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觥籌迷離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340字
- 2024-04-06 20:03:09
“姐姐!給你!”陶楚晗說著把信封遞給我。彼時正在道外一家銅火鍋店的包間里,外面顧客往來的嘈雜聲很好的掩飾了我們談話。我接過信封轉而收進了包里,同時打量著她說,“一個學期沒見漂亮這么多啊!”還退去了些許稚嫩,不過依然明媚又單純,一看就是個在校的學生。陶楚晗嘻嘻一笑,夾起幾片羊肉一起放進鍋里,又抬起眼調皮的看著我,“姐姐你不好好看看嘛?就那么收起來了?”我一笑,“還有你這機靈鬼兒辦不成的事兒?”
陶楚晗自得的一揚柳葉眉,放下筷子又問我,“那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辦成的?”我順著她,“你怎么辦成的呀?”她一抿嘴,狡黠中又帶了點羞澀,“我交往了一個男朋友,說打算畢業后留在奉天,就買下了你說的那個房子。”我吃驚的愣了愣,下意識說出口,“這樣的犧牲也太大了。”陶楚晗噗嗤一笑,撈起鍋里的肉放進佐料碗里,翻滾了幾下全塞進嘴里,邊嚼著肉邊囫圇著說,“犧牲什么呀!那還有免費的紳士照顧我了呢!再說了,等明年找個借口分手,我還是我。”
“人家要是對你好,也別急著分。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啥意思!可他不行,和我的靈魂不匹配。”她說著又把一大坨肉囫圇塞進嘴。我忍不住嗔怪她道,“嘖,這什么吃相?”陶楚晗嘟著嘴,鼓著腮幫子,反倒對著我使勁兒嚼了幾下。我被她的樣子逗的一笑,不忍再說她。轉念一想,她被家里管束的太久,也只能偶爾在我身邊放松一下,不如隨她去。
“姐姐,那個老房子是你過去的家吧?”
“是一位故人的。”
陶楚晗眼珠一轉,小腦袋一扭,撇著嘴挑了挑眉。那樣子分明在告訴我;‘你說故人就故人吧!’
我忽然有些忌憚起這丫頭的冰雪聰明,這樣的精靈通常是難以掌控的。她若一直認同你還好,要是有一天她不認同你了......一絲寒意飄然劃過心頭......
“姐姐,今天是元旦,我想去你家!”吃過了火鍋,剛走出店門她就湊上來,整個人賴在我身上。我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說,“你得回家去,家里人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元旦得和他們在一起。”陶楚晗晃了晃腦袋,“不要嘛,回家就煩!”我見這么說沒用,只好如實的告訴她,“今晚警察廳宴會,所有人都要參加,我照顧不了你了。”
“啊......”她大失所望,不情不愿的放開我,繼而拿過背包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個精致的禮品盒兒,“喏,元旦禮物!本來想今晚給你個驚喜的,只好先給你啦。”我接過來,“謝謝。”陶楚晗先是一愣,然后咋呼道,“就完了?你不應該欣喜若狂啥的嗎?這可是我大老遠從奉天背回來的!”
“我當然很開心呀,”我摸了摸她的頭,那秀發還是那么細軟,我的心里暖融融的,說出的話也帶了幾分柔軟,“不過是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讓人知,已經成了一種職業習慣啦。這行壓抑人的本性,不是那么好做的。”如果說成年人的世界不快樂的時間占七成,那干這行絕對占到了九成。陶楚晗面容一頓,忽然用力一挽我的胳膊堅定的說,“所以我更要和姐姐并肩作戰!身邊多了一個戰友,你就不會孤單啦!”
