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露為霜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710字
- 2024-01-10 20:00:13
“江寒!江寒!”
‘噔噔噔......’
伴隨著漸近的上樓的腳步聲,我淡定的關好立柜門,與此同時吳桐煙正好推門而入。轉過身,她正氣鼓鼓指著我,“你,你,你這挺自在呀!”我不禁一愣,“怎么了?”她越發瞪大了雙眼,又一指我身后的虛無,“佟鶴川那小子和那個官小姐約會!就在亞細亞電影院!”
“哦,這樣啊?!?
“什么叫這樣???”吳桐煙不解,我向她走了一步離開立柜,“他們看電影就看唄,跟我有啥關系。”她越發困惑,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方才恍然過來,“不對,上回聽他改口叫回你姐,你們不會是......”我坦然的點頭承認,“是,早就說清楚了,還是姐弟?!眳峭煆埓罅俗彀?,嘴唇有些發抖,“那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告訴我呢!”
“我哪顧得上啊,”我說著走過去,挽著她走向沙發那邊,邊坐下邊說,“橫煙科長全須全尾兒的回來了,還帶回來兩個特高課的來特務科任職。你看他那個勁頭兒,肯定是要和菊池打個你死我活。警察廳現在是殺氣騰騰人人自危,這當口兒哪有心思兒女情長啊。再說就你那脾氣,萬一忍不住再給佟鶴川點兒排頭吃,那不是火上澆油么。而且佟鶴川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我是擔心你?!?
吳桐煙火氣消了一半,想了想又是一竄,“不行我還是氣不過,跟你說要不是今天男朋友在,我非撕了他們!”我呵呵一笑,“是,你肯定會為我出頭的,我知道?!彼廖乙谎?,眼見著嘴角上揚。趁她高興了我便說,“其實我還要謝謝那位姜小姐呢,我和佟鶴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啥意思啊?”吳桐煙不解。我笑著說,“他想要的是憑風借力登上云端的日子,我給不了他。最初在一起是千好萬好,可日子一長他就不會這么想了。與其到時候相互怨懟,相看兩厭,不如各自安好??偠灾?,他選擇了他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清靜,這不是很好嗎?”
吳桐煙看了看我,張了張嘴,最終釋懷一嘆,“咳!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他若即若離的,從來不和他一起上下班兒,也不讓他來你這兒,稀罕一個人哪是這樣的啊??晌铱傁胫阋粋€人生活,找個依靠挺好的?!彼脑捵屛倚睦镉行┎蛔匀?,總想瞟一眼立柜,因為花駒在里面聽的清楚。于是拿過果盤上的蘋果遞給她以做掩飾,不料吳桐煙皺著鼻子擺擺手,“唔,不吃了。對了,佟鶴川和你分了選了那個官家小姐,你不成了警察廳的笑話了么?”
“他們愿意笑就笑吧,我不走心就完了。日子是過給自己的,自己舒心才是最重要的?!蔽艺f著放下蘋果,看了眼座鐘對她說,“聽說波特曼最近新出了一個馬哈魚做的菜,咱倆去嘗嘗呀。正好吃完了去南崗逛逛?!眳峭煼醋靻柕?,“你不是不愛吃魚么?”
“可你愛吃呀,正好我也想喝他家的甜紅酒了,走吧!再磨嘰他家就該上人了,到時候沒位置啦?!蔽艺f著拉著她站起來,她隨著我往外走邊搖了搖頭,“得,你這皇上都無所謂了,我這個大總管還急個什么勁兒?。『染迫ァ!蔽易乱录苌系耐馓?,“呵呵,走。”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花駒對佟鶴川只一句,“早看得出來你和那小子不是那么回事兒。”然后端過一杯溫水放在我面前,“不過聽你說起警察廳,那地方挺亂套啊!”我捧著杯子喝了口水,然后道,“哪兒不是這樣啊,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勾心斗角。”咱倆一個屋檐下,不也是見天兒的玩心眼兒么。
“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可到底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屠夫。你這人心善還單純,別哪天著了人家的道兒?!?
