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月未寢(2)
- 冬獵
- 酔影清秋
- 8772字
- 2023-10-20 20:47:27
“唔......你回來了?”
“嗯,你不用動了,我在這睡一樣。”
我只閉著眼睛說道。接著聽到他起身,“不行,沙發(fā)睡著累人。你白天還要工作,得睡床上才舒服。”聽著他走過來,我睜開眼睛轉頭看向他。花駒到跟前一揮手,“起來,床上睡去。”我只好坐起來,“以后我若回來晚,不用給我留燈,還有記得把窗簾拉上。”
“這不是天兒熱了么,又是東偏樓不進風,要是掛上窗簾就更悶得慌了。”他輕聲解釋著,然后又問,“吃飯了沒有啊?”我走到窗前把窗簾拉上,又去床頭把臺燈滅了,“我吃過了,休息吧。”說完我往床上一躺,身下的被褥還尚留有他的體溫,加之這樣的時節(jié),周身只覺得溫熱的有些難受,要是冬天一定會很舒適。這樣胡思亂想著,聽沙發(fā)那邊傳來一句,“動不動就加班兒,這個班兒有啥上頭啊。”
我心里不禁一頓,又聽他感嘆,“再說這工作多危險,哪是女人干的活兒啊。”我瞬間覺察出他話語背后的用意。于是不做任何回應,只是慢慢合上眼睛。從他出現(xiàn)到如今在腦子里飛快的閃過,雖然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可這種種的確像是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悄無聲息的將我罩住。而花駒就是那網(wǎng)中等待的蜘蛛,等著我毫無察覺深陷其中。身上輕柔的蠶絲薄被此刻像是有千斤重......
想要掀開被透透氣,睜開眼睛剛要動彈發(fā)現(xiàn)竟然沒關隔斷!心悸之余慢慢卸了力,偷眼看了看隔斷,一絲憊懶襲上心頭。應該沒什么事吧,萬一他不規(guī)矩揍他就是了,也正好借此把他趕出去......就這樣想著漸漸睡過去了。一夜安穩(wěn),清早醒來,聽著花駒在廚房忙活,不禁莞爾,可想起昨夜他的話,那份來自于信任的安穩(wěn)頓時淡了許多。
陶楚晗如愿考上了滿洲醫(yī)科大學,我?guī)ニ浪箲c祝,還送她一條玫瑰花吊墜的項鏈作為禮物。她歡喜的不得了,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把玩著,“真好看!我要配哪件裙子穿著去報道好呢?”我不禁擔心起來,“那個學校大多是日本人,你別打扮的太惹眼。”陶楚晗只管玩兒著那個玫瑰花項鏈,“知道啦。”見她這樣沒心沒肺我有些不悅,不過也只是微微低頭沉默下來。
陶楚晗立刻察覺到我的情緒,于是邊把項鏈戴好邊說,“哎呀,我真的記住啦!保證穿著樸素,絕不惹眼,行了吧?”我看了看她,不禁微微一嘆,“你本來就容貌出眾,其實也不在穿著上。總之,孤身在外保護好自己。”陶楚晗抿抿嘴一笑,“放心吧!別的班的同學也有兩個考進去的,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啦,跟她們一起去學校報到!”
“那就好。”我稍微放下心來,她笑瞇瞇的,轉而嘆道,“好在畢業(yè)之前把你交代的任務完成了,哎,姐姐,姜淑文現(xiàn)在怎么樣了?”剛要夾菜的手不禁停了一下,只說,“她很好。”陶楚晗點點頭,“從上次寺廟算命之后就沒見著她,聽說她父親為了她有學上還出資贊助了一個大學,可她不愿意去。她還給我打電話,說是有了意中人要結婚!”
我平淡中帶了點嚴肅的告訴她,“你不要管她了,也不要過問剩下的事。好好等著開學,努力把學業(yè)學好了,將來為國家做貢獻。”她眼珠兒靈巧一轉,繼而用力一點頭,“嗯!知道啦!”我滿意的一笑,“快吃吧。”陶楚晗乖巧的低下頭享用著美食。而我因為那個單純天真的姜淑文泛起了絲絲的愧疚感,在沒什么食欲。
陶楚晗與姜淑文的關系修復的很快,如她所說,手拿把攥。之后陶楚晗順利的把姜淑文騙去寺廟算命,早已被收買的師父指點姜淑文說此生一定會在異域之地得遇良人。
另一邊老顧著手去準備,并約定了準確時間。剩下的就是怎么引誘佟鶴川自己去那家法式餐廳。我先預定了兩個位置,然后跟吳桐煙說還沒吃過法餐,要她陪我去米羅餐廳嘗嘗。她自然歡天喜地,一把抱住我,“秋江寒你太好啦!我一直想去那家看外國帥哥!”我笑意盈盈的提醒她,“那明天可要穿的漂亮點兒呀,爭取艷驚四座。”她嘿嘿壞笑了一下,用手比了個OK,“沒問題!”
