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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玉暖生煙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440字
  • 2023-12-22 22:54:57

康德三年。中秋。

警察廳提前下班,一進門就見花駒往來于廚房與餐桌,想責怪他在我不在家時弄這么大動靜,可看他興致勃勃忙的滿頭大汗,加之今天過節,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轉眼見茶幾上還鋪陳著好幾樣水果和月餅,心下頓時有些不悅。山上義勇軍缺衣少食過得那么苦,更何況中秋這個日子在奉天事件前后,如此鋪張實屬不該。以往和雅茹姐過節都能簡則簡,就算和佟鶴川過節那次也不似如今這般。

“咋的了?沉著個臉,上班累著了啊?”花駒不知何時走去了書架那邊,而我只看著茶幾,“太奢侈了。”

“今兒個高興,再說從前咱家過節不就是這樣嗎?”他說著站到我身邊,我轉向他,繼而看見他手里拿著兩瓶清酒。花駒見我看那酒便揚手晃了晃,“一起喝點兒。”那是用于偽裝的,從買來就沒動過,嚴寒酷暑我都不曾管,除了心情好的時候擦擦灰。

“干嘛喝這個?”

“啊,你別說啊,”他把酒放在餐桌上,“好多年不喝這玩意兒了還真有點兒想。”我也跟著走到餐桌邊,“廚房里有很好的紅酒,比這個好喝。”花駒咧嘴一笑,“喝這個就行啦。”我想了一下,淡然又帶絲清冷的口吻說,“那你喝吧,我不愛喝清酒。”說罷我走向廚房,他果然改了口,“那行,那不喝這玩意兒了,聽你的喝紅酒。”

想把清酒放回去,又怕他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只好硬著頭皮走到廚房,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只紅酒杯。花駒有些不樂意道,“就整一瓶哪夠啊?”我把紅酒和杯子放好,又用啟瓶器拔著塞子,“這紅酒的后勁兒大,喝多會頭痛。”一切停當后,看似自然的順手拿起清酒,穩妥的放回了書架。

“快來,吃飯,”他站在椅背前笑看著我。我垂下眼眸,不想去看他那暗含瀲滟的眸光。要走到他對面去坐,不想他上前半步攔住我的去路,又拉開了他身前的椅子,“坐。”我只好坐下,花駒在我左側坐下來,拿起紅酒分別倒進兩只杯子里,又給我碗里夾了塊魚,“先嘗嘗我做的紅燒魚。”

他一副期待的模樣,似乎忘記了我從來不愛吃魚。默然拿起筷子夾起魚肉放嘴里,然后囫圇個兒的咽了下去。饒是如此,還是沒躲過那股濃厚的土腥味兒,于是把面前的紅酒一飲而盡,想要借此把腥味兒壓下去。酒滑過喉嚨至胸口,便微微灼熱起來。

“知道你不愛吃魚,”花駒輕聲說,“可這是咱娘的拿手菜,每逢年節都要上桌的。以往你也都會吃一口,圖個吉利。”原來他記得,只是想以此追憶從前而已。他給我續上酒,那紅色的液體在燈下跳躍,顏色由淺變深。莫名我又想起焚尸爐燃著的火焰里那垂下的手......

“來,吃菜呀。”

“嗯。”我應和道,卻只為了不想掃他的興。菜過五味,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繼而輕嘆,“娘要是在天有靈知道我找著你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我心里一頓,抬眼看他。他又給自己倒上酒,“她臨去那會兒還一直叫著你的名字呢......木槿,為了咱娘,干一杯吧。”看著他端著酒杯瞬也不瞬的等待,我覺察出一些什么,先是閉了閉眼,把因為娘而翻涌出的傷感壓下去,端起杯與他相碰后一飲而盡。

“那會兒日本兵來搜村子,走得急,娘的牌位都沒來得及立,奉天也回不去了。每逢年節的,都不知道要咋祭拜。”他說著有些哽咽,我只安靜的做一個傾聽者,聽他接下來會說些什么。

“娘在荒郊野嶺的孤墳也幾年都沒人打理了,野草都不知道長的多高啦!”他說著又飲了一杯。有心勸他少喝點,可看他傷心的模樣,終是把話咽了回去。他擦了擦眼角,苦澀的笑了笑,“總想著帶你去娘的墳上看看,可一直不敢開口。”說到這里他看了看我,見我只是沉著臉不動聲色,他接著說,“娘那會兒跟我說,駒子啊,你記住了,這世上除了我和你爹,能把你揣在心窩子里的就只有木槿了!我就是特想帶著你去想告訴娘,她沒說錯。”

