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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歲暮天寒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206字
  • 2024-05-16 20:01:08

‘哐啷!’

“周木槿,你真是瘋了!”

花駒自餐椅上蹭的起身,對我怒目而視,繼而伸手一指,“這居然是你出的主意!你茍且偷生我不說什么,你還真特么干出賣同胞的事兒啊你!”我低垂著眼眸,嘴里的茶一時吞咽不是。他發火的起因是剛才邵庭霖來的電話,告訴我偽軍四團一事的進展,還說事成之后必定為我請功。我客氣了幾句,竟讓花駒猜出個大概來,于是追問之下我也就說了實話。

“我天天看你穿著那身黑皮出出進進,跟吃了蒼蠅似的。”他自座位上走出來,一下踢到了他剛才摔倒地上的勺子,他劍眉一鎖,一甩腳把那勺子踢的更遠。然后雙手卡住胯,來回踱了兩步對我說,“我一直安慰自己,是我從前做錯事兒傷害了你,所以你才變成這樣兒。我心說我守在你身邊兒慢慢勸你,總會有說明白的時候。你還真在這歪路上走到黑啊你!”

“你不要這么高聲,我也有不得已之處?!蔽野巡柩氏氯?,抬起眼眸無奈中帶了絲怯意的看著他。從破鏡重圓開始,我們之間的地位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斟詞酌句。反而我越發的收斂,總擔心哪里惹到他?!昂冒?,你倒說說你有啥不得已!”他冷冷的問道。我道出早已想好的托詞,“他們要挨家挨戶的查戶口,我擔心查到你,你會有危險,所以情急之下才想了這么個主意。”

果然,此話一出他的怒火頓時消下去一半,雙手也不自覺的垂了下去。于是我推責道,“原本我也沒想上司會同意,只想著試一試??伤麄儾辉敢獯汗澋臅r候大動干戈,就說拿這個計劃緩一緩?!被x剩下的怒火也消了,卻依舊繃著臉。他先來回的踱著步,然后轉身走回座位上坐下來,“那他們都是怎么計劃的?”我不疑有他,把計劃大致跟他說了一遍。他的下句話卻著實勾起了我的懷疑,“剛才電話里說的進展具體是啥呀?”

“憲兵隊同意幫助我們一起審問他們關押的嫌犯?!蔽艺f出一半的實情,同時隱隱覺察到什么,可我不敢確定?!斑€有呢?!彼⒅依^續追問。本想說沒有了,可心念一轉便說,“還有,從幾個犯人的口中得知,得知......”他瞬間張大雙眼,不自覺湊近了些,“得知什么?”看著他眼中倏然點亮的火焰,我腦中頃刻嘩然一聲,繼而全身一涼。

“得知啥呀,說呀你?!?

“你問這個做什么?”我淡淡的問道。花駒微微一愣,卻絲毫不見慌張,只瞬也不瞬的看我片刻,然后也淡淡的開口,“木槿,咱倆都不是傻子,實話跟你說,偽軍四團就是我策反的?!笨v然有心理準備,可當他親口承認的時候還是覺得世界轟然一聲......其實不止一次的懷疑過不是嗎?他是東北軍,奉天淪陷后沒有隨軍入關反而留了下來,和我在一起的這大半年他來去自如,這個院子里卻幾乎沒人見過他,還有幫闌珊找弟弟那次......我把對他的所有懷疑壓在心底,也很清楚自己到底在逃避著什么。

“告訴我,犯人都交代什么了?”

見我沉默相對,他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怎么,為你的皇帝主子盡忠呢?那你干脆把我抓警察廳去吧?!蔽倚念^怒火一閃,隨即一陣委屈。轉念想起自己的身份,只好把苦澀咽了回去。想了想說,“我不希望你摻和進來。日本人對待敵人與叛徒一向是趕盡殺絕。別讓我擔心你,行嗎?”

“你忘了你男人是干什么的了?再說這事兒是我挑大梁的,如今出了事兒我不管,縮在殼子里當烏龜王八嗎?”