心善?單純?這四個字兒好像跟我沒啥關系吧?;x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我說真心的。不愿意你做漢奸是其一,另外那地方太復雜太污糟了。咱就出去干個文職,去日本人開的買賣也行,平平安安的比啥不強??!”我有些意外他的妥協,竟是日本人開的營生也讓我去。轉念一想或許這只是權宜之計,先誆著我把工作辭了再說。
正想著怎么應對,忽然眼前出現一沓報紙,“這是我最近買來的幾家報紙,上面都有招聘信息,你看看。”我心里一陣膩歪,卻也只能接過來故作認真的翻看。原是越看越不耐,不想一則最新的招聘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是給一位年邁的老人做保姆,信息是其子女登的,因為工作忙等原由沒時間照顧母親。最吸引我的是該老人年輕時候做過教師,還標明了有文化涵養優。想起闌珊目不識丁,但家務活兒絕對拿得出手。要是能借這個機會跟女教師學習一些文化不是很好么。只是闌珊做過暗門子,這一點恐怕會成為阻礙......
“怎么樣???有看上的沒?”花駒的話打斷我的思緒,我收起報紙放一邊,“一般般吧,沒有什么感興趣的,先放這兒把?!彼粷M的掃我一眼,“啥都比你現在的工作強!”未等我作答,他又一皺眉,瞇起眼睛看著我,“你是不是就沒打算離開那個警察廳???”
“也不是,”我搪塞著,“最近警察廳的氣氛太緊張了,大家都繃緊了神經,就算有合適的工作我也不敢去面試,萬一讓他們知道了那就糟了呀。還是再等等吧,等這一陣兒過了。”花駒看了看我,繼而無奈的一嘆。為了給他吃定心丸兒,我把事情的原委大致的跟他說了,最后說道,“你是不知道,如今兩個日本副科長都紅了眼了。從前特務科和警務科最要好,可菊池副科長這么一鬧關系一下就緊張了。邵科長現在恨菊池恨的牙癢癢,你說這關節我哪敢有動作啊。”
“你們警察廳可夠忙叨的,”花駒連連搖頭感嘆,“外邊要抓反滿抗日的,里邊又斗個你死我活。哎,那你站哪一邊啊?”
“我?”我心里一頓,“我是夾縫兒里的,敢站哪邊呀!”
他盯我一眼,“那你怎么會負責會議記錄???這么重要的活兒他們能交給你?”明明是他背對著門口,我卻感覺到后背一陣涼風吹過,穩住了心神,我苦笑著說,“正因為哪邊都不靠才選的我呀!”花駒眨了一下眼睛,無言以對,轉過頭去邊嘆了口氣邊一拍大腿,“也是啊,你說的有道理。”我暗自松口氣,不再多言語什么。這次含糊過去了,不知道下一次會如何。
翌日上班,辦公室的氣氛依舊緊張與壓抑。眾人連工作交流音量都低了一個度,生怕驚著了什么似的。菊池依舊那么準時,從煙館的事情之后,他明顯的消瘦了許多,可眼神越發的明亮堅定,更準確的說是一種倔強。他目不斜視的徑直走向辦公室,利落的開門進去,又利落的關上門。他以此來告訴眾人,他一點兒都不在乎。
脆弱的小孩。我無奈一笑,不免生出幾分憐憫。和這位副科長認識的時間不算短了,之前一直想把他和邵庭霖綁在一塊,卻沒想到他如此清正廉潔,視金錢如糞土,故而一直都不太好下手。我也曾委婉的暗示過他別那么不通人情,警察廳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來錢道,結果被他一頓教育。當時我不禁在想,他要是我的同胞該多好,對祖國有著如此赤誠之心。直到有次去他辦公室討茶喝,見他正拿著一位年輕女性的照片輕輕摩挲著。我借此隨意的問了幾句,才知道那是他的母親,也知道了他赤誠之心深層的緣由......
“江寒,吳桐煙?!?
“到!”
“立刻去特務科?!?
邵庭霖說完就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我和吳桐煙面面相覷,這一大早就去特務科,有啥大事兒了似的。命令耽誤不得,于是我們拿上警帽轉身向外走,一路去了樓上。還沒等進門就見呼啦一群人出來,打頭的竟是橫煙科長。未等我說話,他一招手,“快走吧,白科長在樓下等著我們?!蔽乙贿叞l懵一邊跟上,心里隱隱不安起來。直到看到樓下候著的車隊,以及最后面的卡車上壓著的犯人,瞬間明白了幾分,隨即心里一涼......