在他再次看向我的那瞬間,我下意識的把頭別向一邊,不想讓他看到我眼底的脆弱。可他的話卻不是我能控制的,“我還想告訴娘,現在每天等你回家的日子,過的可踏實了。”心臟隱隱傳來頓感的疼,雖然知道到他今天說這番話是有目的,可還是禁不住眼眶發熱。

“木槿,從咱倆重逢到現在,你一直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是怕我被發現了連累你。”

是怕連累整個情報組,怕日本人用你來威脅我,更怕陳雅茹下令殺了你。

“木槿,你是不是心里還不肯原諒我?”他說著竟撫上我的手,我心里一驚下意識的往回一抽,他卻一把抓在手心里。內心一陣慌亂,我閉了閉眼,深吸口氣迎上他的目光,“事情已經過去那么多年,我早就釋然了。”花駒先是眼睛一亮,倏忽一閃又暗淡下去,須臾,他搖頭對我說,“我不要你放下,我寧可你繼續恨我。”見沒哄住他,我輕聲嘆道,“這是何苦呢。”

“因為我找了你七年啊木槿,七年我沒睡過一個踏實覺,我也不允許自己過舒坦了,因為我過舒坦了就對不起你。娘去世的時候沒有閉上眼,我怕我自己死的時候也閉不上眼!直到見到你活著的那刻我的心一下子砸倒地上了!啥力氣都沒了,你明白嗎?”他說著翻過我的手掌迅速的與我十指相扣。心跳驟然加速,臉頰也發熱起來。我大腦飛速的運轉著,想著怎么把他推遠些。他見我垂眸不語,便輕輕一拽我的手,“木槿,你看著我。”強壓住悸動再次迎上他的目光,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其實應該怪我。”

“什么?”

“有些話早該跟你說明白。”

他更加不解,我輕聲說,“那年離開奉天后,我的確怨恨過。可是后來我想明白了,當初我們是遵父母之命在一起的。你不中意我,我也不是很中意你,更何況咱們的婚姻就持續了兩年。娘說女人一輩子身不由己,其實男人也一樣,娶誰也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不過是萬事不由人,一生都是命安排。由此當初的那件事兒也就沒什么好耿耿于懷的了。花駒,你也放下吧,如今娘不在了,你可以娶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姑娘。至于我們,就還是親人,行嗎?”

我說著想把手抽回來,可他不肯,目光像是要把我穿透一般,“你要真這么想,就不會接我回家了。”心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不自覺的劃過一絲慌亂,我忙收回目光,“不管怎么說我們也是親人......”

“木槿,”他打斷我的話,先把我的手交到另只手上,然后把椅子往我身邊一拉,并順勢攬住了我,讓我們彼此貼近到沒有任何的空間和距離。我心頭一陣燥熱,思緒也也發的紛亂,只有他的話不斷的鉆進耳朵里,“是我把你傷太深了,可我知道你心里還有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我一時語塞,既不想承認,也不愿意否認。

“木槿,從我回來到現在一直是都聽你的。你不讓我碰電話我就不碰一下,你不讓我大聲說話我連走路都是輕抬輕落。平時能走窗戶絕不走門,生怕左鄰右舍的看見我。每次想和你親近,你都想著法兒的把我推遠。我知道你心里頭過不去,一直尊重你。可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七八年沒多看女人一眼,自己媳婦兒天天在眼前晃,木槿......”花駒說著收緊了手臂,呼出的熱氣撲在我的臉上,目光熾熱的要將我融化一般。我推著他往后躲,“別這樣......”

“木槿,你看著我。”

“別......”

“不許你再躲。”

我被他強迫著再次抬眸,頃刻被那雙好看的鳳目籠罩住。心臟驟然停止跳動,呼吸也滯住了。多少年了?無數次悄然想起,又慌忙隱入內心深處的這張容顏,如今離我不過咫尺,連同熟悉的氣息與心跳一起。直挺的鼻梁下滑至刀刻般精致的鼻尖,下顎線的輪廓依舊那么分明,只是那上揚的眼角有了些細紋,鬢角也若隱若現出白發......