最后那句含沙射影微微刺了一下我的神經,我不禁皺了皺眉。還未等想好怎么繼續勸,他竟一字一句的威脅我,“你不說也沒事兒,四團在我在,四團死我死?!蔽乙幌屡陌付??!拔野涯悴丶依镒屇愫煤没钪瑸榇颂焯鞊@受怕,你憑什么輕言生死?!”說完我和花駒都嚇了一跳,彼此對視幾秒,我調轉目光,緩口氣慢慢坐下來。

忽覺一陣疲憊,頭也不住的發沉。我意識到精神壓力已經大到要承受不住,不僅在警察廳無休止的撒謊,還要對他和陳雅茹無休止的撒謊。每天出門都會擔心會不會有同事暗自來公寓調查我,會不會特高課或者憲兵隊來查,會不會在某一個平常的上午,我就被身邊的同事帶走。會不會哪一天我在雅茹姐面前說露了嘴,讓她知道了花駒的存在,從而為了情報組的安全而處決掉他......

可這些壓力他不會了解,他更不會知道我已經把重要的情報告知了雅茹姐,老顧也回信兒說聯系上了四團。

“偽軍四團里有許多是曾經東北軍新五團的,都是我的弟兄,我不能不管。你想讓我好好活著,可是木槿,眼看著曾經的弟兄有危險不能救,你說我能活的踏實么?!被x緩緩坐下來,語氣似是勸說,似是傾訴。我單手撫著額頭,無力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分開吧?!被x沒想到我會這么說,不禁愣住。我放下手,抬眼看著他,“你覺得怎么痛快就怎么活,只要離我遠點兒?!蔽也幌肟吹接幸惶炷惚淮端瓦M刑訊室,我害怕看到那一天。

“留你在這兒繼續做漢奸?”

見我不語,他接著說,“實話告訴你,要不是你的餿主意,偽軍四團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你趕緊把警察廳的情況告訴我,這件事兒徹底結束之后,我帶你走?!蔽液鋈灰庾R到什么,“你是什么時候接觸到的四團?”他立刻皺起眉頭,“你問這個干什么?”我不答反問,“你既然都跟我說了策反四團的事兒,就說明你相信我不會出賣你,你還顧忌什么呢?”他無言以對,想了一下說,“去年春末的時候,在街上遇見了那幾個弟兄,說是當年他們那個連被打散了,他們幾個就一起往北撤逃,結果這邊也淪陷了。他們當過兵禁不起查,實在沒轍了就投了偽軍?!?

“那是誰給你的任務呢?”

“哎呀你問這么多干啥!”他故作不耐的揮揮手,“趕緊告訴我你們查出啥來了?”我明白他是不愿意將他背后的人告訴我,略微思忖一下我輕輕一嘆,“好吧,你不愿說就算了。我可以把查到的告訴你,但是我有條件。”他有些戒備,“什么條件?”

“從此以后你我之間橋歸橋,路歸路?!?

他略微凝眸,嘴唇微微一動,然后道,“好。”什么......不是沒預設這個答案,只是沒想到他答應的如此痛快。轉念一想,覺得這會不會是緩兵之計?我把情報給他之后,他就是不走我也沒轍??伤呀洶盐覍⒃谶@兒,現下不說都不行了?!八膱F六連的連長,他有個連襟兒因為得罪了保安大隊的人被抓進警署,還有個毛賊是警衛連一班長從前的鄰居,一起玩兒到大的。這兩個人算對四團比較了解。”

“你們打算怎么做?”

“已經軟禁了這兩個人的家屬,讓他們上山投奔四團,之后里應外合全部剿滅。”

“畜牲?!彼淅涞娜酉乱痪浔闫鹕碜叩介T口,揚手拿起外套往身上穿。“你去哪兒???”我問完便覺得自己傻?;x也不回答,打開門走進了夜色里。我看著被風來回擺動的門愣了愣神兒,這才起身走過去把門關好?;厣碛挚吹經]怎么動的晚飯,頓時便覺心灰意冷。

一切收拾停當如常躺下,可跟本睡不著。花駒會去哪兒?會不會有危險。萬一他被抓了怎么辦?他會供出我嗎?萬一要是......翻個身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不愿意再往下想。迷迷糊糊的,忽聽到門有輕微的響動,又瞬間清醒過來。猜著是花駒回來,可也不敢輕信,于是悄悄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握住常備的匕首。

