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道尋常(2)
- 冬獵
- 酔影清秋
- 7842字
- 2022-02-07 22:02:41
元宵節。花駒清早就回家來了,說是只能待這么一天。只是這次重聚我不再像從前一樣心無芥蒂,總會免不了有些小別扭。可也明白那不過是初戀,要是揪著這件事兒不放就是自己矯情了,畢竟他如今待我很好,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眼下有比這件事還讓我縈懷的。吃過晚飯我們回到房里,趁他跟我說起張大帥在北京,我便問他想不想去關內。彼時我趴在他身邊,他頭枕雙手看著我問,“去關內?”
“是呀,”我說,“張大帥都去關內,想來北京一定比這里要好,你跟我說過,大帥特別賞識你,不如你也想辦法跟去吧。”花駒笑著伸出手拍了一下我的腦門兒,“異想天開,你說去就去啊?再說了,大帥去了關內,我們更要為他看緊門戶,哦,我們都跟著他去了,這邊兒怎么辦?日本人虎視眈眈的,再讓人鉆了空子。”
“可是,我想去看看。聽說北京可好了。”我托著下巴看著他,花駒一笑,“好的地方多了,你去的過來嗎?”
“北京不一樣!”我立刻說,“北京有皇宮,可大可漂亮了。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兒的,有豆汁兒,焦圈兒,艾窩窩。哦對了,還有烤鴨和銅火鍋!”花駒哭笑不得的,“你這哪是好玩兒,全是好吃的!再說了,皇宮咱們奉天就有,說起來還是滿洲人的老窩呢!”
“那不一樣。”
“成吧,你要真想去逛逛,等過完年天氣暖了,我請幾天假帶你和娘去北京。”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我有些不滿意的嘆道,“那好吧。”花駒伸手摟著我,“怎么,這還不滿足啊?我都答應你了,說到做到。再說你知道團里請幾天假多不容易啊!”看他是認真的樣子,是真打算了請假帶我去,心里盤算著,等到了北京他看那里真的好,或許就愿意留在那了。于是我說,“那我們去北京可不可以去一次六國飯店。”
“你還知道六國飯店呢?”他頗有些意外,我點了點頭回答,“當然知道呀。”花駒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問,“那你還知道哪?”我邊想邊說,“我知道的地方多了!哈爾濱的馬迭爾,上海的浦江飯店。”說到上海我直起身子問他,“哎你知道嗎,上海比北京還好呢!”
“是嗎?”花駒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安詳的聽著我講,似乎很享受這樣愜意的時光。我用力一點頭,“上海的冬天比咱們這里要暖和很多,也特別的繁華,樓比這里的高,比這里的漂亮。我聽學校的同事說,很多人想去上海闖蕩,他們叫闖碼頭,說上海有很多機會!那里有租界,很多公司,馬路上車水馬龍,有很多電燈。晚上燈火璀璨亮如白晝,不像咱們這兒很早就黑天了。哦對了,還有百樂門!”
花駒忽然伸手擰了一下我的臉,我被他擰疼了,哎呀了一聲,嗔怪的錘了他一下,“干嘛呀!”花駒說,“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一邊揉著臉一邊不滿的看著他,“百樂門很有名的,又不止我知道。”
“那也不許提。”花駒說著微微瞪起眼睛,“娘說的還真對,真不該讓你去上班,心都上野了。我看你跟那些同事沒學什么好。”
“我沒有,我就是跟你說嘛。再說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一輩子總在一個地方有什么意思啊?”
“在哪兒過都是柴米油鹽,日子也都是一樣的。”花駒一副說教的模樣,“老百姓,就是踏實務實最好。還出去看看,全國各地都讓你走一遍算了!敗家娘們兒越來越心野。”我還想分辨,花駒卻不由分說的一把攬過我,邊寬衣解帶邊說,“要我說還是傳宗接代是正事兒!啥時候有了崽兒你也就知道顧家了!”我嗔怪著,“時間還早呢。”花駒伸手拽下幔帳,“多勤快幾次,懷上的幾率才更大......”聽著他說什么傳宗接代的心里一陣膩歪,卻也不得不配合他。耳鬢廝磨間,忽然想起了那張黑白照片,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那句話,嘴上說著反封建婚姻,上炕生娃一樣沒落......