心像被揉碎了一般,不禁想要去撫平歲月留給他的痕跡。可還未等觸摸到臉頰,花駒便鎖住我的唇,輕輕的輾轉,進而溫柔又霸道的撬開我的齒間,吸允探索,逐漸濃烈。而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也飄然起來,就這樣任由他索取。

許久,他自繾綣悱惻中抬頭,眼眸中的瀲滟與柔情像是一汪深潭將我沉溺。而說出的話語如溫熱的奶油,軟綿綿落入耳朵,“媳婦兒,我以后一定好好補償你,好好疼你。”說完他的吻又落下來,從臉頰吻到耳垂,最后滑至頸窩。而我不知何時也早已擁他入懷,與他的胸口緊貼著。彼此的呼吸越發急促與燥熱起來,兩顆心也恨不得穿透肋骨貼在一起。

“木槿......媳婦兒......”

他邊吻邊低吟著,渾厚中帶了點沙啞的聲音讓我越發難以自持,就在情至最濃時,他在耳邊柔聲說,“木槿,娘是你救的吧?”猶如一盆冰冷的水兜頭澆下,讓我瞬間想起那個首開殺戒的夜晚,恢復了清醒與理智。轉而腦中又閃過很多畫面,要把我砍成兩節的軍官;差點被‘李曼’擊斃在火車站;被推進焚尸爐里的同事,還有警察廳里各種的勾心斗角殺機四伏......我在做什么?

花駒絲毫未覺,扯開我的衣衫,吻著我的胸口,又輾轉至嘴唇處才停下來,終于察覺到了我的冷卻。

“不是。”

我說,

“撒謊。”

他一字一句。

兩兩相望,他又要索吻。我別過頭躲閃開,花駒不禁一皺眉,眼底劃過一絲不悅。他雙臂用力托起我想把我整個擁進懷里,我不配合的推搡著,“哎,你別,你聽我說......”

“嘖,別動!”他有些焦急與慍怒,還有一絲絲怕我掙脫,干脆單手把我衣衫的前襟全部撕扯開,然后開始扯我的內衣。我知道此刻不能再惹惱他了,否則他會更蠻橫的對待我,那就真的轉圜不了了。于是只好故作沒了體力,綿軟的配合著他。就在他再次托起我的腰,把我整個抱著站起來的時候,我像是受了什么疼似的‘啊’了一聲。見他并未停下,我不住的拍打著他,“啊,你等會兒,腰,腰,我腰!”他終于停下動作,驚慌的看著我,“咋了?”我皺著眉一臉痛苦的樣子,“我腰上有傷,不能拽......”

“你腰怎么......”他話說一半兒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什么,緩緩地放開了我。我故作站不住一般跌向地面,花駒趕忙扶住我。我又緩了口氣,然后沖床的方向一揚下巴,“扶我一下。”花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攙扶我到床邊,幫助我俯臥在床上。“怎么樣啊,疼不啊?”他鎖著眉頭,有些慌張的問。我呲牙咧嘴的點點頭,“疼。”他無措的看一眼我的腰,“那上醫院啊?”

“不用,我趴會兒就好。那根木頭正砸中我腰上,孩子沒了,也落下了這個病根兒。說來不要命,可這么些年也挺磨人的。”雖然我在哄騙他,可腰上的傷也不是假的。當年被砸流產,的確落下了陰天下雨腰疼的毛病。我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滿眼愧疚與悔恨,竟至漸漸紅了眼眶。他把椅子搬過來放到床邊,坐下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我幫你揉揉吧。哪兒疼?這嗎?”

“嗯。”

花駒輕輕揉著我的腰,少頃忽而感嘆,“都是我做的孽。”我心里一頓,竟是脫口而出,“當初你也不知道會這樣。”下一秒便驚覺潛意識里對他的心疼,隨即后背一涼,滲出一層細密的汗。原來愛到深處無怨尤竟是這般滋味......

“萬幸你活著,不然我這輩子都心難安。”他說著有些哽咽,我輕聲勸慰,“都過去了。”花駒面容一頓,眼睛越發濕潤起來,“從前娘總在我面前夸你,說娶了你是我的福氣,我當初沒往心里去,現在才明白的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覺察出話里含有的水分,隨即莞爾,他此刻的情感是真實的就好,何必去計較話中的真假呢。更何況我的勸慰也為撫平他的情緒,進而勸他離開,這么一看我也不全然真誠。

“或許是娘保佑我們,讓一切還來得及。以后我守著你守著家,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像娘盼望的那樣,只是......”