脫衣,換鞋,躡手躡腳的走過來。隔斷打開又關上,接著又是一陣稀疏聲,似乎在脫衣服,直到來人掀開被子背對著我輕輕躺下,我才放下心來。我緊閉著雙眼裝做熟睡,手在枕下已經有些發麻,可也不敢動,只能這樣挨著。他翻身,這次沒有如常擁我入懷,而是把手臂蜷縮在身前。我和他之間空出了縫隙,涼風鉆進被子,不一會兒整片后背也涼颼颼的。

正猶豫著要不要翻個身,借此也把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來,花駒忽然貼過來,并且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最后手臂往我身上一搭。我心里不免泛起些暖意,轉瞬想起晚飯的事兒,頓時又陷入心力交瘁。很明顯他的背后有一支武裝力量,而他成功幫助這只武裝力量吸納了偽軍四團。只是他是什么時候接觸上這支隊伍的呢?是來哈爾濱之前,還是之后?亦或者根本就是他當年從屬的新五團......

日本與滿洲國軍警被義勇軍圍剿大敗而歸的時候,距離春節還剩兩天。原本群魔還沉浸在殲滅義勇軍與過春節‘雙喜臨門’的喜悅里,不想傍晚時分便丟盔卸甲,灰頭土臉的穿過街頭。當然,一去一回人員總體少了三分之二,傷亡最慘重的是關東軍。彼時我剛剛從第一次上戰場的懵然中回過點兒神而來,悻悻跟在一群警察的后面走著,只覺得右邊臉火辣辣的疼。想到被土炸藥蹦著的那一瞬間,不禁從心里打了個寒顫。

說起來義勇軍與四團用的將計就計和請君入甕實在漂亮!日軍看到派往山上的兩個內奸人頭掛在樹上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迎頭痛擊,繼而亂了陣腳節節敗退。只是吃了這么大一個虧,日本人絕不會咽下這口氣,跌重而至的將會是滿城血雨腥風。所以得去給雅茹姐他們提個醒兒,至少春末以前一定得提高警惕,減少出行,隱藏好自己。回到警察廳。留守的警察見我們這副鬼樣子立刻了然,再看看兩位科長的臉色,便都低下頭去不敢多問。

剛回到工位上,吳桐煙立刻探過身子低聲問,“咋弄成這樣了?不要緊吧!”我搖搖頭,“沒事兒,被土炸藥燎了一下?!彼猿閷侠锬贸鍪峙吝f過來,“快擦擦吧,臉跟花貓兒似的?!蔽医舆^來之后又拿出小鏡子。當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時不禁一愣,吳桐煙實屬嘴下留情了。這哪里是花貓,分明都快成‘黑貓’了。

趕忙摘警帽,卻帶下一層土,我本能閉上眼睛防止灰塵飛入。再次睜開眼睛看向鏡中,灰黃色的塵土落在濃黑的煙灰上,這下倒真成了‘花貓’。一下子想起了曾經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半臉黑色一半臉黃色的中華田園貓,于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隔壁的日本警察悄悄掃我一眼,滿是驚詫。吳桐煙更是嚇死眼的看著我,“天,你居然還笑得出來?!蔽椅丝跉馐樟诵θ?,無奈又無謂的聳聳肩,便對著鏡子用手帕擦臉,可手帕是干的,擦的臉都有些灼痛了也擦不掉,正想著還不如干脆去洗把臉,一轉眼又見臉頰邊的頭發,不禁脫口而出,“我去,都焦成這樣了?!?

“天呀!”吳桐煙說著伸過手捏我的頭發,“這得養多長時間啊,干脆去理發店剪了吧?!蔽覔芘鵁说碾s草似的發梢可惜道,“月初剛燙的呢......”吳桐煙剛要說話,兩位科長辦公室的門同時打開,吳桐煙趕忙收回手端坐好。邵庭霖和菊池尚還掛著彩,顧不得似的,陰著臉急步往外走。走到門口,邵庭霖腳步一頓,繼而回身揮了揮手,“不早了,都先回家吧?!?

除了日本警察,其他人都跟得了大赦似的,趕忙收拾東西。我剛要動彈,吳桐煙就擺擺手,起身過來幫我收拾,“你上戰場的時候我沒能跟著去,這兒我來吧,你趕緊去洗個臉。”我邊說著謝謝邊起身,可剛一動渾身就疼了起來,呲牙咧嘴的坐了回去,“咝......”吳桐煙趕忙關切的問,“咋了?”我搖搖頭,扶著桌角緩緩站起來,“可能是第一次上戰場,太緊張了?!?

