘息一下告訴他,“以前有個道姑告訴我東北太寒冷不適合我,她要我往南走,一直到四季如春的地方才能活。”花駒安靜下來,不解的看著我。我只一笑,“我沒聽她的,選擇留下來。這里是我的家鄉,生我養我的土地,我哪兒也不去。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還會和你相遇,這是上天對我額外的恩賜!那天快要疼死的時候,我想如果這就是留下來,和與你相見所要付出的代價,那么我愿意。哪怕就活活疼死了我也愿意。”花駒原本平穩的情緒再次崩塌,瞬間又紅了眼眶,“傻不傻啊你!”

“不傻,一點都不傻。”我靠進他懷里,“我還悄悄對上天說,可不可以用我所有的苦換你此后一生的平安順遂。”花駒緊緊抱著我,說話的聲音微微發顫,“我有啥好的!老天爺才不搭理你!”我一笑,“老天爺是沒搭理我,可沒幾天我就回來了,說明他答應了!”花駒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又吸了吸鼻子。我抬起頭,見他滿臉淚痕。一邊用手背給他擦去,一邊認真的說,“花駒,我不騙自己的了,我愛你。哪怕你不愛我也沒關系,我都愛你。”

“誰他娘不愛你了!”他說著與我相擁。我下巴抵著他的肩膀,雙手摩挲著他寬實的后背,“只要你好好的,什么命我都認。”花駒身體微微一頓,心疼的道出一句,“傻子。”我又覺一陣傷感,兩行熱淚徐徐滑落,“只是有點遺憾,如果我生的再漂亮一點兒就好了,像吳桐煙那樣。然后早點遇見你,在你少年的時候,或許故事會不一樣呢?救娘的那天我帶走了那張照片,其實是希望留住少年的你,時常拿出來看一看。不想你回來了,倒把我的念想燒了。”

“是啊,要是去日本留學之前我們就相遇了,我也不至于淪落成喪家之犬。”

嗯?

我不知他這話從何而來。他放開我。先是替我擦去腮邊的淚水,然后深吸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沉沉的開口,“原本以前的事兒我打算爛在肚子里,帶進棺材里的。可現在我不藏著了,跟自己的女人沒啥丟人的。我是在日本留學的第二年遇見的葉子,或者說,是葉子與我相遇的。”說到這里他自嘲的一笑,“那會兒年輕,以為是愛情發生了。那三年除了在軍校學習訓練,其余的時間滿腦子都是她。葉子和我一起散步,逛集市,帶我去她家吃飯。那時候傻呀,我妄想著畢業之后就留在日本,脫了軍裝當個平頭百姓。和葉子結婚,再把娘接過來。兩眼一閉,不想那么多是是非非,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可就在畢業的前半年,葉子的哥哥找到我,說不同意葉子和我在一起。葉子跟我說她尋死覓活的這才讓哥哥松了口。但她哥有一個條件,要我帶葉子回國。”

說到這里,他眼底滑過一絲意味深長。我瞬間便了然,“他要你為日本人做事,是嗎?”花駒鎖著眉頭,眼淚含在眼眶里,“唔,我堅決不同意。他不讓葉子和我見面,我只能和葉子分手。她哥一生氣,要學校向我所要歷年來的獎學金和減免的學費住宿費。我這才知道,并不是因為我成績優異獲得的獎勵,都是他們一早安排好的套子!”