心念忽而一暗,我瞬也不瞬的看著他。花駒緩緩鎖起眉,憂慮的神色中帶了絲小心翼翼的試探,“你現在的工作......”心里一冷,原來今天的主題在這兒。花駒見我臉色變了,便不再往下說。我面無表情的開口問,“我的工作怎么了?”他看了看我,輕聲回答,“木槿,你在給日本人效力,你知道么?”

“你想說什么?”

“外邊的人可都管穿黑皮的叫漢奸啊。”

終于說出來了......像是有什么一下落了地,繼而傳來一陣疲憊。我轉過頭來,下巴埋在交疊的雙臂里,看著床頭與枕頭間的縫隙。

“木槿,咱家的家訓你知道,你這樣做娘不得安息,我心里頭也過不去。我知道你是為了生存不得已,可現在我不是回來了么?你把這工作辭了吧!以后我養你,我保證你的生活不會有改變,你想吃西餐吃西餐,想喝咖啡喝咖啡,想逛街就逛街,行么?”說完,他靜靜等著我的回答。

“木槿......”

良久,他輕喚我。

“我不是早說過,我現在是秋江寒。”我又一次看向他,換上了清冷與疏離,“我跟你說實話吧,從變成秋江寒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人生要朝前看,我也想有新的生活。花駒,你就當周木槿死了吧。”

“嘖,咋說變臉就變臉呢......”

“剛才是紅酒上頭了,一時腦子發暈,讓你誤會了,對不起。還是那句話,我們還是親人,但不可能再是夫妻了。”

花駒眸色驟然一寒,瞬也不瞬的看我良久問道,“那身黑皮就那么重要么?穿的就么舒服?”我無奈一嘆道,“跟這份工作沒關系。我一直勸你離開,你就是不肯呀!我能怎么辦?如今說開了也好,你去我道外那個房子吧,盡管住著。”只要你平安無事。

他原就有些寒氣的眸子漸漸凝結成冰,而后飄然一句,“你是不是特別厭惡我。”我脫口而出,“我沒有厭惡你。”花駒的神色復雜起來,他鎖著眉看我許久,仿佛要看進我的靈魂里。而我任由他盯著,無任何悲喜。最終,他輕輕一嘆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腦子不清楚,先休息吧。”說罷他撐著腿站起來,走到隔斷處又回首留下一句,“花家只有叫周木槿的媳婦兒,沒有漢奸親戚。”這話像一根鋼針釘在我心上,說不上是難受還是痛楚,只讓我再都說不出話來......

整夜沒怎么合眼,一直回想今天的事兒。花駒已經開始起疑了,還有最后那句話,看似告誡實則暗含威脅。而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更好的對策。想及此不禁懊惱,應該在他腿傷痊愈后就趕他走,拖拉糾纏到現在終是騎虎難下了。旦有變故,這個責任固然全在我,可我真擔的起嗎?要不干脆就跟他說實話?不行,他那個土匪性子怕更會壞事。萬一自不量力跑到雅茹姐面前......

翌日神思有些恍惚,早飯時候花駒問我腰好點兒沒,我差點沒反應過來。要不是經過訓練語速變慢,我一定脫口而出‘腰沒事兒啊。’

“哦,好點兒了。”我回答。花駒用勺子攪了攪碗里的菜湯,看我一眼輕聲說道,“昨晚上是我不對,我把事情想簡單了。”我一時有些不解,“什么?”他喝下一口湯,然后說,“你在外漂了那么多年,啥都要靠自己,工作是你的倚仗,我不該讓你辭職。”我愣了愣,一時沒明白他心中所想。

“但咱不能幫著小日本兒霍霍自己人。你要工作沒毛病,可在警察廳我接受不了。”他不再繼續往下說,可我聽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換工作?”花駒一點頭。我垂下眼眸,也用勺子攪動起碗里的湯,“換工作哪兒那么容易。你也說我一個人在外很多年,要不是讀過書還曾旅居日本,哪有這么好的工作給我?更何況我還是個女人,外面崗位有幾個是招聘女職員的。”