“咳,趕緊去吧。”她說著又低頭收拾起來。我稍微緩了緩,這才邁開步子向外走。離開警察廳的時候,我下意識回頭看,果然見特務科的會議室亮著燈?!邦^頭腦腦們又開會啦!估計憲兵隊特高課那邊也一樣?!眳峭熞部粗鴷h室的方向撇撇嘴,“要我說呀,這次日本人太著急了。之前還說等過完年之后呢,結果一有眉目立刻行動。我都覺的這次的事兒太順了,順的都不正常?!蔽矣糜喙馑南驴纯?,見周圍沒啥人,這才說,“四團元旦當夜反水對日本人來說是奇恥大辱,他們當然急于扳回一局。如今看這架勢,這個年我們是過不好了?!?

“肯定的!哎江寒你跟我說說,到底咋回事兒啊?怎么咱們就大敗而歸了?那倆被送上山的到底咋回事兒?”吳桐煙湊過來,壓著聲音一臉八卦的模樣,而‘咱們’這兩個字讓我心里稍微別扭了一下。我簡明扼要的把事情告訴她,同時暗自加快些腳步。“原來咱們是中了人家的連環計了,不對呀,他們是怎么發現那兩人是奸細的?”吳桐煙的話讓我心里咯噔一聲兒,我腦子一轉說道,“這可說不好,從開始調查審問到送他們上山之后,這期間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嗯,確實?!彼c點頭,之后又與我說起了別的,想來是不太關心這件事,于是我稍稍放下了心。眼看著走過了她公寓樓下,她依然拉著我說個不住,我提醒她走過了,不想她卻說,“我知道,就是想多陪你一會兒,畢竟你今天第一次上戰場,這不擔心你害怕么?!蔽也唤睦镆慌Z氣也不由的溫柔起來,“我沒事兒的,你放心吧。你還是趕緊回家,哪兒也別去。今天不比往常,出征不利損失慘重,日本人火氣大著呢,這時候別惹嫌疑,咱們滿洲警察比不得他們。”

“那,你真沒事兒???”

“真沒事兒。”我笑著告訴她。她仔細看看我,一嘆道,“好吧,那我就回去了。不過你要是晚上一個人害怕就給我打電話啊,我陪你聊天兒。”我點頭答應著,心像冰河逢春一樣融化開來。目送吳桐煙直至她徹底消失在路口,確定她不會殺個回馬槍,我這才轉身疾步往道外走去。

“老板,今兒個怎么都是凍魚啊?”我皺著眉頭,故作不耐的對聯絡員小楊說。小楊依舊是商販氣十足,“姐姐,年關啦!都準備著過年誰還打魚啊,就這點兒魚還是前兒剩下的呢。今天賣完了我也就收拾收拾回家啦!”我扒拉扒拉凍的硬邦邦的魚,“這魚呀還是得現打撈上來的新鮮,等開春江化了大批的魚游上來,用網一撈全是大的。現在這些,嘖......”我連連搖頭,小楊眼中精光一輪,笑的越發諂媚,“這不距離開春還有一段日子嘛!要不您先選一條湊合一下?等開春來了新鮮的活魚,我一準兒給你留條大的!”

“你看著給我拿一條吧?!蔽艺f著手掌放在嘴前哈了哈氣。小楊麻利兒的就近拿了一條魚用繩穿好遞給我,我交了錢,拎著魚,快步往回走,似厭惡這天寒地凍一般,只想趕緊回家去。可其實我的心猶如眼前這座即將陷入暗夜的城市一樣,空洞而干冷。

花駒昨天就已經出城上山了,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今日在戰場上看到的那抹身影到底是不是他??墒俏铱匆娏怂麖那俺煸谧爝叺膱F長,他很敬仰的一個人。和我猜測的一樣,新五團當年沒有入關,而是和其他留下來的東北軍一樣,選擇了揮師北上,抗擊日寇。不過他們自南滿一路到了北滿,是戰術轉移,還是......節節敗退呢?還有花駒。他當初跟我說的在奉天看見我便一路找過來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會不會壓根就是跟著新五團退到的哈爾濱?而花駒又會告訴他的團長多少關于我的情況呢......

