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夢驚魂(2)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200字
- 2023-12-06 22:21:07
夜靜的有些寂寥,天邊一彎西垂的孤月在蒼穹下?lián)u搖欲墜。我輕輕劃著了一根火柴,把噙在嘴里的香煙點著,然后看著手里火柴上的火苗,直到它化為灰燼。青煙緩緩升騰,使得深藍色的夜透出些許深邃與神秘。我又把香煙拿在手里,看著它的燃燒點忽明忽暗,一點點一圈圈的化成煙灰。
焚尸爐里那天燃燒著的火也是這樣忽明忽暗,不緊不慢的將一個生命化成暗白色的灰。它已經(jīng)吞噬掉無數(shù)的生命,但是,我們從未想過它也是給我們準備的,給我們這些滿洲警察,從前的中國人......所以我們在日本人眼里到底算什么呢?我們和那些被抓進來的人又有什么分別呢?都是待宰的羔羊吧......
虐殺同事的日本警察并沒有受到任何嚴厲的懲處,只是以不適合繼續(xù)在警察廳工作為由調回了特高課。那還是白科長與橫煙科長匆匆趕來安慰我和吳桐煙之后的事情,就是這種不痛不癢的結果。至于那個小女孩,得以免受酷刑也并非因為新來的警察被虐殺,而是被母親的慘狀嚇傻了,從此就呆呆的在那兒,不哭不鬧,也不再吃飯喝水,更不說話。白科長對此僅是輕輕一嘆。我明白其中的含義,她大概不會再受苦,但是她的人生已進入了倒計時......
“木槿,你還沒睡嗎?”花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不免心下一頓,他不是早已睡著了嗎?
“你是在抽煙嗎?”他又問道,語氣里透著些微嚴肅與不悅。不多時外屋亮起了微弱的暖色燈光,我尋著光看去,直到隔斷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想說點什么打發(fā)他走,但心里像是壓著巨大的鉛塊似的,沉的我張不開口說不出話。
“把門開開......”
開門有什么意義呢?如實相告,你又能為我解決什么呢?無非是又多一人沉痛罷了。想及此一陣疲憊感蔓延開來,頭越發(fā)的沉,禁不住往床沿上一靠,在心底長長的一嘆。“你開門!”花駒的聲音提高了一些,還帶了絲慍怒。我有些煩躁起來,可他音量再高一度就會被鄰居聽見,所以我只能扶著床沿起身,無奈的走過去打開隔斷。
“你,你這是咋了?”花駒被我陰郁的臉色嚇的一愣,原本就皺著的眉頭更加深鎖了些。我無力的回答,“沒怎么,你去睡吧。”他打量我一番,“從進家門兒你就不對勁兒,晚飯也沒吃幾口,到底出什么事兒了?”一時間千頭萬緒涌上心口,眼眶也發(fā)熱起來,我閉了閉眼睛把眼淚咽了回去,只說,“工作上的事兒,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
花駒仔細的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的眼睛里找到答案。一無所獲后他輕微欠身,把煙從我的指縫中拿走,轉眼又看見床上放著的煙盒與打火機,于是走進去把它們拿在手上。復又走出來對我說,“你自己待著可以,就是別抽煙,對身體不好。”
“嗯。”
花駒仍舊擔心著,但還是后退了兩步,轉身剛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用商量的語氣對我說,“就別鎖門了吧。”我放心不下。我聽到了他沒說出的那半句話,于是輕輕一點頭,抬手把隔斷關上。沒了青煙繚繞,心境再續(xù)不上,索性和衣仰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著呆......
直到被花駒推醒,才意識到不知不覺睡著了。吃早飯的時候,花駒不時的看看我,快吃完的時候他才說,“我不知道你昨天怎么了,你也不想跟我說,但是工作要是做的不快活就回家歇一歇吧。”心里泛起些微暖意,轉瞬想到我的真實身份,又迅速低沉下去。這條路是沒有回頭的方向的,更別說停下來緩口氣了。
要是我給花駒編的那些事兒是真的該多好啊,這真的就是不得已的一份糊口工作,我只是單純的為了活著茍且在這里。那么此時此刻我會不會就勇敢的離開了?再或者當年如果我沒有遇見陳雅茹,如今又會在做什么呢......