“用心找總會找到的,我也幫你留心著。”

拒絕的話在唇齒間打了個來回最終咽了下去,用無奈妥協的口吻說道,“好吧,那你留心報紙上的招聘,不要出去四處找。”花駒見我答應了,面容一松點頭承諾,“好,你放心。”我不再說什么,低下頭去吃早飯。拖一天是一天吧,什么時候拖的他開始煩我,沒準也就離開了。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為花家清理門戶。

到警察廳的時候,心緒恢復了點兒。然而快走到辦公室門口聽里面亂哄哄的,緊走幾步上前一看,見眾人沒有在自己的工位上,而是三五成團的聚成一堆在前半部分,伸頭縮脖的往里看著什么。懷著小心走進去,吳桐煙一眼看見了我,不住的向我招手,我一邊觀察著那群人一邊走過去。剛站定,佟鶴川也走了過來。

“怎么了??”我問道,吳桐煙一驚一乍卻壓著聲音對我說,“天要塌了唄!菊池科長越過好幾級舉報特務科橫煙科長私下開大煙館,并且在大煙館里構建情報交易所。”

“什么?!”

“小點聲兒!”吳桐煙做個噤聲的手勢,“橫煙科長昨晚被法務部帶走了,白科長急眼了來咱們科找菊池理論,邵科長也不干了,兩人兒這不質問菊池呢么。法務部還帶走了特高課的幾個日本警察,這事兒牽連大了!菊池科長這回隔著灶臺上炕,算惹了大禍了!”

“我去......”

“姐,”佟鶴川話一出,吳桐煙不禁微微一愣。佟鶴川未覺,只繼續說道,“按說長官們名下有煙館妓院的事兒,早都是公開的秘密,可說到底那秘密兩字兒也是塊遮羞布不是?別說橫煙了,滿洲國從上到下的官員誰屁股干凈啊?菊池科長等于掀了桌子,這回可懸了。”

“當初我就說他是個生瓜蛋子吧,”吳桐煙撅了撅嘴,“看著一臉的聰明相,其實全都不對路。”

“好了,別議論上司。”我提醒她,因為身邊的佟鶴川。這時候菊池辦公室忽然傳出一句,“白科長,我希望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你的職責范圍不包括包庇下屬吧。”

“包庇?菊池,橫煙是我們特務科的人,要打要罰由我和廳長,輪不到你們警務科多管閑事!”一向沉穩的白科長,此刻音量雖然不算太高卻充滿了火藥味兒。

“我和橫煙是特高課的同僚!當然可以......”

“那你也不能越權上告啊!”邵庭霖粗暴的打斷他,“再不濟也應該先告知廳長在做定奪!”

“我們日本人的事不用你們滿洲人管!”

一語畢,空氣驟然微妙。警察廳里中國話才是通用語,辦公室里的五族警察自然是沒有一個聽不懂的。其他三族不說了,日本和滿洲這兩方面已然有些尷尬起來。菊池的辦公室里安靜了一秒,不多時人群哄然一下,接著就見邵庭霖和白科長面色鐵青的走出來,越過我們直接走出了辦公區。又過了一會兒,菊池也黑著臉走了出來,他掃視一圈眾人,皺了皺眉張了張嘴,最終轉身走回辦公室,并且用力的摔上了門。眾人面面相覷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預感到今天不會有任何工作了。

果然,菊池一天沒出辦公室,日本警察送進去的午飯原樣不動的拿了出來。兩位科長也沒回來,中午在食堂也沒見到。去特務科的老孫那打聽,得知他們也沒回特務科。直到快到下班的時間,大家開始隱約不安起來。吳桐煙用眼神示意我,“哎,你說一會兒會不會來人再帶走菊池啊?”我想了一下,“不會吧,這都一天了也沒動靜,要帶走早來人了吧。”

“有道理。”吳桐煙點點頭,轉頭看了眼菊池辦公室的方向,然后小聲對我說,“走呀,更衣室。”我看了眼手表,又看眼四周,湊近了些道,“別了吧,大家都沒動呢。”吳桐煙也是掃視一圈兒,“那我們就這么一直等著呀?那誰要是一宿沒動彈,我們還得陪一宿?”她說的是菊池,這位副科長的房間黑著燈,到目前為止沒人敢靠近。

“可是......”