猶如一顆石砸入夏日的湖水,泛起了層層漣漪,而那漣漪愈發熾熱起來,終至溫紅了眼眶。我慌忙垂下眼眸,生怕她發現。
“唔?姐姐咋啦?不會要哭了吧?”陶楚晗原就比我高挑,此刻哈著腰,伸著脖子自下往上看過來,那雙荔枝眼此刻微微彎著,眼中的光芒如星子。我故作不耐的推開她,“別鬧,我送你回家。”陶楚晗扭股糖似的‘嗯’了一聲兒,跟著走了兩步,又一抱我的胳膊,“我知道你心里感動著呢,可你要喜怒不形于色,對吧?”我在心里笑了笑,不著痕跡的把話題岔開。
回到家,趁花駒不注意,把那份寫著陶楚晗名字的房契收好,就開始準備晚上的穿著了。警察廳的晚宴,是那些掌權者的狂歡。作為小警察還是女性,當然要低調素凈為最好。不過,也不能一點特點都沒有。在衣柜里找了半天,最后搭配了一整套灰色系,覺得有些過于暗淡,失了溫婉,于是把羊絨衫換成了灰肉粉色,至于外邊,穿警用的黑色皮外套就好。對了,還要帶上小米珍珠的發夾,與半身裙上的銀絲線相呼應。
“我說就非去不可嘛?”花駒不悅的聲音自沙發傳過來。我回頭看他一眼,“整個警察廳都去,我必須得去啊。”他越發冷臉,把頭一低不再說話。我也煩躁起來,越發加緊了收拾,然后匆匆的出了門。這段日子我和他都很難受,他說他愿意等我想明白,然后就尋找一切契機給我講日本人有多壞,怎么偷走了旅順,偷走了東北,怎么霍霍東北的老百姓云云。
開始我很不解,按他的性子,在我坦白已開殺戒的那一刻,就是恩斷義絕之時了。而因為救出娘的緣故,最終會放我一馬,然后相忘江湖。可是我忘了,他娘本就是剛烈的性子,從小耳濡目染的他自然也沒有傳統小男人的思想,對開殺戒的女人有成見。而他拿出畢生的耐心不厭其煩的教化我,想來是因為在他的腦海里我仍舊是當初那個小女人,小媳婦,沒有家國大義,沒有是非黑白。像從前一樣,只顧過自己的小日子。
若是那樣,我如今會是什么樣呢?唔,應該還會遇見陳雅茹,然后或許就接受了那位金發碧眼的中年男士追求,在蘇聯選一個城市定居下來,安穩的過完此生。可就如雅茹姐所說,我骨子里其實根本不是那種隨遇而安的人,否則就不會被她所影響。我有相信的東西,有對故土的期盼,有家國情懷。
我問她是怎么看出來的,她說,“清晨或者傍晚,你總會時不時望向東南方,那是故鄉的方向。”我又一次佩服她的觀察入微。于是骨子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這樣被喚醒,開啟了不一樣的人生。
“所以,開始嗎?為了東北,為了祖國。”她問。
“開始吧。”我回答,然后拿起了槍......
“江寒!”
一聲呼喚打斷了我的回憶,抬頭一看竟是菊池,而此時正走到了馬迭爾門口。我掛上微笑的同時恢復警覺,“菊池科長。”菊池笑盈盈的快步走過來,快到跟前時忽然輕盈又調皮的一竄,一下子站到我的面前。我故作嚇一跳,繼而噗嗤一笑,“怎么跟個孩子一樣。”菊池粲然一笑,“嘻嘻,元旦快樂呀。”
“元旦快樂。”我回應道,并未鞠躬,而菊池早已不在乎我是否遵守作為下屬的禮數了,只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我說,“快進去吧,大家都到了。”我不禁疑惑,“科長,您去哪兒啊?今天有您的表彰。”菊池停下腳步,“我知道,廳里新到了一批監聽設備,要警務科接收,我去簽個字就回來。”
“那我和您一起回去吧。”
“不用,我一個就夠了,再說廳里還有留守的人。”菊池說著擺了擺手,匆忙向警察廳方跑去。“盡早回來呀!別耽誤了表彰!”我滿懷關切,把母性發揮到極致。菊池回過頭,眼中閃耀著熠熠星辰,“我知道啦!”目送他跑遠,直到身影消失在路口,這才淡漠下來,舉步走進了馬迭爾。