帶著這樣的悵惘,走進秋日刺目的艷陽,涼風翻飛起耳邊的碎發(fā)使人癢的有些不耐,恨不能一把扯下那擾人的青絲。已至警察廳,我不禁抬頭,六根克林斯圓柱此刻看起來竟也是白的有些森然,像是用骨灰堆砌而成。一念及此不禁打個冷戰(zhàn),忙收回目光拾級而上。
走廊里遇見了佟鶴川,我盡力集中起精神應對。他這次的眼神沒有躲閃,先是問了我心情好點沒有,之后說,“這周日有時間嗎?一起逛逛吧,我們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我意識到他要跟我攤牌了,心里不知泛起些什么情緒,又很快消失了。我點頭答應,“好呀!”佟鶴川眼神閃了閃,繼而劃過一絲傷感,想是我答應的太快了。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他依舊是先目送我回到工位上。這一次我走的很決絕,因為感覺到他的眼神一直追隨著我,那么傷感又不舍。我想以此告訴他:不必如此,我并無一絲留戀。
我所留戀的,是當初喊我嬸子的那個小四,是在大火中沖進來要救我出去的那個小四。在心里凄然笑了笑,只如常的拿起水杯去茶水間接熱水。
“江寒啊!”
“啊?周哥啊,早啊。”
老周笑著點點頭走上來,把水杯挨著我的水杯放下,往門口看了一眼,這才低著聲音說,“晚上邵科長在馬迭爾請客,人不多,就是哥幾個聚聚,一定要來啊。”我立刻了然話中之意,“好的,周哥。”老周笑容可掬的點了點頭,恢復了正常音量和我閑話起家常。我抑制著內心的興奮,今晚就可以看到邵庭霖的所有心腹!
一下午都在期待中度過,猶如馬上要找到獵物老巢的狐貍。這樣的期待倒是緩解了些原本的壓抑。此次說不定還能打探到邵庭霖和土肥原的關系!從見過土肥原單獨找他之后,警務科很多原本站到菊池那邊的人,態(tài)度又曖昧起來,甚至有幾個人干脆倒戈了。這些人認為土肥原的道行比菊池要高得多,巴結住邵庭霖總不會錯。
而今天聚餐的目的,想來是與滿洲警察被虐殺有關,不知道邵庭霖會借此做什么文章。我是他埋在菊池身邊的棋子,也不知道他對我會有什么安排......
馬迭爾的包間里,除了邵庭霖和老周,還有警務股劉股長,經(jīng)理股趙股長,以及一名組長和一名隊長。主事兒的這幾位就包括了兩名股長,邵庭霖的實力還真是不容小覷。只是今天只來了我和老周,也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普通警員具體還有多少?
眾人交換過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淺笑。只是之后的氣氛并不歡樂和諧,似乎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煩悶,眾人以推杯換盞的形式不斷的灌著酒,想要以此發(fā)泄出兔死狐悲的心境。就在我也有些要上頭的時候,邵庭霖發(fā)了話,“今兒個咱自家人算是見了!我知道特務科警察的事兒你們心里不痛快。今天請你們來沒別的,就是喝酒,吃肉!咱都放縱一把,把憋心里的懊糟都發(fā)泄出來!”
“他媽的!”老周一拍桌子,“科長,這小日本子根本不拿我們滿洲警察當人吶!我們還跟這出生入死的,結果呢,就因為那小子不小心把火星子濺那個畜牲手上,就說殺就殺了!”
“就是,科長,您說以后這工作還咋干呀?”趙股長也憤慨道,我也跟著他們附和著。邵庭霖倒是冷靜的很,他掃視著眾人,“是啊,所以如果咱們遇見這種情況,諸位如何應對?”老周立刻接話,“跟他們打呀!寧愿被打死也不能被嚇死!”
“老周說得對!那小子不是打不過日本畜生,就是不敢真招呼,其實他是被嚇死的!”
“對,就該讓他們知道,咱滿洲警察也不是好欺負的!”
“指著我們坐穩(wěn)江山,就得把我們當人看!”