“江寒,吳桐煙,上車吧?!卑卓崎L從打頭的轎車里探出頭來,竟是笑容可掬的樣子。我有些恍惚,身后傳來橫煙的聲音,“快點,我們得趕在下午回來!”我和吳桐煙只好上了白科長的車。直到車子駛離警察廳我才從無措中緩過來,干笑著說,“科長,是去刑場嗎?”副駕駛的白科長點了點頭,“啊,是,你倆也跟著去。”
“別擔心,這么多人呢?!币慌缘臋M煙說著拍了拍我的肩,也不等我客套,轉回去看著前方。我咽了口干沫,越發的緊張起來。吳桐煙驚慌的看了我一眼,臉色也變得難看。其實說起來這也是個不成文的約定,去刑場從不讓女警去,廳長的意思是女人比較脆弱,這種事兒就由男警代勞了。如今忽然指名道姓要我倆去,這背后恐怕不止處決那幾個家屬那么簡單......
車隊終于在刑場停下,那是一個東面環坡的大型洼地。說是東面環坡,實則坡底下是歷年掩埋的尸骨。被槍決的犯人倒在洼地里,歸置歸置,用土隨意掩埋了。冬天還好,夏秋之際總有野狗來這里吃尸體充饑。所以土坡里隱約能看見白骨,手指頭的,肋骨的,還有咬斷了的腿骨。當然,還有前不久埋了,剛開始腐爛的......
“是我建議的廳長,你們女警不能總在溫室里當花朵,也應該經些事兒才是?!卑卓崎L站到我們身邊,我和吳桐煙想回應,卻無法從尸骨累累的土坡上挪開眼睛。只聽白科長接著說,“本來廳長不忍心,怕女警們心里承受不住。我跟廳長說,總要有幾個能承事兒的,以備哪天真的需要女警拿起槍來,最先培養的就是你們。江寒,吳桐煙,你們可別讓廳里失望?。 ?
我機械的轉頭看向白科長,他似笑非笑,瞬也不瞬的盯著我,全然沒了往日和藹的模樣,那眼神里似乎有一把冒著寒氣的利劍,把我牢牢地釘住。我心里不禁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的開口,“我們可以的,白科長?!卑卓崎L這才放心的展顏一笑,轉而吩咐橫煙,“帶她們倆過去吧,發手槍。”
男犯人被反綁著手臂帶到了坡上站成一排,橫煙科長帶著我和吳桐煙站在坡下,看似好心的囑咐我們,“其實殺人沒那么可怕,更何況這些都是抗匪,是我們的敵人。”抗匪二字讓我的心臟莫名一顫,下一秒就好像自己被反綁著站在了坡上。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是上次焚尸爐的事兒讓特務科對我們這兩個目擊證人放心不下,所以今天這番安排是要拉我們下水!
可眼下負責槍決的男警察已經舉槍就緒,那也就是說,一同帶來的反水警察隊長的家屬才是留給我和吳桐煙的............
‘砰!砰!砰!’
轟然的槍響,讓我未來得及躲閃,眼睜睜的看著被槍決的人血漿飛濺之后倒了下去。
“該你們了?!?
橫煙輕飄一句,卻字字清晰。我一時恍惚,是讓我走到坡上等待處決,還是處決別人?忽然,左手一緊,轉頭一看竟是吳桐煙緊緊的抓住了我。抬眼向上,便見她面色蒼白,嘴唇不住的輕微顫抖。她直愣愣的看著我,說不盡的恐慌,無助......
“橫煙科長!”一位警員忽然跑了過來,他氣喘吁吁的站定,抬手指了指坡下,“您,您快去看看吧......”橫煙臉色一變,剛要走,又對我和吳桐煙一招手,“你們也來。”我心下微微松了口氣,想著或許是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情,沒準兒還會因此終止這場槍決呢?可下一秒就意識到自己過于天真了,因為那個警員說,“白科長說給那家人最后一次機會,問那個兒子想清楚沒有。沒等兒子回答,老太太不知怎么一口咬住了日本警官的耳朵,死都不松嘴。我們好容易拉開了,結果......日本警官的耳朵讓那個老太太撕了下來,活生生嚼碎給咽下去了......”
“呀!可惡的支那人!”
‘噗,噗......’