翌日算著要下班之前,‘失手’弄臟了吳桐煙的裙子,于是約好的晚上去吃法餐就這樣泡湯了,然而那家餐廳是不允許取消預定的,我引導著吳桐煙去找佟鶴川,讓他替我們?nèi)ァ.斎唬沦→Q川擔心餐廳消費太貴而拒絕,我還特意預付了餐費,并讓吳桐煙告訴他。
直到第三天上午,科里要開表彰大會,我便知道事情成了,這才松了口氣。這樣的連環(huán)計但凡有一環(huán)失敗就滿盤皆輸,然而或許也是天意吧,計劃完成的異常順利。佟鶴川見義勇為,救下了哈市一中的女學生。該學生正是滿洲國國立法院姜副院長的掌上明珠,姜副院長特意打電話到警察廳點名表揚了佟鶴川。而僅在兩天之后,這位副院長的千金小姐,就捧著一束玫瑰花出現(xiàn)在警察廳的大門口。
佟鶴川礙于姜副院長的地位,出去和女學生聊了幾句。并且把鮮花帶回來,徑直來到我的辦公桌上把玫瑰一放,“給你。”周圍同事投來看戲的目光。而吳桐煙則是略有深意的看了眼佟鶴川,又擔心的看向我。我一笑,“人家姑娘送你的,你給我算怎么回事兒?”佟鶴川立刻皺起眉,“她給我就要收著呀!一個小黃毛丫頭!懶得理她。”我把玫瑰拿起來捧在鼻尖聞了聞,“嗯,真香!不過我可沒地方安置它,給你桐煙姐吧。”
吳桐煙玩味的一笑接過去,并看著佟鶴川眨下眼睛,“我最喜歡玫瑰啦!鶴川老弟你不生氣吧?”佟鶴川立刻笑說,“我生啥氣呀!你們替我解決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吳桐煙噗嗤一聲兒噴笑出來,看了我一眼。佟鶴川看了看我問道,“江寒你不生氣啊?”
“你不都說了,一個黃毛丫頭而已,我生什么氣。”我笑說。佟鶴川這才放下心,“你不生氣就好,那我去忙了。”我也點點頭,目送他走向第一排的坐位,漸漸淡漠下來。吳桐煙沖我揚揚下巴,“哎,真沒生氣啊?”我垂下眼眸,拿起卷宗翻閱著,“沒有。”她似不甘心,陰陽怪氣的感嘆著,“你說這佟鶴川一表人才,再加上英雄救美,哪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頂?shù)米。磕切∶廊藘喊∨率且陨硐嘣S了。”
她要不以身相許我豈不是白忙活了?
“你不怕這小子真被人搶走了呀?”吳桐煙又問。我直接說,“是我的搶不走,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順其自然吧。”她看怪物一樣,“你倒真是想得開!”我對她一聳肩膀,表示無所謂。下班的路上,快要走到家的時候,她又把玫瑰丟給了我,“喏,還是還給你吧!反正它也刺傷不了你。”我接過來,仔細聞了聞,然后捧在懷里,“好呀,正好回去摘了拌白糖吃。”
“啥?這玩意兒能吃?”
“能呀!”我點頭,“花瓣摘下來洗干凈了拌白糖,倒也是不錯的小甜品。要是拿白糖漬了,就是玫瑰醬了!”
“那你還是還我吧!”她說著又一把奪過去。我頓時哭笑不得,“土匪胚子呀,一說能吃廉恥都不顧了!”吳桐煙理直氣壯的搖頭晃腦,我苦笑著由得她去。后來我發(fā)現(xiàn)有些低估了那個女學生的熱情,她幾乎每日會在下班的時間出現(xiàn)在門口,或者拿著一束玫瑰花,或者站在自家的白色車子旁邊巧笑倩兮的與佟鶴川打招呼。佟鶴川也從最初的不得不應付,到后來的主動赴約。從最初的眼神堅定到后來對我漸漸的躲閃沉默......