因為破獲了‘蘇聯間諜’案,所以才有元旦的表彰。橫煙說已經安排好了日本的各大報社,只要上了日本的報紙,菊池就成了帝國的英雄人物,之后的事就由不得他了。而我在橫煙自得的模樣中,也得到了某種快感。這種快感來自于對他們的仇恨,他們彼此撕咬的越狠,我越覺得痛快!以華制華,這不是他們的宗旨么?我也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而橫煙給菊池安排的女朋友也早就粉墨登場,從奈良來哈爾濱投奔親戚不成,流落街頭被菊池英雄救美的高中生,叫田中惠美。不過也因此,關于我的傳言就更離譜更難聽了,什么以為攀了高枝兒結果讓人截胡了,或者不知和那個女學生誰是橫叉一腳的,最難聽的還是色誘菊池,上趕著白給最后被耍了。
那句話咋說來著?萬事發生皆有利于我。謠言傳的越多,圍繞著我的煙霧就越大,我借此藏的更深不也是很好?反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成了。再者說警察廳這樣污糟,自身太‘干凈’了也惹眼。
走進二樓的宴會廳,先是穿過人群找到邵庭霖,跟他打過了招呼這才去尋找吳桐煙。“哎,這兒呢!”吧臺最末位置的吳桐煙不住的向我招手,我掛上微笑走過去坐到她旁邊。今天她也穿的很低調,甚至有些偏中性了。暗黃色毛衫,黑色背帶褲,外套也是警用皮大衣。難怪不容易發現她。
“來,喝點兒。”她說著推過一杯雞尾酒。“來的人不少啊。”我觀察著往來的賓客,吳桐煙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可不么,就連所屬的警署署長都來湊熱鬧。”我有些意外,“署長們都來了?”吳桐煙順手一指說道,“南崗警署的,那個是埠頭警署的。聽說香坊也想來,不過被婉拒了。”我不免一笑,吳桐煙也滿是戲謔,彼此立刻心照不宣。
按說這樣的宴會,下轄一級的警署是不用來的。可因為南崗警署近鄰警察廳,署長和廳長是老相識,且又是廳長親自點兵,可以說是近水樓臺。埠頭警署位于道理,地理位置特殊,還管著中央大街,故而和各國多有牽扯,是很重要的部門,必須維系。所以能不能和高層同桌吃飯,還是得看具有多少實力。
此刻兩位署長正和特高課長說話,可看起來特高課長更想和警察廳的廳長副廳長把酒言歡,間或不過是微微一瞥罷了。他們看真的插不上什么話,就干脆陪著笑臉,捧著場。我都替他們感到尷尬,于是調轉開目光,接著喝我的酒。
“我說,剛才在樓下怎么回事兒?”吳桐煙忽然一句,我不禁微微一愣,繼而明白了她所指,咽下口中的酒說,“沒什么呀,打了照面寒暄幾句。”她意味深長的一笑,“真的嗎?”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聽到的謠言比我聽到的更加精彩繁多。“真的。”我說。吳桐煙食指和拇指拎著酒杯輕輕的搖晃,戲謔的勾起嘴角,眼里卻滿是認真,“滿洲國五族共和,可一等和末等卻是兩重天。有些人可不是我們能招惹的。”
“我和菊池是上下級,永遠是上下級。”我溫和又堅定的告訴她。吳桐煙仔細打量我一眼,見我坦蕩的迎著她的審視,終于恢復了以往的模樣,“那就好!我只是不想哪天深夜你哭咧咧的來煩哦。”我不禁一笑,輕聲道,“謝謝你,桐煙。”她眸色一閃,剛要張口說話,就被熟悉的聲音打斷,“姐。”我心里一沉,回頭見佟鶴川端著杯啤酒站在我身后。于是只好保持微笑虛應著,“元旦快樂。”他抿嘴一笑,“元旦快樂。桐煙姐,元旦快樂。”
“元旦快樂呀,鶴川老弟!”吳桐煙笑嘻嘻的,可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的冷意與不屑。她眨著眼睛一歪頭,“廳里說可以帶家屬來,怎么不見你帶女朋友來玩兒呀?”佟鶴川面容微微一僵,轉瞬恢復正常,“說過要帶她來的,可她不習慣這樣的場合,更愿意在家呆著。”
“宜室宜家呀,鶴川老弟眼光真好!”