轉眼間春去夏至,天氣炎熱了起來。張大帥在北京建立中華安國軍政府,自任中華安國陸海軍大元帥。奉系東北軍自然歡天喜地,花駒還為此痛飲了一番。而在此前一個月,花駒真的請了假,帶著我和娘去了一次北京,可他并沒有因為北京的帝都繁華景象而動了心思,反而說端著老張家的飯碗,就要為大帥少帥看守好大后方。
我心里隱隱著急,嘴上也起了火炮。花駒見我這樣就慰我說,“媳婦兒,其實東北老家沒什么不好的!咱們就守家待地的。再說大帥去了北京,還有少帥在這兒呢。你放心,大帥和少帥都器重我,當初大帥還舉薦我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呢。你爺們兒無論在哪兒也都一樣有前途!”我想他是誤會了我,他見我總提起北京,去北京玩兒的時候也是一頓夸北京的好,定是以為我想讓他留在大帥身邊,以便仕途更加興旺。只是我心里有一萬句話,卻偏是一句也不敢說。張大帥左不過一年就會死在日本人手里。然后再過兩年左右東三省也是日本人的了。讓他入關是想我們全家能夠平安呀......
越這樣想,我心里越焦急,終致食不知味,人也消瘦下去。雖然面對花駒的時候一切如常,可是聰明過人的他還是敏感的覺察出了我的變化。幾經詢問見我不肯多說什么,他也無可奈何。
不覺間夏天也隨著暑假一起結束了,初秋的奉天夜晚的風清新又涼爽。娘也終于在我不厭其煩的纏磨下,在院子里擺上桌子藤椅喝茶納涼。一邊說著我浪費錢敗家,一邊買了好茶葉煮了,就著點心吃與我一起的香甜。
而我也適應了相對現代社會較慢的節奏,學校朝八晚四,教務處的老師們平時沒那么忙,聚在一起喝茶看報聊時勢。男老師感興趣的中日關系,我們女教師也同樣感興趣。只是大家聊著聊著,就難免都義憤填膺的。
“這些個小日本,前些年占了青島,又占了旅順,現在看看他們的樣子恨不得把整個中國吞了而后快!”一個男老師憤而拍案。他對面桌的女教師推了推眼鏡,“就是,遠了不說,賴在東三省多少年了?蓋了火車站,建了春日町。來來往往的都是穿和服的!哎,木槿,你丈夫是東北軍的,東北軍的人都怎么說的呀?”我抬起頭來,“啊?他不怎么回來,回家也不說部隊上的事兒。”
“咳,就別問木槿了,”我對面的中年男教師擺擺手,“咱們東北軍有幾十萬呢,那幾個小日本還不夠塞牙縫的呢,放心吧,那幾個小魚小蝦的翻不了天!”我心里冷冷一笑,低下頭接著喝我的茶水。這位老師的想法和花駒差不多,都是居高臨下的看待日本人。可是通過以前在網上看過的史料,如今的日本居民可恨不一般,不是間諜,那拿起槍來也是全副武裝的職業軍人,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如今還是盡早哄著花駒去關內才是正事,否則一旦發生事變,就算是能活下來日子也將特別難過。我的確是自私,可是我一個小螳螂又阻止不了那么大的車,除了安居首陽又有什么辦法?