“我吃好啦!”
“嗯?哦,好。”
我收回思緒,拿過包準備去結賬。陶楚晗不滿的聲音傳來,“姐姐你就吃那么點兒,真浪費!”已經(jīng)起身的我低頭看了看盤中餐,不好意思的說,“我飯量小。”不想她一撅嘴,“哼,你是心思重,剛才又不知道在想啥。”我心里一頓,陶楚晗卻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對著剩菜揮了揮手臂,“全都打包哦,不許浪費。”我不禁一笑,“好。”
走出塔道斯,走進暮色四合里,快要分手之際陶楚晗問我,“去學校那天姐姐你真的不來送我嗎?”我遺憾的看向她,“不行,火車站人很多,其中也有警察廳安排的特務,不能讓他們看見我們認識。再說你還要和你的同學們一起去,那我就更不能露面了。”
“哎!好吧。那我寒假回來看你!”陶楚晗說著靠在我肩頭上,“姐姐你是奉天人,等到了奉天我得好好看看你的家鄉(xiāng)。對啦,我會拍好多照片帶回來給你看!”她這句話讓我心念一動,不禁停下腳步。陶楚晗不明所以的抬起頭,“咋了?”我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楚晗,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
夏天結束的時候,佟鶴川看我的眼神里終于沒有了以往的溫柔與熾熱,而是帶著一絲復雜和疏離。我知道,他對我的這段似是而非的感情徹底消逝了。只是他不說我絕不主動提及。就如雅茹姐所說,要讓所有的人和事都主動的向我靠攏。
風就這樣微涼起來,初秋的陽光也似乎比夏天明媚。難得的休息日我總會打開窗戶,坐在書桌前一邊看小說,一邊喝咖啡曬太陽。花駒是不能夠出現(xiàn)在窗前的,可他不愿意蜷縮在沙發(fā)那邊,于是總在我身后晃悠,“你那咖啡好喝么?”我頭都不回,“離窗口遠點兒。”不想他反而湊過來,“干啥呀,我又不是見不得太陽的鬼。”接著后背傳來一片溫熱,我心里一緊,未等反應他便從身后伸手端過我的杯子。我預感不妙下意識轉頭,卻只看見了他胸口前白色的襯衫。
“呵!啥玩意兒這是,不好喝。”他說著把杯子又放回原處。而那片溫熱已讓我有些慌亂。我知道他是在試探我的底線,只是應對這樣模棱兩可的行為最是不好發(fā)火。于是我沉下心來想著辦法......
“我看你的腿傷好的差不多了。”
“啊?”
“我在道外還有一處房子,可惜一直空著。”那是我購置的一處面積不大的,作為安全屋使用的平房,位置僻靜又能四通八達。果然,他不自覺的往后稍開了一些。我心里劃過一絲自得,接著說道,“聽老輩人講,房子一直閑著不好,要不你替我去打理一下?”說完我回頭仰起臉,這次終于看到了他的全臉。
“啥意思啊?”他眼底劃過一絲慌亂,然后瞬也不瞬的看著我,“你要趕我走啊?”見我不說話,他越發(fā)的六神無主,“不就是喝你一口咖啡你至于嗎!”我這才開口講話,“說很多遍了不要站在窗口,萬一我哪個同事來看到了,我沒辦法解釋。”
“說我是你親戚不就行了?或者朋友!”
“那幫警察不是傻子。再說你現(xiàn)在傷好了,活動不再受限制,我也約束不了你,總不能讓你有一天害死我吧。”我故作為難的模樣,他張了張嘴,最終無奈的揚了揚手,“行行行,我一邊兒貓著去。”說著他走到餐桌前,拽過一把餐椅到書桌一邊的陰影里坐下來。然而那眼神依舊是鎖在我身上。此時讓他離我遠點兒的計謀恰到火候,故而不好再說什么,于是不再理他,認真去看小說。
“這是啥書呀?”他又問。知道他在沒話找話,我翻過一頁,“一位不出名的作家寫的雜文。”花駒一手托住下巴,隨意的問,“哦?什么內(nèi)容啊?”我剛要回答,樓下傳來了吳桐煙的呼喚,“江寒!江寒”未等我示意,花駒一個起身幾步竄到廚房里。
我站起來走出門,走到憑欄處往下看,只見吳桐煙也正仰著頭焦急的向上看著。見我出來,她急急的揮著手臂,“江寒,快下來!一起去警察廳!”我心里頓時一跳,脫口問道,“出什么事兒了?”吳桐煙只看著我不說話,我立刻猜到事情小不了,于是轉身回屋拿上挎包換上鞋子,抬頭見花駒探出半個身子來,便交代說,“我得去警察廳,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要是太晚你就先睡。”說著我要轉身出門,花駒走出來壓低聲音說,“啥事兒呀,就非去不可啊?”