“沒錯!”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已現(xiàn)群情激奮。邵庭霖擺了擺手,眾人安靜下來,聽他道,“你們說的正是我想的!”一語結束又都沸騰起來,劉股長一揚手臂,“科長你說個章程,讓咱咋辦,咱們沒二話!”邵庭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章程?只一句。你們日后要是讓日本子扔進焚尸爐里了,我一概不管。”就在氣氛驟然一滯的時候他接著說,“可你們要是打死打傷了日本子,我給你們兜著!”
我暗自一愣,一時沒想清楚,他這話是發(fā)自內心的還是為了拉攏人心。難道他在土肥原那兒面子那么大?想保誰就能保誰?
眾人的精神為之一振,邵庭霖一擺手,“不過啊!你們可不能去隨意挑釁人家!該干活咱就干活,只是不能讓人欺負了。這次的事兒整個警察廳的滿洲警察都會有情緒,你們管好各自的手下,千萬別鬧出事情來!回頭別咱們氣沒出去,反倒讓人家拿了把柄連窩端了!”
“放心吧,科長!”
眾人異口同聲說道。邵庭霖滿意的點點頭,隨即換上昂揚的表情并揚了揚胳膊,“好啦,這事兒就別提了,大家吃飽飯喝好酒,明兒個都給我精精神神的來上班兒!”眾人高聲附和,又開始推杯換盞。我故作表面微醺,實則仔細聽著他們說話。沒聽幾句,邵庭霖就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咋樣啊,心情好點兒沒?”
“已經(jīng)沒事了,科長。”我雖是這么說,卻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以此告訴他我只是在安慰他。同時暗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時刻關注他接下來要說什么。邵庭霖無奈的一嘆勸說道,“咳,這人啊和豬馬牛羊一樣,都活一口氣。這口氣在就活著,這口氣咽下去就啥都沒了,凡事往開了想。”我抿著嘴唇點點頭,完全聽進去的樣子。可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出滿洲警員死之前的畫面,以及那最終無力垂下去的手。他和豬馬牛羊一樣嗎?
“我看菊池這幾天也得開會說這事兒,我和他不咋犯話,你幫我留意著點兒。”他說著給了我一個眼神兒,我心領神會,“知道了。”邵庭霖笑著拍拍我的肩膀,“難得你這么穩(wěn)當,好好干,虧不了你。”我心念一動剛要套話,就被老周的大嗓門打斷,“科長!吃完飯咱找地兒快活快活去呀!”說完他眼風一掃落在我身上,“啊,江寒就別去了,早點兒回家把!那不是女人去的地兒。”
“吵吵啥!”邵庭霖不悅的看他一眼,老周一縮脖不吱聲了。劉股長呵呵一笑,“老周哪都好,就是這個嘴沒把門兒的,我看哪天上修理部給他的嘴焊一下。”是呀,當初他說邵庭霖自作多情的時候,我還一度懷疑他是菊池的人。
“不僅焊上,還得加把鎖。”一名組長說道。趙股長一擺手,“何必費那兩分錢?直接焊死,大家都省心!”
“哈哈哈.....”
眾人齊聲笑出來,都在默契的打著圓場。老周這種人精自然最會就坡下驢,打著哈哈就過去了。
回到家已是九點多,花駒難免埋怨,“咋才回來呀。”原是有幾分醉意,被涼風一吹越發(fā)迷糊起來,此刻那張床看起來格外誘人。我一邊脫下外套一邊說,“同事聚一下,沒來得及通知你,對不住。”花駒跟上來皺著眉,“這么大的酒味兒,喝了多少啊你?”