而且這不是什么玄幻小說,可以任意改寫歷史。或者主角光環無比的強大,憑一己之力可以力挽狂瀾。我沒那么大的能力,只是一介平民而已。想來真是羨慕那些穿越回去就是盛世公主貴妃啥的,沒有戰亂不用為活著發愁。
下午三點半,同事們就開始收拾東西了。隔壁桌的女同事秦雪湊過來問我,“哎,一會兒有事兒沒?一起去北市黏食店呀?”明天正好是周末休息,今晚花駒一定會回來,所以巴不得立刻飛回家去。可轉念又想花駒娘最喜歡吃他家的豆面卷子和油炸糕,花駒如果看見我給娘買好吃的他一定會很高興,于是一點頭答應,“好呀。”她一笑便立刻去問其他女同事,最后我和她還有另外一個女同事下了班一起去了北市黏食店。買完了東西,她們要去茶樓喝點兒茶聊會兒天,我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便借口有事匆匆往回走。
進了門兒就見花駒娘在掃院子,她頭也不抬,邊掃地邊說,“又去哪兒瘋去了?”我趕忙拿著黏食走上前,“娘,我去北市黏食店了,給你買的豆面卷子和油炸糕!”她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直起身子,嘴巴卻一點兒沒停,“又亂花錢去了!”說著她伸出手接東西,我趁此把東西往她手里一放,轉而拿過她另一只手的掃帚。不想她一躲,“行啦,我都掃完了,趕緊去吃飯,灶臺上熱著呢!”
“辛苦了娘!”我笑嘻嘻的,一邊邊往后廚房走一邊問,“花駒回來了嗎?”身后傳來娘的聲音,“他來電話說不回來了,說是下周中秋節回來多待幾天。”我腳步頓一下,心里有些失落,應付著答應了一句走進廚房。今兒個做的是土豆燉雞塊兒,豬肉燉粉條,配上黑龍江親戚送來的大米做的香噴噴的飯,剛才那點失落被沒食帶來的幸福感填補了不少。吃飽了收拾好了碗筷,上樓正要往自己房里走,就聽花駒娘在那屋叫,“木槿,你過來。”
“來啦。”我答應著,轉身走向北屋。進了門兒,就見她坐在圈兒椅上撥弄笸籮里的針頭線腦。我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來,“娘,找我什么事兒啊?”花駒娘抬頭看看我,“明兒個星期天,你呀跟我去一趟城東的中醫館。”我看了看她的臉色,“娘,你病了?”她找出一雙鞋底子在手里,又拿起針線,“不是我,帶你去瞧瞧身子。”我一愣,轉瞬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心里有些不樂意,可也不想多說什么。自古婆媳難相處,再說花駒又不在家,這時候和她吵架占不到什么上風。
“娘知道你不樂意!可娘也是著急,雖說你嫁過來一年半了,可是駒子老大不小該有個孩子了。按說不怪你,是他前些年不著調先是去日本留學去了,回來呢一心都撲在講武堂了,大好的年紀天天和槍炮作伴兒!”她說著話不時的看著我,“可話說回來,他不著四六咱可不能不為自己打算。娘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不為駒子不為花家,就算是為了你自己都得要個孩子。有了孩才才是女人最終的依靠,你相信娘的沒有錯!明兒個跟娘去看看,開點兒中藥調理調理身子,爭取明年就懷上才好。”
我含糊的答應著,心里有些膈應。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再怎么不愿意也要遵循這個年代的規則。再說不就是去號脈之后吃湯藥么,又不是要我的命。而且花駒也確實想要孩子,加之我也沒有什么遠大的抱負,也想一心過安穩的小日子。既如此,那就更無需多想了,聽話照做就是。
翌日上午,我和娘去了中醫館,開了幾包中藥回來。她是一時一刻不想浪費,回到家就開始熬藥。我聞著滿屋子的中藥味欲哭無淚,幸虧剛才路過雜貨店買了點兒糖果回來,否則那么苦的中藥湯子怎么喝的下去?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忿,等花駒回來一定要然他也陪著我喝一碗才行,苦不能我一個人吃!