“哎呀,走吧!”吳桐煙第一個站了起來,我趕忙看了眼周圍人的反應,見有日本警察也開始收拾東西,這才收拾好東西站起身來。吳桐煙躡手躡腳的過來拉起我的手往外走,這時候其他同事也絡繹站起來往外挪步子,一切迅速而又靜默無聲。快到樓梯處,我不禁回頭望向辦公室,正看見最后一個走出來的人關上了燈。偌大的辦公室和菊池的小辦公室一樣,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哎呀媽呀!這一整天屋里頭氣壓這個低啊!”吳桐煙說著伸了大大的個懶腰。我也長舒一口氣,可想到回家要面對的人,那點舒心立刻減半。吳桐煙沒看出我的低落,只回頭去看了看已然在身后的巍峨警察廳,“邵科長不知道去哪兒了,明天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是呀。”我附和著,卻猜得到兩位科長的去處,他們應該是去法務部了。自己的人被帶走了于情于理都應過問,要是一聲不吭,一來顯得不近人情,萬一橫煙無事出來了,以后有了隔閡不好相處,二來也會顯得警察廳窩囊。只是如今菊池和橫煙兩虎相爭,不知會對兩個科室造成什么影響。一只蝴蝶都能引起海嘯,更何況這樣的事情。

到了家樓下,看見窗口黑影一閃,心里不禁一嘆。剛走上樓梯,忽見一樓正屋走出一位濃妝艷抹的女子。還未走近,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兒就先飄了過來。我心念一閃,轉而走上樓去。

“正樓一層那個男的見過你嗎?”進了屋,我邊脫外套邊問他。花駒拿了個蘋果遞給我,“沒見過。”我抬眼看他,“你確定?”花駒不屑的冷冷一笑,“就那齷齪東西,對付他還不容易。而且不是我吹,這院子里住的未必知道我,可誰家大概是啥樣兒我卻都清楚。”看著他越發自得,我終究沒忍住打擊他,“是啊,見天兒扒窗戶望門兒的可不誰家都知道么。”

“嘖,這話說的,我扒窗戶望門兒還不是等你回來,現在我都趕上那受氣小媳婦兒了。”他嗔怪著和我一起走到茶幾那兒,“你先吃點兒水果墊墊,我做飯去。”我看著那果盤里剩下的葡萄不錯,于是端過來拽下一顆放進嘴里......咝,真酸。

“哎!你是不是打算收拾一樓那小子?”花駒忽然從廚房探出頭來問道。我只一秒猶豫,他立刻了然,“要不我來?”我立刻拒絕,“你可別摻和!”他撇了撇嘴,又進廚房去忙活。吃過晚飯,洗漱過后,他很自然的跟進臥室,并從身后抱住我,貼著我的耳邊溫言軟語,“腰好點兒了吧?”我推他的手臂,他卻紋絲不動,我只得故作為難的說,“還沒好呢,再過幾天吧......”他將臉貼進我的頸窩,“那我輕點兒的不就完了么。”被他呼出的熱氣惹的渾身一陣燥熱酥麻,思緒也有些混沌。做個深呼吸后,我輕聲道,“我還沒想好,再給我點時間。”他一邊輕吻起我頸間一邊含糊的說,“還想啥呀!都老夫老妻了。”

“我,”我閉上眼睛,心不由自主的傳來刺痛,“我想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花駒剎時停止了索吻,縈繞彼此間的繾綣也瞬間冷卻。趁他恍惚的時候,我輕輕掙脫開,轉過身去,期艾的看著他,“對不起,我們離得越近我越是會想起,他是男孩女孩?像你還是像我?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如今又該幾歲了?”花駒的臉徒然慘白,他不自覺的往后仰了仰身體。而我也已是心如刀絞,既是因為過去的傷痛,也是因為自己的卑鄙,竟然用失去的孩子推開了最愛的人。

花駒瞬也不瞬的看著我,眼里卻沒有了任何情緒,幽深如黑洞,隨時能把我吸進去一般。我有些心虛,于是垂下眼眸躲避。須臾,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默然轉身,一步步走出去。我這才敢抬眼,只見他跌坐入沙發,雙肘支撐在腿上,把臉埋進手掌中深深的一嘆。我在心底也是深深一嘆,走上前木然的關上隔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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