“難得高興嘛。”我敷衍著。“昨兒個晚上還一臉喪氣,今天又高興上了。”花駒小聲的嘲諷道。我懶得再說什么,只換了拖鞋去洗漱。高興這個詞兒已經(jīng)不屬于我很多年了。
這個周日還真是天清氣朗,佟鶴川和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彼時他體貼的給我剝著橘子,卻一直沉著臉,看上去心事重重一般。他剝好了遞給我的同時帶了些無奈的說,“江寒,姜淑文那邊兒,我實在是沒轍了......”我接過橘子掰成兩半,撕下一片放進嘴里,輕輕一咬,橘子的清香溢了滿口。
“到底姑娘也是對你癡心一片,要不我們還是分開吧。”我說著又撕下一片放進嘴里。“不行!我想娶的是你!”他立刻回絕,只是不知是說給我聽的,還是他自己。我咽下橘子,輕聲說,“姜部長很疼愛他的女兒,姜淑文既然看上了你,你是推不掉的。除非......你辭職,我們一起回奉天。”說罷我認真的看入他的眼底,有那么一瞬,我竟然希望從他的眼睛里看出選擇我的堅定。
可是佟鶴川臉色一僵,緊咬住下唇,緩緩的垂下了眼眸。我心底不免劃過一絲悲涼,扯起嘴角笑著說,“只不過要真能辭職遠走高飛倒好了,且不說姜院長不會讓你走,警察廳也不會輕易放過你。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可離開警察廳的人,警察廳是不會放心的。”佟鶴川聽此豁然抬頭,看著我許久說不出話。
“如今只慶幸你從沒有跟姜部長提起過我,否則要較起真兒來我莫名其妙從這世上消失了都不一定。”
佟鶴川又是微微一愣,繼而神色越發(fā)復雜起來。
“就當為了我吧,鶴川。”我給他找著最合適的借口,“如果我們執(zhí)意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局的。”
“她父親的確不好對付。”佟鶴川似在自言自語。我輕嘆,“萬般皆是命,我們的緣分就到這里了。”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繼而釋放出掙扎與不甘,隱隱還閃出淚光。忽然,他把頭埋進雙手里,呼吸中透著說不出的壓抑。我抬起手輕輕放在他背上溫柔的安撫,“人生一世,哪能沒有遺憾呢,好在有得亦有失,不是嗎。”佟鶴川停頓了一下便豁然轉身抱住我,許久的不說話。他徹底下定了決心。
“以后好好的,小四。”我拍了拍他的背。他渾身一僵,卻更加收緊了手臂,似乎一松手我就會立刻化為塵煙。片刻,他從胸腔里透出來一句,“別離開我。”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著。片刻,他慢慢放開我,泛紅的眼眶和慘白的面容映入我眼簾。
“我們都要好好的,姐。”
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轟然坍塌,一股無以名狀的痛直擊心頭。
“好。”我說。
分別的時候,沿著江面,他向西,我向東。一路上我不斷的回憶著當年的種種,可我再也想不起小四少年時的容顏,滿腦子都是如今的佟鶴川。聰敏的,明朗的,堅毅的,陰鷙的......時間在我們的靈魂上涂涂抹抹,隨意又優(yōu)雅,溫柔又殘忍。想及此轉頭望向江面,失落惆悵之余又覺出一絲輕松與開闊......
周一上班菊池果然提出了開會,我依舊是負責記錄。走廊盡頭的大會議室里,警務科有職位的人基本都到場了。而吳桐煙是作為和我一樣的‘受害者’的身份來到了會議室。邵庭霖抱著看好戲的態(tài)度,怡然自得的坐在菊池身邊,間或還丟過來戲謔的眼神。去馬迭爾的這幾位自然心領神會,著看菊池怎么演這場戲。不經(jīng)意看到劉股長,他看上去還帶了些興奮之色,我不禁一皺眉,心里劃過些異樣的感覺。
菊池面色沉重,眉頭也皺著,似乎慘死的是他的親人,“對于那天發(fā)生的事情,我深表遺憾。今天找大家來是想真誠的道歉。”說罷他起身對著眾人深鞠一躬,有幾個機靈的趕忙站起身來,故作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們這些慢半拍的這才跟著起身。規(guī)劃股關股長著急道,“菊池科長您道什么歉呀!這事兒跟您沒關系!”菊池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又對眾人擺擺手,“都坐下。”
待眾人都坐好,他接著說,“這個歉是我作為日本人該道的,因為施暴的警察也是日本人,他做的事就代表著日本,代表著天皇,也代表了我。”幾個滿洲警察眼神為之一亮,精神也振奮了一些。我心里冷冷一笑,剛直不阿也好,鐵腕壓制也罷,都只是為了幫助日本構建傀儡政權,千秋萬代奴役我們而已。侵略者個人的言行再怎么高尚也不值得尊敬。
“我會給高層寫報告,要求以后警察廳一定要嚴格篩選,像那樣的暴虐之徒絕不許踏進這里半步!實話說,那樣的混蛋更適合送到戰(zhàn)場上去當炮灰!”