由此我開始了與中藥為伴,花駒娘真是過日子的好手,連藥渣都恨不能讓我吃了。我每天的舌苔都是苦澀的,吃多少糖果也沒用,飯菜都變了味道。不過確實臉上的皮膚好了很多,睡眠也改善了,早上梳頭也不怎么掉發,不得不說中醫還真是神奇。
“我最近聞你身上一股中藥味兒,哎,你婆婆給你配的吧?”秦雪湊過來一臉的意味深長。我嘆著氣點點頭,她嘴一撇,“我們家那位老太后也是!你才結婚,這才哪到哪兒,再過幾個月你的肚子要是還沒有動靜,她就該找算命的來了,到時候你們家....”
“你們女人對于要孩子怎么神神叨叨的?”姓吳的老師說著推了推他的金絲眼鏡。原本心里就不痛快的我脫口而出,“那要問你們男人為啥總揪著傳宗接代不放!說實話,就我們這些草民的血脈有傳承下去的必要嗎?”不想男老師伸手一指,“哎!木槿這話對!我就是這么跟我娘說的,咱家不像張大帥廣廈千間良地萬畝的!那是誰呀,那是東四省的皇上,人家需要有兒子繼承江山呀!可咱們有啥呀?能把這三尺大的地兒守住那就不錯了!至于這兒孫緣就看個時運。再說現在什么時代了,大清朝早亡了,生兒生女都一樣!”
“吳老師有這個覺悟實屬難得,可大多數男人還沒開化,思想還停留在封建時期。”身邊的女老師接話道,吳老師一笑,“教化民眾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在北平讀大學的時候,全校年級加起來也沒幾個女學生啊,你看現在,女學生滿街跑。還有社會各個階層的工作都有女職工了,這就是進步。”他說完拿起桌上的茶缸喝了口水。他對面的中年女教師跟著一嘆,“可不么,當初我要上學那會兒,家里是千萬的不愿意,恨不得把我餓死在家里,我是一路逃來奉天的。就因為這樣一輩子沒結婚。可又怎么著了?一個人更清凈!”
“真羨慕,我和木槿是不行了!注定生活在婆婆的陰影下。”秦雪說著頹廢的往椅背上一靠。我也泄了氣,“沒想到,我居然能被封建社會殘留毒害,包辦婚姻,想想就可笑。”中年女教師轉過頭來,“那你為什么不反抗呢?”我臉頰有些發熱,心里發虛,但死也不能承認是貪圖了花駒的美色,于是故作為難的說,“我病的迷迷糊糊的就被五花大綁送上花轎,怎么反抗?再說,我娘家還是書香門第,要真是逃了父母如何做人?”
“得,于是就妥協了,做個舊社會的受氣小媳婦。”女同事秦雪立刻接話道。大家也是興嘆一番,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而我因為舊社會的受氣小媳婦這個稱呼郁悶了好久。可是郁悶有什么用呢,回到家里還是要乖乖的喝下整碗的湯藥。
中秋節的前一天花駒回來了,娘還為此特意讓我換上了一件紫紅色的繡花倒大袖旗袍,弄得我哭笑不得。晚飯過后,娘搶過我手里的碗筷說自己收拾,然后就催著我倆回房間。花駒原本到家門口見著我的穿著就愣了愣,走進來聞到了一股中藥味兒更是猜到了八九分。所以一回到房間,他就開始笑個不停,最后仰在床上笑。
“你笑啥呢?”我忍不住問。花駒擦了擦眼角坐起來,“我笑娘剛才那樣兒真是有意思,還有你,像是綁了你上刑場一樣。”我負氣的走過去坐在床邊背對著他,“可不跟上刑場一樣嘛,這樣的事都是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發生的,現在弄得好像....好像....”花駒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的說,“好像牲口配種。”我趕忙接話,“你說的,我可沒說。”
“哈哈哈哈哈!”他又笑的仰了過去。看著他玩世不恭的,我是真有點兒生了氣,“哎,你就不能勸勸娘啊。而且這孩子的事兒也不是急得來的,那得看緣分。”他漸漸止住了笑,輕輕一嘆坐起來說,“你說的都對,可娘年紀大了,咱們理解理解她。”我也不免一嘆,“要不你還是讓我去團部住吧,我不想吃那苦湯藥了,偶爾偷吃個冰棍被發現了還得被訓。我不是不理解娘,我是真怕她,像是穆桂英似的。”
“這你還真說對了!”不想他立刻八卦的湊過來,“你知道嗎,我娘以前是前朝一個武將的閨女,從小就舞刀弄棒的。但別說,她就一樣好處就是長得美!當初,十里八鄉的后生都惦記!奈何我娘性子隨了我姥爺,剛烈的很,這幫后生只能望而生畏。女大不中留啊,哎喲一晃我娘到了十八歲,這給我姥爺姥姥急的。這時候,正巧趕上張大帥帶著一伙人到這兒。那會兒大帥還是綠林響馬呢,我爹說他一眼就相中了我娘,就覺著這輩子就是她了!”我聽的入了迷,“后來呢?”