此時剛走到坡下,橫煙剎時止住腳步,而我渾身的血液也剎時凝固住。那是我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畫面,砍去手腳的兒子被兩名警察左右架起來。被咬掉耳朵的日本警察捂著傷口在一旁叫罵,另外一位則用警棍狠狠砸向兒子的頭,一下一下,直至腦漿迸裂,頭骨凹陷,最后至破碎,連著皮肉掉落。而在對面被摁住的老母親與兒媳只能靠不斷的哀嚎來發泄內心的劇痛。
可我聽不到哀嚎聲,那是后來回憶想起來的。當時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連風聲都聽不到。我的眼睛無法從那血淋淋的畫面移開,就那樣看著警棍無聲的砸落,直至那顆頭徹底碎落只剩下了腔子,血徐徐的往外冒,染紅了天與地。
恍惚中覺得手臂發沉,沒過多久又是一輕。似乎這一輕觸動了某個開關,胃里開始翻江倒海的往上涌。電光火石之間我捂住嘴轉身跑到一棵樹邊,把早上吃的飯噴了出來。對,第一口是噴出來的。這一放開就一直吐,直到膽汁兒都嘔了出來,胃也有些痙攣了才勉強的止住了。可我的腦子還是懵的。
清冷的空氣讓我恢復了些清醒,我不斷的在心里對自己說:千萬不能崩潰,千萬不能!雅茹姐還在等我,老顧也在等我。還有,還有花駒,我倒下了他們就全完了!挺住,一定得挺??!那,那就是頭被宰殺的牲畜,人和牲畜都在一口氣之間而已......
帶著這樣的心理暗示,我扶著樹干慢慢站直了轉過身去,可剛一看到那腔子,又干嘔了起來。挨了一陣兒,我咬緊牙關抬起眼,這次才看見吳桐煙不知何時坐在了地上,她的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我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一時沒了想法。直到一個人影走過去推了推她,又說了一句什么,她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接著身子一歪,雙手支撐著地面,眼淚和嘔吐物一起傾瀉出來。
接著眾人有些混亂起來,斥責日本警察的白科長,捂著流血的耳朵據理力爭的日本警察,以及讓人收拾現場的橫煙科長......后來人影繁忙交錯,我的視線也逐漸模糊了......
“江寒,好點兒了嗎?”
我嚇了一跳,轉頭見白科長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未等我回答他面無表情的說,“這家人是不會配合了,吳桐煙也不中用,剩下三個你來處理吧。”我反應了老半天,“我,我......”白科長看看我,從腰間掏出勃朗寧,另一只手拖起我的手掌,把槍往我手里一放,似是勸解的對我說,“你要不動手她們會死的更慘,給她們一個痛快吧。”
說罷他沖著警員們一招手,婆婆兒媳與那個小女孩兒就被連拖帶拽的到了坡上。兩個大人毫無生氣的跪在地上,那背影一看就知已經垮掉了。而那個小女孩已經骨瘦嶙峋,依舊呆呆愣愣的,風一吹,像枯黃的柳枝一樣飄搖。要不是看守的強掰開嘴喂她些吃的,怕她也早就餓死了。而如今,我倒寧愿她餓死。
“去吧,江寒。”
白科長的聲線沒有任何變化,我卻著了魔般一步步的走上去,直到她們的身后。
“姐,放心,咱們陪著你呢。”特務科幾個同事端著槍站在我一左一右,一位年長一些的警員走上前指了指老者的后腦告訴我,“你就槍口對準這兒一扣扳機,別的不用想!特別快?!睔埓娴囊庾R告訴我此刻已經別無選擇,這場局是早已商定好的,我和吳桐煙無處可逃。于是我機械的走上前,緩緩抬起手槍對準了長者。
‘砰!’
‘砰!’
兩人隨著槍響跌入洼地,我垂著眼皮不敢多看一眼??僧斪叩脚⒌纳砗?,我卻怎么也抬不起槍了。眼前總浮現出她仰起臉兒看著我的模樣,還有怯生生那句‘阿姨,是可以見到媽媽了嗎?’心像是被鋒利的匕首狠勁兒的攪動,疼到無法呼吸。這孩子是我帶回來的,她一家子都是我押送回來的,如今卻也要我親手斷送......
忽然,一個黑色的身影擋在我眼前。我先是一激靈,抬眼看見竟是橫煙。他走到女孩兒身后,抬起雙臂之后又見雙肩一聳,只聽‘咔嚓’一聲兒,最后輕輕往前一推。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女孩兒的身影。橫煙的面容不見喜怒,像是在處理稀松平常的事情。他走上來拉住我的臂彎往坡下走,“走吧,剩下的交給他們?!?
不遠處的吳桐煙也被兩個警察架了起來,她臉上涕淚橫流,雙目失神,顫巍巍被塞進了汽車。我隨后也被塞了進去坐在她旁邊。我們倆在車上等待了多久,至今都不記得?;謴颓逍训臅r候,車子已經開進市區里了。也這時才發現,吳桐煙竟緊緊抓著我的手。我僵硬的轉過頭去看她,她也正眼淚汪汪的看著我。那一刻我們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恐懼與彷徨......