話音落下的下一秒,氣氛忽然泛起一絲絲微妙。滿洲警察顯然是意識到把那個混蛋送去戰(zhàn)場對付的也是自己的同胞。菊池也立刻意識到不妥之處,然而話已出口,想要收回是不能的了。他只好干咳一下緩解尷尬,繼而說,“不管怎么說,希望大家不要因一個人的過失而對警察廳失去信心。在這里,作為日本人,也作為諸位的上司,我做出保證,在警務科絕不會再有類似事件發(fā)生!”
“菊池科長,那以后別的科室借人我們還去嗎?”警務股的一位小組長忽然說道。我心里一涼,轉眼看向劉股長。劉股長那表情明顯是知道我在看他,他迅速的玩味一笑,繼而又去瞪了小組長一眼,嗔怪了句‘就你話多’,然后故作憂慮的對菊池說,“菊池科長,下屬們有這個擔憂不無道理,咱們警務科雖然平安無事,可保不齊別的科室有那么些個性格暴躁的人,這以后我們還怎么往來共事啊?”
轉眼去看菊池,他的整個臉都凝固住。恰在此時,趙股長不疾不徐嘆道,“說起來要不是那位日本警官高抬了貴手,我們科室的兩位女警員能不能坐在這兒還真難說呀。”一語落,滿洲警察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不少。日本警官或垂著眼眸,或恨恨的盯著幾位股長組長。菊池的嘴唇繃成了一條線,面容如鐵一般生硬。
“好了,你一句我一句的。”邵庭霖嚴肅的掃了一眼眾人,“菊池科長不是做出保證了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發(fā)生!你們還想咋著?非要讓一科之長給你們發(fā)毒誓嗎?”空氣倏然安靜,透出一絲絲詭異。關股長想要說話,邵庭霖一個眼神兒過去,他立刻閉了嘴。我悄悄看了看在坐,滿洲警察瞬也不瞬的看著菊池,用這種沉默告訴他:是的,你得發(fā)毒誓。而日本警官似乎被交代過,至今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們此刻都繃著臉,皺著眉,面色凝重中透著慍怒。想來這不是他們預想的結果。或許在他們腦海中滿洲警察應該對菊池道歉的行為感激涕零,發(fā)誓為這樣的長官鞠躬盡瘁。他們沒想到,每天與他們一同高聲搖拜東京的滿洲警察們也是有骨頭的。菊池的額頭上隱隱滲出汗珠兒,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眾人,眼神中卻透出不安與慌亂。他也似乎沒想到看似恭敬溫順的中國人這么難對付。
忽然,邵庭霖丟過來一個眼神,我心里神會,于是開口說,“那個日本警察并未對我和吳桐煙動手,想來還是有所顧忌的。菊池科長說給高層寫報告,我們還是等待警察廳以及特務科的回復吧。”菊池的眼神終于穩(wěn)定住,他感激的看我一眼,然后對眾人說,“所以大家不必過于緊張,各科室之間都會有所顧忌。按照那句俗語所說,誰也不敢隔著灶臺上炕。”
氣氛終于緩和了一些,就在菊池松口氣剛要落座的時候,趙股長忽然嘟囔道,“江寒個記錄員插什么嘴啊。”菊池又僵在當場,氣氛也為之一沉。而我瞬間明白趙股長的用意,他是在幫邵庭霖把我往菊池跟前再推一把。菊池臉色一沉,冷冷的看向趙股長,“江寒是警務科的一員,當然有資格說話。”趙股長故作尷尬的抿抿嘴,垂下了眼眸。
邵庭霖后來又打了幾句圓場,也就散會了。我原想跟在眾人后面出會議室,不想菊池把我叫過去,故作親熱的與我聊天邊往外走。以此見得,滿洲警察的行為惹他不輕。邵庭霖一干人等對此肯定是喜聞樂見,也都在等著一步步的看菊池的笑話。
“好家伙,今天的會開的我是一身的冷汗。”傍晚的霽虹橋上,吳桐煙感嘆著。我也舒出口氣,“可不么,火藥味十足。”吳桐煙不自覺的挨得我近了些,“我看見邵庭霖一個眼神兒,關股長臉都白了!不過說起來,日本人的臉色更難看,都綠了。”
“臺上的演員演的那么賣力,臺下捧場下的卻一點兒都不配合。能不綠么。”我說著苦笑出來。吳桐煙點點頭,“嗯,不過看他們那憋屈樣兒,估計是菊池交代過不讓惹事兒,否則就今天那氣氛非得打起來不可。”我也點著頭輕聲對她說,“所以最近離日本警察遠點兒,他們心里窩著火呢。”
“放心吧。”她說著挽上我的右臂,“不過想來真是后怕,那天回家我就做噩夢了,夢見那個警察從焚尸爐里爬出來找我們索命!”