“真是卑鄙。”

“我被趕出宿舍,也不允許再去上課,食堂都不讓我進。我餓的蜷縮在操場角落里。這時候,葉子來了。她給我送吃的,送穿的,不住的哀求我,要我服個軟兒。她說她想和我在一起。呵呵呵......媳婦兒你不知道,直到那會兒還以為葉子對我真心實意!她跟我說要我加入日本國籍,我還天真的相信她!以為只是要我做個日本平民,我差一點兒就妥協了!可想到張大帥想到花家,我又覺得不能對不起國家對不起祖宗,所以我沒答應。”

“加入日本國籍,下一步恐怕就得讓你參軍。”我下意識的說道,花駒點點頭,“可不么,我險些著了他們的道兒。后來葉子就翻臉了,她不再來了。學校也加緊了對我的逼債,把我趕出去不說還安排人監視我,我試著聯系同來留學的同窗,每次都被阻攔。逼得我只能流浪在街頭要飯。終于老天爺開眼,讓我逮著了個機會,能和一個同窗單獨說上話了。同窗也夠意思,立刻回國去找張大帥。本以為大帥不會管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沒想到大帥竟然親自和日本交涉,替我補上了所有的費用不說,還給我出了回來的路費。”

我震驚到心似乎都跟著震動了一下,“大帥他......”花駒一點頭,輕嘆道,“是他把我從日本贖回來的。從新踏上故土,我恨不能跪在大帥面前哭個幾天幾夜。可大帥只拍了拍我的肩說,大老爺們兒沒啥事兒過不去的,囫圇個兒回來比啥都強!滾回去攢足精神頭子,該干啥干啥去!媳婦兒,這下你知道那年我為啥一定要回帥府了吧?”

“你做的對!咱全家都欠大帥的。我更該謝謝他,要不是他把你贖回來,我怎么能做你的妻子?他也是我的恩人。”

花駒微微一笑,有著些許的苦澀,“回國后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心都是木的,不愿意再相信啥感情,更不愿意回想在日本的那幾年,真是恥辱。”我立刻搖頭,“不,那不是恥辱。你的感情沒有錯,愛情也沒有錯,只是遇見了不珍惜你的人而已。”花駒先是一愣,繼而眼神倏然一亮。認真又仔細的看進我的眼底,緩緩伸出手掌在我的臉頰上輕柔的摩挲著,“木槿,你知道我是啥時候徹底放下那段往事的嗎?”

我搖搖頭,他說,“那天你攙著瘸腿的我,說走,回家。那一刻我的心忽的一下活過來了,也是那一刻我把心和感情都給你了。以前的事兒我決定全都一刀兩斷,這輩子只認你。”我的心柔軟到發疼,握住他的手,雖是笑著說,但眼淚也在眼眶打轉,“不管怎么說,初戀是美好的,那份美好只屬于你一個人,與葉子無關。所以別把那份美好也一起扔了,好好的收在回憶里吧。”

“木槿!”他再次把我抱緊,緊貼住我的胸腔,像是再也不能失去我似的。“這輩子我心里頭只有你一個女人,我發誓!”他整個心口像是地震一般,震的我的心也跟著發顫起來。感動之余我有些惴惴,如果我活不到勝利那天,他豈不又成了行尸走肉?那就等于是我殺死了他第二次。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此時我實在不能掃興,加之幾天的驚懼摧殘,我的腦力已經用到極限了。轉眼看了看座鐘,我調整了下情緒說,“我們休息吧,很晚了。”

“走,回屋。”他說著攙起我,我們慢慢的走回臥室。躺下之前我才想起來,“我先洗個澡去,這么多天都躺地上,太臟了。”

“嘖,臟啥呀!睡覺要緊!”他溫柔又霸道的擁著我走到床邊,我只好依著他,換了睡衣躺下來。直到把我擁在懷里,花駒長長的舒了口氣,像是徹底踏實下來。他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楚,因為很快就睡著了,這一睡到翌日上午,被花駒搖晃醒的。

此時我們的情緒都平復下來,但又較從前不同,目光交匯之時的情濃溢于言表。他原想把做好的飯菜端來讓我在床上吃,我邊起身邊說道,“我沒什么事兒了,也沒那么嬌氣,餐廳吃吧。”花駒見我堅持便只好扶著我下樓。“我竟然被關押了整整十天。”聽花駒說完,我不禁有些感慨。花駒滿是心疼,“可不么!被活活折磨了十天啊!”我忙安慰道,“都過去了,昨天在你懷里睡我連噩夢都沒做!而且現在手指也不疼了。”說著我晃了晃挨著他的右手,他立刻抓住,“對,你給我看看傷成什么樣了!”