“后來就....哎,忘給你講了,你知道我爹看見我娘的時候,我娘正在干什么嗎?”
“不會在耍大刀吧?”我下意識就覺得肯定非同尋常,果然花駒一拍大腿,“對!我娘就在耍大刀!”
“噗嗤!哈哈哈....”
“你別笑啊!我爹一看,好家伙!這就是我媳婦兒!”花駒連說帶比劃,我擦了一下眼角的淚珠說,“然后爹娘他們就在一起了?”他一晃腦袋,“哪兒呀!我娘那暴脾氣,知道我爹去提親,直接拿著大刀就要砍。我爹也不慫,就說,敢不敢跟我比試比試?結果,我娘就這樣上了當,輸給了我爹。”我不禁有些懷疑,“娘也太容易上當了吧,爹就那么一說,她就真跟人家比呀?”花駒往后一閃,“哪兒呀,我娘當時是想借此機會砍死我爹。”我心里一激靈,想著平時他娘坐在院子里納鞋底兒的樣子,真是無法想象她當年的威風八面。
“我爹也不傻呀,跟我娘說三局兩勝。第一局輸給了我娘,差點兒被砍成兩截兒啊!就因為這樣兒我娘大意了,輸給我爹兩局。我娘這個不甘心啊!就不讓我爹走,你說這不是不正中下懷?后來又和我娘比了槍法,這回才做了約定,輸了嫁給我爹。我爹誰啊?大帥親自調教出來的,槍法能差的了嗎?就這么著,被我爹騙到手了。”他說完長長的喘了口氣。我也不免感慨,“難怪你之前說,花家滿門忠烈。爹和娘都不是等閑之輩呀。”
“可不么!不過一物降一物說的沒錯。我爹還真就讓我娘給拿的服服帖帖的。從小呢,我娘打他,他就打我,真往死了打。不過他每次教育完我之后,都告訴我要孝敬我娘。”說到這里,他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有時候看著外邊的孩子被爹抱著,舉著,寵著,我真是打心眼兒里羨慕,可我爹呢,就像跟我有仇似的。”他說著自失的一笑。我趕忙安慰他,“爹是跟著大帥當土匪慣了,多年四海為家的到處漂泊,哪有什么教育孩子的經驗可學啊,他也是愛子心切。”
花駒抿著嘴點點頭,忽然又對我說,“所以后來我就發誓,將來我要是當了爹,一定最寶貝我的孩子。無論男孩兒女孩兒,我都會對他們好!我要當世界上最好的爹!”看著他有些孩子氣的模樣,剛想笑又想到他小時候的經歷,終究是輕輕一嘆。不想花駒忽然過來伸出手臂抱住我,“我們要孩子吧,生兩個,一男一女。”
“啊?”我愣了愣,剛想說他彎拐的有點兒大,他就擁著我往后倒下去。憑著下意識我說,“生男女生幾個也不是你說了算的,不白忙活就不錯了。”他嘿嘿一笑,“有一個是一個!我得當爹!”我推著他的肩膀推開他,“那要就是天公不作美呢?”花駒看了看我,壞壞的一勾嘴角笑說,“我找別的女人給我生。”我剛想說你敢!可那張黑白合影忽然躍入腦海,于是心頭帶了點兒賭氣的意味,眨了眨眼睛故作調皮的對他說,“好呀,到時候我給你把關,找個清純的女學生!”