“他找的是日本人,不是你。”我清淺的安慰她,后背的汗毛卻根根乍起。吳桐煙越發(fā)挽的緊了些,“江寒,你做噩夢了沒有啊?”我搖搖頭,“沒有,可是我也沒睡好,總是不踏實。”沉默片刻,她忽又輕聲問,“你說人死后有去處嗎?”去處?我轉頭看向她。吳桐煙無瑕的面容此刻透出幾分蒼白,在暮色里看上去幾近透明,顯得那玫瑰色的紅唇分外刺眼。我有些心驚,于是調轉開目光。
“兩位施主,人死后是有去處的。”
干脆又不失禮貌的回答打斷了我的不安,我和吳桐煙循聲看去只見是一位女道人。素凈的臉上雜亂的眉毛搶了圓眼的風頭,干澀到有些發(fā)裂的嘴唇緊成線讓人看不出悲喜,瘦小的身軀雖站的筆直,卻依舊撐不起寬大的青色道袍,風一吹,好像禁不住搭在臂上的拂塵,與之一起搖搖欲墜。所幸束起的黑發(fā)干凈利落,透著幾分干練。
“去去去,哪兒來的騙錢神棍!”吳桐煙不耐的揮揮手,推搡著我就要走。女道人并不生氣,反而寬和一笑,“這位施主面容飽滿,艷若朝云桃花,且不說注定佳緣不斷,日后也定是歸于富貴之鄉(xiāng)。”
“用你說!”吳桐煙甩了一句,然而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但是她也不想跟道人多費唇舌,挽著我就要離開,不想道人上前一步攔住我們的去路,開口說道,“您身邊這位施主三魂遠在現(xiàn)世之外,怕是會有劫數(shù)。”說著道人看向我,眼神要把我釘住一般。我心里突地一跳,強做鎮(zhèn)定,看向吳桐煙笑說,“這道人也算是說著了。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兒漫說是我,整個警察廳的人都嚇沒了三魂七魄。”
吳桐煙撇著嘴點點頭,道人卻只繼續(xù)說,“替別人背因果是會遭到反噬的,施主若想一生平安怕是要向南而行。”
替別人背因果......
“什么亂七八糟的!”吳桐煙不耐的話打斷我的思緒,“眼看著中秋節(jié)了,騙錢也要說點兒吉利的吧!”
“貧道不取分文,只為度化這位施主。”道人輕輕一欠身,說話聲音不高卻字字落地有聲,這反倒讓吳桐煙有些無措。而我雖然不大明白她話中之意,可也怕她真看出點兒什么說出來,畢竟她有一句話說中了,我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科學的盡頭是玄學這話我還是信的,萬一也看出了關于花駒的什么事兒,從而引起吳桐煙的懷疑就遭了。除掉她和吳桐煙不難,可是吳桐煙畢竟......于是我掏出錢夾拿出兩張紙幣遞給道人,“謝謝您出言相助,只是俗語說信則有不信則無,我不信這個。”
道人先是看了看我手中的錢,又看了看我和吳桐煙,繼而淺笑著把錢推回來說道,“施主生性純良,貧道有緣相遇本應勸上一勸,須知人各有命,不可逆天而行。施主想要平安度過此生,且記一定向南行至春暖花開之處,方可太平無事。”說罷,她輕輕的一欠身,便坦然地越過我們向前走去。
“別理她,收起來。”吳桐煙說著推了推我拿著錢的,尷尬到有些僵硬的手,“瘋瘋癲癲的,快過節(jié)的當口說死呀活呀的膈應人!”
“咳,故弄玄虛唄。”我故作輕松的笑了笑,邊把錢收好邊和她繼續(xù)往回走,心里卻不住的回想道人的那句話:替別人擔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