“嘖,喝你的酒吧,人家的事兒輪得到你說?”聽出了吳桐煙話里的諷刺,我趕忙嗔怪她,語氣過分了些是希望佟鶴川不要生氣。然后又趕忙對佟鶴川笑著說,“聽說你們的婚事兒定下來了?”佟鶴川似乎并未介意吳桐煙的話,甚至還有幾分將為人夫的羞澀與喜氣,“嗯,不過還沒找人算訂婚的日子。”
“等日子定下來了,一定要最先告訴我和你桐煙姐。我們真心為你高興!”說這話的同時,我難免心有戚戚,且不說他的姻緣是我一手促成的,那個姜淑文的為人也是廳里人盡皆知了,暗地里大家都說他這碗軟飯不好吃。
“好呀,姐!”佟鶴川粲然一笑,看了看吳桐煙,又看著我,剛要說些什么,忽然傳來兩聲清嗓,我們循著聲音望向臺上,見廳長居中而立,滿面春風的開始講話。待接近尾聲,話鋒一轉請上來了特高課課長。特高課長用流暢的,甚至是純屬的東北話講了幾分鐘,之后便說到了菊池。好在菊池科長及時趕了回來,氣喘吁吁的上了講臺。
雖然隔著一個舞池的距離,我依然把滿是欣賞的目光投過去,我知道他一定感受得到,因為這種欣賞是參雜了母性的。
“姐,”佟鶴川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我并未收回目光,“嗯?”佟鶴川的下句話讓我心臟驟然一緊,“你很喜歡菊池科長嗎?”我收回目光轉頭看他,他瞬也不瞬的看向菊池。“菊池科長這次的蘇聯間諜案辦的很漂亮,特高課也很喜歡他。”我話音剛落,佟鶴川便看過來,而我調轉目光看向臺上的菊池,“想長官之所想,菊池科長如此,我們也理當如此。”
清晰的感受到佟鶴川看我的眼神逐漸復雜起來。和菊池的風言風語傳了這么久,他一直未曾開口問我。可從日常接觸中,我能體會到他心里的疑云密布。他本心不愿相信我會是趨炎附勢的女人,可他似乎不知該怎么開口問起。再有他早就站隊了菊池那邊,如果我和菊池是真的,他也不便多嘴。今日問出這一句,想來是壓的他實在受不了了吧。而我給他的模棱兩可的回答,就看他如何理解了。
簡潔的表彰結束,宴會廳響起了舞曲。佟鶴川把酒杯放下,然后邊拉住我的手腕邊說,“姐,和我搭一曲吧!”未等推辭,他便不由分說的拉著我起身往舞池走。我跟著他走到舞池,回首間,見一位日本警察走過去拉走了吳桐煙。未來的及看她是否愿意,就被聚集進舞池的人群擋住了視線。
一曲結束,未等回去休息,菊池就又過來,“江寒!”佟鶴川原本環著我腰的手立刻落下。菊池對佟鶴川禮貌的一點頭,佟鶴川也是微笑著點頭,然后退開來。菊池這才對著我說,“下一曲是搖擺舞,陪我跳吧!”我頓時驚慌,“啊?我可跳不來這么歡快的舞!”這下輪到菊池不由分說的拉著我走進舞池最中央,而佟鶴川早就不知去處。
“江寒,我要謝謝你!”
“什么?”
音樂有些吵鬧。
“謝謝你提供了情報,我才能破獲蘇聯間諜!”
音樂似乎停止了一秒,然后又恢復了吵鬧。“是您行事果敢,才沒讓那個間諜跑了。天皇看到帝國有您這樣的英雄會很欣慰,我也為您感到高興!”我做出欣賞的模樣,還帶有一絲崇拜。菊池越發受用,居然貼的我更近了。我心里一冷,一陣厭惡感襲上心頭,卻笑的越發欣然以做掩飾。
陪著菊池又跳了兩曲,腿有些發酸。菊池也是氣喘吁吁的,擦了擦汗水說,“不跳了,歇一會兒。”我這才得以脫身,客套了幾句趕忙跑向吧臺。彼時服務生端著托盤走到也剛坐下來的吳桐煙身前,輕輕一欠身。“咦?就一杯啦?”吳桐煙微皺起眉看著托盤說。服務生趕忙又一欠身,“對不起,長官,剛跳完舞,大家都需要補充水分。我這就去取,您想喝些什么?”