下了車我們相擁著往辦公室走,可不知怎么走進了洗手間,相視一看后終于是哭了出來,直至哭的體力不支癱坐在地磚上。后來,還是男同事們進來給我倆拖出去的。其實我本可以忍住不哭,可我需要宣泄,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宣泄出來,這樣才能想下一步的事情。
邵科長見我和吳桐煙哭的接不上氣兒很是無措,他讓我倆在他的辦公室里緩一緩,轉而去了特務科。不多時和白科長一起回來,離老遠就聽到了邵庭霖的大發雷霆,“你們也太不像話了!鍛煉她們倆我沒意見!可也不能瞎整吧?萬一把她倆嚇瘋了誰負責?姓白的,秋江寒和吳桐煙是我手下的人!你再怎么也得有分寸吧!”
“哎呀對不起啊,老邵,我真沒想到會這樣!”白科長一個勁兒的道歉,“誰知道那個老太太像瘋狗一樣的咬人??!日本警察也是真的生氣了。要說咬掉了還能接上,誰成想那老不死的給咽下去了!你說這換了誰不得急眼啊......”
“發生什么事兒了?”
菊池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外面靜了兩秒,邵庭霖無奈道,“得得得,咱別當著下屬們的面兒吵吵,有啥事兒進去說。但我說在前頭,這倆姑娘在我屋里呢,老白你要整不明白我跟你沒完!”白科長應承著,三個人推門而入。白科長最先走過來關切的問我們怎么樣了,吳桐煙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什么,我也學著她的樣子,怯怯的看著白科長。
“江寒,桐煙啊,”邵科長說著坐到一邊的沙發上,“事兒我都了解清楚了,確實沒想到會是這樣。白科長啊......哎!老白!先別跟菊池解釋了!趕緊的過來!”白科長轉身跨一步過來站在邵庭霖一邊,菊池也走過來,眉頭緊鎖的看著我和吳桐煙。
“橫煙本來也想來,可這事兒辦的不漂亮他心下有愧啊,這不,去廳長那兒給江寒和吳桐煙討賞去了!”
“?。渴裁促p???”邵庭霖不解。白科長一嘆,“橫煙的意思,江寒和桐煙從開始就跟著這個案子,雖說沒結果但她倆沒少出力,橫煙想讓廳長給個表彰,或者至少也得給筆獎金?!卑卓崎L說完,邵庭霖一仰頭補充道,“還得給假期!”白科長嗔怪一眼,“你急糊涂了吧你,她倆休息這事兒你就能定!”
“對對對......”邵庭霖說著拍了拍腦門兒,然后對我倆輕聲問,“我和白科長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嗎?”吳桐煙下意識的點點頭,白科長稍微放心下來,這才開始語重心長,“其實咱們當警察的啊,早晚都得經過這一遭。我當年被土匪一槍打穿了肚子,腸子都流出來了。那會兒年輕啊,嚇的抱著我娘好幾宿沒睡著覺,如今這不都挺過來了?你們放寬心就沒啥過不去的?!?
“白科長說得對,沒啥過不去的,回去睡上幾天就好了!江寒,桐煙啊,你們看休息幾天合適?。俊鄙弁チ刈詈筝p聲問,并且仔細的觀察著我們的神色。許久不見吳桐煙回答,我微微緩了口氣說,“我,我們聽您的?!?
“那就五天吧,正好到下周一來上班。當然,這不是絕對的。你們要覺得沒休息好就跟我說一聲,就再休幾天。”
我和吳桐煙恍惚著,連謝字都說不出口。白科長見此和邵庭霖交換了下眼色,然后說,“庭霖,派人送她倆回去吧,特務科那邊有信兒我第一個來告訴你。不過你放心,橫煙那家伙在廳長面前有面子,說話絕對好使!以往好事兒都先落在他頭上,要個功勞獎賞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你這倆手下就等著拿錢吧!”
“好啊,到時候討不來彩頭咱在說事兒!”