紛雜的思緒讓人煩悶,只覺一陣無力與疲憊,好在已經到了公寓樓下,抬頭看了眼窗口,便知屋里沒人,心里不免空落一下。轉瞬又恨自己矯情,捏了捏手中的魚繩兒,舉步走上樓梯。進屋鎖門,把魚扔進廚房的水槽里,便不想再管它。情報送出去了,魚并不重要。

翌日警察廳配合關東軍設卡嚴查,全程點位人員布置好后,警務科也開了會,重提‘山風’。

“昨天各位科長開會至深夜,把這次的事完完整整的過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山風這個內奸是真實存在的,就在我們中間!”邵庭霖嚴肅著臉,冷冷的目光掃過我們。而我毫不動容的看向端坐在上位的邵庭霖,再也不似最初聽到山風二字時的驚慌,雅茹姐說的對,我真的習慣了恐懼。

從我的代號出現在菊池口中到現在,山風真的猶如風一樣在警察廳時隱時現,雖然查來查去但都沒什么進展。加之后來又出了橫煙買賣情報的事情,所以眾人就都潛移默化的以為情報可能是這樣泄露出去的。盡管橫煙再三解釋賣出的都是已經無價值的情報,可特高課還是強制把煙管關閉了。不過聽說他后來又開起了別的,換湯不換藥。

邵庭霖宣布散會正到了午飯的時間,眾人直接去了食堂。午飯過后外勤人員就出發了,這次的執勤沒有我,因為廳長說跟著去戰場的幾個女警不用去執勤,除夕初一也可以在家休息。我們留守的人在大門口目送外勤的同事們,吳桐煙臨上卡車前可憐巴巴的看我一眼,我也只能回以一個寬慰的微笑。這次的設卡由憲兵隊負責城內,而警察廳與地方警署負責城邊,故而所有的點位離市內都不近,這樣的臘月天氣一站大半天,想想都讓人發怵。

直到最后一輛卡車消失在大門外,留下的人才紛紛轉身回去。我跟在菊池身后,想著年三十兒去看看吳桐煙。剛走進辦公室,他忽然對我說,“江寒,跟我來一下?!蔽椅⑽⒁活D,立刻跟上。進到他的辦公室,他先讓我坐下來,給我倒了杯熱水,“昨天關東軍戰場慘敗我沒顧得上你,回來也沒來得及問你,第一次上戰場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害怕或者擔心什么的?”

“謝謝您的關心,從穿上這身警服我就做好了應有的準備,所以并沒受太大的影響。只是,昨晚回想起來難免為關東軍感到惋惜。他們是先頭部隊,等于為我們承受了大部分火力?!蔽颐靼姿年P心只是一方面,找我來一定是關于昨天發生的所有。果然,他聽我說完憂慮的蹙起眉,“你說的是,昨天我也一夜沒睡。一直在回想這次的事件和昨晚的會議內容。江寒,你要幫我查出山風。”

心底迸發出陣陣寒意,我故作鎮定的捧起桌上的熱水杯,扯起嘴角一本正經道,“查內奸是我們所有警員的職責所在,就算您不說我也會盡力而為的。”菊池點點頭表示贊同,又嘆道,“這次我們損失的這么嚴重,都是情報泄露所致。這個內奸必須找出來,否則我們將損失更多,你有什么想法呢?”自己查自己,我還能有什么想法?心里說不出是何滋味,卻不得不認真道,“從您第一次跟我們提起這個山風已經快三年了,能藏的這么好確實不簡單。加上四團的事發突然,我現在還沒什么思路。”

“好吧。好在昨天開會說,先從底層部門開始一層層往上查,所以還要一段日子呢。這期間你好好想就來得及。不過最好是盡早想出方案來,別等到其他人查出來,我們就被動了?!本粘卣f的輕松,但急切之意還是被我捕捉到。我理解的一點頭,“是。而且這次邵科長受到了嚴厲的批評,警務科也跟著臉上無光。我們得挽回顏面?!本粘匮壑虚W過一絲不屑,接著話鋒一轉問我,“江寒,聽說倒查犯人的主意是你告訴邵科長的?”我一頓,下意識回答,“是的。”

“為什么要告訴他?”