“威士忌吧!兩杯,多加冰!”吳桐煙說著端過那僅剩的黑啤到我面前,“喏,先喝口緩緩。”我把啤酒往她那一推,“你先喝吧。”她皺著鼻子搖搖頭,“今兒個不想喝黑啤,我等威士忌,你喝吧。”我確實渴了也就不再推辭,端起來一口氣灌了半杯。半涼的啤酒滑過胸腔,跳舞的燥熱頓時下去了不少。我舒服的撫著胸口喘口氣。吳桐煙不免一笑,“平時要帶你去舞廳跳舞,你是生拉硬拽都不去,現在體力跟不上了吧?”我喘勻了氣,掃她一眼,“又不是總有這種宴會,再說平時花錢去玩兒多不合適。”說完,我把剩下的半杯也一飲而盡。“吳桐煙翻著眼睛直搖頭,一副我沒救了的樣子。
服務生端來了威士忌,一人一杯的放在我們面前。吳桐煙拎起酒杯往我的酒杯沿兒上一磕,“來,走一個。”之后也不等我反應就遞到嘴邊一仰脖兒。我只好也端到嘴邊喝了一大口,剛咽下去就覺得胸口發熱起來,不知是不是這酒太烈的緣故。
“過完元旦就是春節,一年又過去了。”吳桐煙感嘆。我看著醉生夢死的往來人也不免感懷,“是呀,又是一年。”又熬過去一年,又多活一年。吳桐煙又說了些什么,我沒聽清楚,因為音樂再次響起,醉生夢死的人又聚集到了舞臺。隨著他們翩翩起舞帶起的熱浪,我越發覺得燥熱,嗓子也發干起來,于是猛灌了一口威士忌,這一口竟然上頭了,腦子也開始發暈。
“哎!江寒!”
“啊?”我竟嚇了一跳。吳桐煙張大眼睛看著我,“咋啦?我說話你沒聽見啊?喝多啦?”我想要回答她,可腦子像是滯住了一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臉頰滾燙,渾身有些酥軟......心頭猛然滑過一絲不祥之感,轉眼去看那杯威士忌,又看了看空了的啤酒杯。想梳理清楚些什么,奈何吳桐煙不住的推我,“哎,咋啦?中邪啦?”一時煩躁我一眼瞪過去,吳桐煙不禁一愣,立刻停了下來。
“你,你沒事兒吧?”她終于發現了不對,又伸出手試著觸碰我。我揚手揮開,迅速起身往外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回家。眼看到了門口,一個高大的黑影罩過來,抬頭一看竟是佟鶴川。此刻他關切的看著我,雙臂把我環進懷抱里,“姐,怎么了?”酥軟的感覺越來越重,我怕自己摔倒,趕忙扶住他的手臂。可就在這一剎那,我捕捉到他眼中的一絲神色,像是即將咬住兔子的狐貍。
“姐,你喝多了,要不和......”
我用盡力氣推開他,轉而向門口奔去。出了門向右,咬緊牙關一路跑,好幾次因為雙腿無力差點摔倒,心里不住的告訴自己,回家,一定要回家,回到家里就安全了!
關上門并反鎖的瞬間,我跌在了地上。仿佛身體也知道了我此刻不會再有威脅,于是胸口的燥熱與心跳都開始加倍,身子也酥軟的沒了一點支撐力,就連呼吸都局促起來。我不禁撕扯開領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咋了你?”一個人影罩下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花駒,我指了指茶幾,“水,涼水。”頭頂的人影移開,片刻又罩回來,接著我被一股力量扶著,雙臂勉強支撐起身體。一眼便看見了常用的水杯,趕忙伸手去接,不想水杯忽然往后稍了稍。
抬眼,花駒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哀求的看了看他,又試著去夠那個白瓷水杯,水杯又往后稍了稍,之后又輕輕一歪,清水瞬間傾瀉干凈,然后握著水杯的手一松,杯子‘咣啷’一聲兒掉到地上。我心里不免一急,“你,你,唔......”脖頸被用力托起,繼而貼上他溫熱的唇......
那一夜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依稀回到了洞房花燭那晚,花駒含情脈脈的看著我,全然沒了冰冷與不耐。這畫面轉瞬即逝,一些看不清的人影陸續出現在我面前,一些紛雜的聲音回蕩在耳畔。我時而委屈的想哭,時而莫名不寒而栗。似乎流了很多淚,又好像沒有。醒來的時候屋里一片昏暗,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在夢里。呆愣愣看著天花板許久,才隱約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晚宴,吳桐煙,威士忌與啤酒,然后......
‘嘩!’
心驚之余霍然坐起,下一秒渾身便酸痛起來,還伴隨一些異樣的感覺。緩了口氣,回頭去看,只見花駒正睡的香甜。想了一下我伸手去推他,“醒醒,哎,你醒醒。”側躺著的花駒身體微微一動,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看我一眼后身體一翻,手臂向上一揚,“唔......”我繼續推他,“起來。”他睡眼惺忪的坐起來,茫然的看著我。
“昨天晚上是不是你?”