我靈巧的抽回來,“昨天剛包扎的,別看了,麻煩。”他見我躲閃便越發堅持,說話間已經下了樓,進了餐廳,我只好說,“那等吃完飯的吧,正好也重新上藥包......這......”大碗的雞湯里幾乎沒有湯,紅澄澄的見不著幾顆黃豆的悶豬蹄兒,土豆燒牛肉也看不見幾塊兒土豆。

“我起大早去買的老母雞!”花駒說著撫著我的雙肩要我坐下。我還未回過神兒來,“可這也太補了吧......”他這次坐在我旁邊,端起我面前的碗盛了滿滿一碗的雞湯,拿起勺子要喂我,“你大病初愈身子弱不補怎么行!”我輕輕一推手,“哎,我還是自己吃吧,你這樣喂我我反而吃不飽。”他看了看我,也不再堅持。

“他們給我注射的是芥子氣嗎?”邊吃飯我邊問他。花駒給我的雜糧飯上夾了塊牛肉,“不是,芥子氣幾克就能致人死亡,我親眼看見喝下去的那人不出幾分鐘就沒了。”

“那會是什么呢?”

花駒一揚筷子,“指不定是他們又研究出來的啥新玩意兒。萬幸你是囫圇個回來了,咱就別合計了,一會兒我去趟茶葉店把情況跟老顧匯報一下。”我點點頭,喝了口雞湯放下碗,想要去拿筷子,看看手指頭纏的胡蘿卜似的,剛要去拿勺子,花駒快了一步,拿起勺的前端遞給我。我感激的看他一眼,穩穩的拿住勺柄。

吃過飯,我在客廳里慢慢踱步。花駒收拾完廚房進來,看到我這樣不禁咧嘴一笑。我嗔他一眼,“還笑?填鴨似的一個勁兒讓我吃,那營養也不是一天補上的呀!那么大一只老母雞非要我吃干凈。”他笑呵呵的走過來,“有這個老母雞打底兒你的身子很快就能養回來。你是不知道,昨天一打眼兒,你就跟那......”他眼中一疼,擺了擺手,“咳,不說了不說了。”

我這才想起來從被帶走到現在都沒照過鏡子,不禁把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我變得很丑嗎?”我想要去找鏡子,花駒攔住我,“哎,不是丑!是瘦了一大圈兒,臉上沒血色,兩頰也沒有肉了,整個人看上去飄忽忽的。看得我直難受。”我放下心來,扯起嘴角笑了笑,“那正好減肥了,苗條些才好看。”花駒不悅,“好看啥呀!跟個刀螂似的一陣風都能吹跑了,頭發也發干巴的草一樣,趕緊給老子胖回來!”

雖然知道是安慰的話,可心也像浸泡在蜜糖里,那股甜膩洋溢至嘴角。這倒是我回家以來第一次真實的笑意。接著他一句話就讓我的笑容淡了下來,“來,給手換藥。”看到我十指的慘狀他會更難受,于是我故作輕松,“明天再換吧,昨天回來之前在警察廳新包扎的,現在拆開可惜了。”花駒略一凝眸,察覺到我的躲閃,于是抓住我的手拉著我往沙發上一坐,“坐下,等我去拿藥。”

我只好再退一步,“你先去茶葉店吧,等回來再換,那時候也差不多快晚上了,藥也不算白瞎。消炎藥本就管的嚴還價比黃金,能省咱們就省點兒吧。”不過花駒想來是把我吃透了,根本不買賬。他索性也不去找藥了,而是抓著我的手,溫柔又霸道的拆紗布。隨著紗布一層層繞開,最終露出了整根食指,花駒倒吸了口涼氣。