我不禁一愣,轉而便明白了他的潛臺詞是問為什么有這個主意不告訴他反而告訴了邵庭霖??晌夷苷f什么呢?自從和橫煙聯手‘改造’他之后,他每天忙的不亦樂乎,不是看似銳意進取的忙工作,就是和那個女朋友親親我我。加之元旦酒會上的表彰讓他的情緒高漲,以至于酒會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根本不記得,或者說不關心。所以如今我能告訴他,是因為‘誤傷’了我,所以邵庭霖想讓我立個功勞以作補償?

當然,圍剿失利這事兒一出,立功是不敢想了,不惹上嫌疑就算是燒高香了。

“那天邵科長問起,我也只好如實回答?!蔽夜首鲙追譃殡y。菊池想了想,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唔,不過以后有什么想法也要告訴我一聲,免得像這次一樣,莫名其妙和邵科長一起挨罵。”說到最后他甚至難掩一絲厭惡。饒是早知道他們之間的嫌隙不小,可我還是不禁暗自訝然。“我明白了,菊池科長。”我頷首道。“嗯,明天除夕,好好在家休息吧!”菊池總算露出一絲笑容。我心念一動,扯起笑容借著寒暄試探,“明天除夕,您的女朋友一定會來陪你的吧?”

“啊,這個啊......”菊池不禁有些羞澀,剛剛還正襟危坐,此時卻雙臂向交疊在雙腿前,顯得有些局促。可原本瞬間明亮的眼眸,卻又瞬間暗淡了一下,“她不習慣過中國的節日,所以不來陪我了?!蔽倚牡谆^一絲冷然,既然她接受了橫煙給的任務,那么就該很清楚自己的責任,怎么能如此不乖巧呢?

“她慢慢會習慣的?!蔽业陌参康?。菊池眼神稍微一動,隨即苦澀又無奈的笑了一下。這笑容轉瞬即逝,繼而又恢復到剛才,幸福中帶著些許羞澀的模樣。我覺察出一絲危險,是哄睡了的孩子即將蘇醒過來的危險。他和女朋友之間有縫隙。

天黑的很早,下班的路上越發冷清。好在月明星稀,路面的雪清掃的干凈?;丶乙彩菬o事,好在明日休息,剛走出來也不是很冷,于是放慢了些腳步,看著遠處月色下一片燈火闌珊......直到面包街,心念一動,轉而向戈雅咖啡走去。安靜的院落里,戈雅咖啡的窗口透出暖色的燈光,我想著溫熱香醇的摩卡,走上前推開大門。

“還是老樣子?”老板娘的笑容讓我只覺得春暖花開一般。我也不禁嘴角上揚,點頭道,“嗯,老樣子?!彼σ庥娜チ?,我還是坐在了窗邊的老位置。不多時,她端來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摩卡,“以為年前你不會來了?!蔽野涯ㄅ踉谑中睦?,“總要來坐坐才安心?!彼茏匀皇旖j的坐在我對面,“一年又過去啦!”

“是呀,又過去了?!?

氤氳的熱氣慢悠悠升騰,我細細嗅著咖啡與巧克力的濃郁,不覺間有些飄然。也或許是這里的氛圍讓我覺得安全吧,與滿洲國的魑魅魍魎無關,與我的戰友與信仰無關,與花駒也無關,一個超然世外的地方,讓我可以藏身片刻。

“時光過得真快,相識三年了呢?!彼脑挻驍辔业男木常遗恍?,“是呀,三年了?!边@笑容純度百分百,沒有算計,陰謀,諂媚或者其他,只是此刻覺得溫暖,便洋溢到了嘴角。老板娘忽閃下明亮的眸子,剛要說話,卻又來了客人。她遺憾的一笑,起身去迎接。我目送她離開,然后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

從戈雅咖啡出來已經快八點了,剛走上正街,一陣凌冽的風便自江北的方向迎面吹來,像刀子一樣迅猛的扎進我臉上的皮膚,我疼的打了個寒顫,把圍巾往上拽了拽,快步往家走去。剛到樓下,不經意抬頭間看見門口站著一抹黑色的人影,此刻正凍的微微打哆嗦。仔細一看便認了出來,趕忙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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