“嘿!來勁是吧?反了你了!”他說著便壓下來。我看著房頂刺目的燈光,又想起封建社會小媳婦兒這句話,慢慢的冷下來。
翌日花駒娘破天荒的沒有叫我們起床,還是花駒把我叫醒了,說已經九點多了,“再不下樓娘可就拿雞毛單子了!快起來!”我迷迷糊糊的坐起來,“她拿雞毛撣子打你也不打我。”花駒正一邊穿衣服一邊下地,聽了這話立刻抬頭瞪著我,“你是真不心疼你男人啊!”我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轉手拿過外套披在身上。
“駒子....”
門外傳來娘的聲音,不同以往的嚴厲,反而有些小心試探。我和花駒相視一看,他趕忙走到門口,隔著門說,“娘,我們起來了,這就下樓啊。”他娘居然說,“不著急,你們慢慢收拾,飯菜做好了在灶上熱著呢。娘吃過了,去你小姨家看看,下晚回來。”
“知道了娘!”花駒說著給我使了使眼色,我也不免一笑。待娘走遠了,他揚著手臂跑過來,“走了走了!咱倆再睡會兒。”說著就一下蹦上床。我趕忙提醒他,“把外衣脫了!”他笑嘻嘻的脫外衣,嘴上也沒停下來,“真矯情!我在部隊訓練累了倒頭就睡,不也沒病沒災活的好好的?”我回著嘴,“部隊和家里能一樣么!”說著話我倆一起倒下蓋上被子相擁而眠。看來無論是哪個朝代都一樣,脫離了父母的掌控渾身都輕松自在起來。
下午是被饑餓叫醒的,轉身看花駒還在睡著。想叫醒他,可看他睡得很沉,就想熱好了飯菜再叫他起床,于是慢慢起身輕輕下地,躡手躡腳的下樓,來到廚房見灶臺上擺著四菜一湯,伸手一摸早已經涼透了,于是趕忙生火熱飯。
“姐,”
嗯?誰呀?叫我?
轉頭看廚房的后窗,只見是那個吃百家飯的孩子,街坊鄰里都叫他小四。從認識他到現在并不常來,可是每次端飯給他卻從娘的活兒變成了我的活兒。我手上不停的翻攪鍋里的菜一邊問他,“咋了?”他抿了抿嘴,看著我說,“明兒個中秋,來給道個吉祥。”我停下翻炒的動作,先是一笑說了句謝謝,然后轉手拿起一旁的碗給他成了滿滿的一碗飯菜。想從窗口遞給他,又覺得不夠尊重,于是打開了小門走了出去,雙手遞給他。他有些羞澀的看了看我,剛要伸手接我立刻輕輕往后一撤。男孩兒不禁一愣,抬眼有些不安的看我。
“怎么不叫我嬸子了,長輩分啦?”我故意逗他。他松了口氣似的不好意思一笑,閃著眼睛說,“是從前叫錯了!把姐姐叫老了。我叫婆婆花大娘,就該叫你一聲姐。”我聽著有道理,于是把飯遞給他,想了想又從柜子里拿出兩塊兒花駒買的月餅,“喏,拿去吃吧。”男孩兒受寵若驚似的,小心翼翼接過月餅,眼里竟然閃著淚花兒。我最見不得這個,匆忙說了句中秋快樂哈!便趕忙的閃進屋去了。
晚上娘回來,順便從窗臺上收進來一只空碗,便知道是那個孩子來過了。知道我給了兩塊兒月餅,娘也沒說什么。中秋節一家人在院子里賞月聊天兒,娘和花駒憧憬著以后的日子會更好云云,也說著有了孩子這個家更熱鬧。而我雖然也跟著聊,可一九三一年九月的那個特殊日子總會忽然躍入腦海,故而總有些心神不寧......那個時候一家人會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