兩人說著站起來,這會兒像才看見菊池似的,“啊,菊池科長,情況你也了解了,事情呢我們也給了說法了,您看還有什么需要我們做的嗎?”菊池愣了愣,最終無力的說,“那,那就送她們回去吧?!卑卓崎L和邵庭霖一人一個把我和吳桐煙攙扶起來,慢慢踱出辦公室,又叫來警員,囑咐好生把我們送回去。
那天的我意識恍惚到都沒有想起來屋子里還有一個人,心里只想著見雅茹姐,必須盡快見到她,否則我真挺不過去了。直到門被打開那一刻才想起來花駒,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去。萬幸屋里沒人,待同事走了有一會兒,我扶著沙發站起來,到立柜前打開柜門,沒有。洗手間,沒有。廚房,也沒有。
嗯,不在更好。
又跌坐回沙發上,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上午的種種畫面。除了胃里火辣辣的翻騰,胸腔里更有一股巨大的黑團重重的壓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心臟受不了它的重壓,漸漸劇痛起來。我捂著胸口委頓下去,可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中,整個胸腔都疼起來。那疼痛一再加劇最終到達頂點,使我再也承受不住。張開嘴的瞬間,那聲低吼被我生生抑制在喉嚨處。劇痛的終點不是昏厥,也不是死亡,而是卸掉了所有的體力,跌落沙發癱倒在地上。
為什么?為什么要無所不用其極的摧殘折磨一個人,無論從身體到精神?讓母親看著已砍去手腳的兒子被砸碎成肉泥,孩子目睹至親被槍決,還有活活擰斷小女孩的脖子。這家人就那么不可饒恕嗎?想到被砸到只剩下腔子的畫面,心臟不由自主的顫栗,繼而胃也跟著顫栗起來,直至劇烈痙攣之后翻涌向上,又是一陣干嘔。
干嘔逐漸平復,腦子昏昏沉沉的,就這么仰臥著,失神的看著上方的天花板......
不知過去了多久,地板透來絲絲的涼意讓我神智清明了些,胸口不再那么悶痛,身體似乎也恢復了些力氣。試著動了動手指,繼而緩緩抬起手臂扶著沙發的邊緣慢慢坐起來。微微緩了口氣,回頭看了眼窗外,卻見天光已暗。頓時一股巨大的悲傷襲來,我趕忙壓制住,告訴自己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花駒面前哭。
花駒回來的時候見我坐在沙發上不免有些意外,他走上來問我怎么回來這么早。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巨大的委屈與恐懼翻涌而上,我恨不能立時撲進他懷里??晌也荒?,我調轉開目光,閉了閉眼睛把情緒再次強壓下去,然后問他,“你去哪兒了?”他愣了愣回答,“去看了看秋菜,咱啥時候買秋菜呀?”我知道這只是說辭,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我沒有追問。從前是出于相信,如今是心力交瘁到懶得問。
“你這是咋了?穿著警服就回來了?”他說著打量我一番,聲音里也帶了些擔心與不安。我雙手捂了捂臉然后說,“沒怎么,就是工作有點累了,晚飯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闭f完我便站起來,不想一陣眩暈襲來,我失去重心向后栽去,花駒一把拽住我,“哎!”我好容易站穩了,緩了緩,輕輕一揚胳膊示意花駒松手,“我去躺一會兒。”和衣躺下并蓋上被子,幾乎把頭都蒙住。感覺花駒看我良久,終是沒有問什么。
怎么可能睡得著?夜晚關上隔斷,復又躺下看著上方的天花板。我在等,等著同事或科長的電話。終于,邵庭霖和菊池的電話分別打了進來,應付完之后,繼續等到了下半夜,細聽隔斷外的花駒傳來熟睡的均勻呼吸聲,這才悄然起身。換上便裝,小心翼翼打開窗戶,躡手躡腳翻出去,并回身把本就厚重的窗簾拉好,窗子虛掩上。
近冬的夜真是涼啊,可我已經麻木到身著單衣都覺不出冷。迅速的穿過幽暗的條條小路,來到了老顧茶葉店的后門。按照三長四短的暗號,老顧給我開了門。他很意外,趕忙邊把我讓進去邊問道,“你怎么這會兒來了?出啥事兒了?”后門正對著后院兒,我徑直走到西屋,打開通往地下室的暗門走下去。地下室里陰暗潮濕漆黑一片,此刻卻成了我的避風港。
摸著墻走了沒幾步,四周忽而亮了起來,是老顧點亮了地下室的電燈。暖色的燈光包裹著我,像是溫暖的懷抱,讓我終于可以釋放出所有的情緒。未等走過來的老顧說話,我反身一把抱住他,似終找到了依靠似的,無力的跌跪下去,雙膝未等著地淚水就已如泉涌,于是我肆無忌憚的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