倒也不是多么駭人,只是手指頂端破爛的不成樣子,指甲斷了一小段,雖然結痂了但也看得出之前的血肉模糊。

“你看,都結痂了,快好啦。”我說著往回抽手,花駒抓著不放,但又沒了繼續拆下去的勇氣。眼看著他又紅了眼眶,想到昨晚就情緒崩潰一次,可不能再讓他崩潰了,于是我趕忙安慰他說,“這真的不算什么。那會兒我主要是渾身疼,反而不覺得手指疼了。等我身上不疼了手指也跟著不疼了,再一看就長上了。”實則真是飽嘗了什么叫十指連心,就昨天還在隱隱的跳著似的疼。

“你就唬我吧!”他說著微微顫抖著手繼續拆紗布,“早晚有天我非剁了那幾個小日本兒!一會兒我就去跟老顧說,上天入地也得找到那幫畜生。”恐怕沒那么容易。我心里暗暗一嘆。看歷史就知道,要不是后來戰敗細菌研究這件事兒會被永遠隱瞞下去......

‘鈴......’

大門的門鈴忽然響了起來,我和花駒對視一眼之后下意識的看向鐘表。十二點四十,這個時間會是誰呢?忽然想會不會是警察聽的同事借著中午的時間來探望?保險起見我讓花駒先躲到倉房里去,披了件外套來到大門前,“誰呀?”

“姐,是我,鶴川。”

我心里一緊,轉瞬慶幸剛才足夠的警惕性。調整一下情緒,我輕輕打開門,“怎么這個時間來了?”佟鶴川先是打量我一番,又仔細的看了看我的神色,這才舉步走進來,“午休了,過來看看你。”我掛上一絲微笑,穿過小院,進了屋門。給他拿男士拖鞋換的時候,他似不經意的問道,“交男朋友啦?”我很自然的回答,“我一個人住,備點兒男人的衣服鞋子什么的安全些。”

“你手怎么了?”他驚詫道。我仔細觀察他的神色,想看出他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意試探。未等有結論就被他看出來,忙補充,“姐,你們被帶走那天科里人人自危的。后來見日本人沒啥動作,大家就趕忙打探你們的下落。邵科長為此提前出院了,和幾個科的科長開了會,白科長和橫煙科長去了日本人那兒,結果回來啥也沒說,只命令我們不許再提這件事兒。我讓我岳父幫忙打探,他回來給我好頓罵。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呢。這到底咋回事兒啊?”

“也沒什么事兒,就是去幫點兒忙,手也是不小心弄傷的,過幾天就好了,你別擔心。喝茶還是咖啡?”說話間已把他讓進客廳。佟鶴川盯著我的雙手,“幫啥忙能把手傷成這樣啊!”我一笑,“左不過都是些滿洲國的事兒唄,都過去了,喝什么?”佟鶴川見我如此也就明白了不能再多問,于是擺了擺手道,“不喝了,我坐一會兒就走,還得回警察廳上班呢。”我坐在主位上,他原想坐我身邊,我向著單獨的沙發微笑著一揚下巴,“坐呀。”佟鶴川眼底劃過一絲尷尬與失落,但也不得不乖巧的坐在客位上。

“姐你這是要包扎嗎?要不要我幫你?”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裸露的食指上。我故作輕松的一擺手,“不用,已經結痂了,這么放著也沒什么的,一會兒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見此不再多說,與我聊起了別的。大概聊了半小時左右,他就匆匆告辭回警察廳了。后來花駒幫我包扎好雙手也去了老顧那兒。屋子里安靜下來,難得完全屬于自己的時間。我雙手費勁巴力的沖了杯熱摩卡,再捧著走上樓坐在書房窗邊的搖椅上,看著遠處的晴空,如薄紗一般的白云慢慢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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