“啊?”
“昨天晚上,是不是你?”
“是啊。”他滿是不解。我接著問,“一晚上都是你?”花駒有些清醒過來,“啊,是啊。不是,你什么意思?”他說著把被子推下去,湊過來仔細的看著我。我看著他的上半身,努力回想昨晚的全貌卻一片茫然,于是只好問,“我昨晚回來是什么樣子的?”他眼神躲閃著,對我似看非看,還露出些許嬌羞,“你啊,進了門兒就撕我衣服,抓著我就往床上推,那家伙......”我不理會他的胡說八道,“我是說昨晚回來我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樣子的。”
“挺,挺整齊的啊。”
“是整齊的?穿戴完整的?”
“是。”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徹底松了口氣,復又躺下,把被子拉上來藏住了半個腦袋。下一秒深深的恐懼席卷至全身......不敢想象今早醒來身邊躺著的如果不是花駒,我會怎樣歇斯底里。而如果是個小日本我怕會立刻瘋掉。宴會,菊池的表彰,跳舞,服務生端來的酒,還有佟鶴川的眼神......對了,那杯啤酒是吳桐煙讓給我的......
忽然周身一暖,回過神兒便被花駒的手臂纏繞住。他緊貼著我,說話帶出的熱氣噴進我的頸窩里,“昨晚要不是我救你啊,熬都能把你熬死。老子的腰都快累折了,你得負責啊。”我不禁眼眶有些發熱,慶幸著劫后余生,囁嚅著,“是你就好,是你就好......”花駒微微一頓,繼而收了收手臂,越發把我抱緊,柔聲問,“讓人下藥了吧?”我先是心一堵,下一秒便涌出萬般的屈辱......
“就說那警察廳污糟,不讓你去你非去。你以為你們女警和那群二狗子一樣啊?你們就是宴會上等著人挑的菜。”
見我仍舊不說話,他輕聲勸慰道,“好啦,別難受了,這不都過去了么,嗯?”說著輕輕晃我一下,溫熱的手掌順著我的胳膊滑到底,把我的手托在掌心,最后把臉埋進我的秀發。而我忽然想起今天不是休息日,不安之余脫口問,“幾點了?”
“干嘛?”
“我得上班。”
“請假算了。”他的聲音慵懶又繾綣,說著下巴蹭了蹭我的肩。只是我沒有心情濃情蜜意,我得去警察廳把昨晚發生的事弄清楚!于是輕輕推開他的胳膊,掀開被子坐起來。低頭看見散落一地的衣服,臉上不禁有些發燙。“得,你都不睡了,我給你做飯去吧。”他嘆口氣也起身,然后掀開被子,越過我下床的的時候貼的我特別近,彼此呼吸可聞。我垂下眼眸,又正見他衣衫盡褪的身子,剛覺心頭一熱,目光落在受過刑的傷疤上,頓時消沉了下去。他只以為我是在害羞,“嘖,老夫老妻有啥不好意思的!趕緊下地,這都......”
“鈴......”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話,我伸手去拿電話的時候瞟見了座鐘,竟然都快十點了!心驚之余,顫巍巍把電話放在耳邊。可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心里一冷......
“江寒。”
“桐煙啊。”
“唔,是我。你怎么樣了?還好嗎.......”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這低下去的聲音中包含了太多情緒,這些情緒足以說明她什么都知道。我調整好自己,淡淡的回答,“還好,昨晚酒喝多了睡的有點沉,科里四處找我呢吧?”
“沒有......科里的人現在都出去了,警察廳里基本沒人。”
“怎么了?”我立刻警覺。吳桐煙頓了一秒,說道,“城北偽軍第四團昨夜全體反水,向山林逃竄。日本憲兵今早追出城,特高課和警察廳都出動了。科長知道你喝多了,所以留下我和你看家。他說,你昨晚喝多了酒,讓我晚點通知你來警察廳值班就好。”
偽軍四團反水?!這消息太過重要,重要到讓我瞬間忘記了渾身的疲憊與酸痛,也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后半段話中透出的許多信息。幾乎下意識就說出口,“好,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