“沒辦法,這是命令。”
“那你盡量......”
他的聲音隱沒在門后,我快步的走下木樓梯,凌亂的腳步聲猶如此刻紛雜的內(nèi)心。下了樓。吳桐煙走上來低聲又急促道,“木蘭縣警察大隊集體反叛了!”我震驚到脫口而出,“什么?!”
“先不說了,我找的黃包車在外面等著呢,咱一起去。廳長和各位科長都到了,特高課也來人了!”
“好。”
會議開至深夜,主要內(nèi)容是此次木蘭縣警察大隊反叛,司令部已經(jīng)派憲兵圍住木蘭縣,下一步是嚴查上級部門,也就是木蘭警察署,同時再派警員組成新警察大隊。不過,新警察大隊要求必須全部是白衣人。最后我和吳桐煙以及第二隊組員被派往省會齊齊哈爾,配合當?shù)鼐鸫陡标犻L的母親與兄弟一家,安全無恙的押送回來。
由于要準備行裝,我們?nèi)R齊哈爾的警員被準許提前回家,之后坐第二天最早的一班火車出發(fā)。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把這個情報適時的告訴給老顧,好想辦法讓那邊的家屬趕緊逃跑。
回到家里,邊收拾行李邊交代花駒,“我要出趟差,明天一早去齊齊哈爾,可能需要幾天的時間。”花駒立時有些不安,“去齊齊哈爾干啥呀?”我把洗漱用品與化妝品收進皮箱里,又去柜子里拿出家里僅有的現(xiàn)錢遞給他,“公事兒,不得不去。你把這錢拿上,明天去馬迭爾住到我回來,把你的東西都帶上。”不是不可以讓他去安全屋,只是我擔心那些警察暗中調(diào)查我的私產(chǎn)。
“啊?”他眼中的疑慮越發(fā)的深。他在懷疑我找借口攆他走。我耐心的跟他解釋,“我不在家,萬一警察廳派人來查我,或者來安裝竊聽器什么的,把你堵在屋里怎么辦?你去賓館住幾天,我最晚下周五晚上或周六早上也就回來了。”他眼神一松,一推我拿錢的手,“那收起來吧,我有。”我也不拖泥帶水,轉而把錢放進書桌的抽屜里,“我放抽屜里,用不用隨你吧。”說完我接著整理行李箱,他走過來幫我。我心煩意亂也就懶得拒絕。偷眼看了看電話,立刻否決了自己的念頭。首先深更半夜忽然往茶葉店打電話,萬一日后查出來不好解釋。再有花駒精似鬼一樣,一眼就能識破我打電話的含義。看來只能在明天上火車之前找機會了。
“對了,我咋知道你回來了呀?”花駒忽然問,我想了一下,“周六上午你回來一趟,看到窗戶開著,窗簾卻拉著就證明我回來了。”他輕聲重復我的話,“窗戶開著,窗簾拉著,就是回家了......”說話間已把皮箱的扣子系上,我拎著箱子放到書桌前的椅子上,“明天我起早走,你不要生火做飯,去馬迭爾吃。就這樣,去睡吧。”花駒看了我兩秒,然后才說,“啊,那我出去了。”
“嗯。”
送他到隔斷處,待他出去后把隔斷關上。看時間已是下半夜,便匆匆和衣睡下了。
早七點半的火車還未開,趁著吳桐煙和其他警員也還沒來,我去附近的食雜店給老顧打了電話,用俄文告訴他大致情況,然后才去候車室里。不多時行動二隊的警員們也陸續(xù)到了,我們互相打了招呼之后找了挨在一起的坐位候車。
吳桐煙可以說是姍姍來遲,彼時都開始檢票了。她如一只楓葉一般穿過人群飄過來,然后精準無誤的砸在我身上,“江寒!”
“哎......注意素質(zhì)。”我被撞的胳膊生疼。她笑嘻嘻一點沒有歉意的樣子,還很自然的擠到我的前面,“差點兒沒趕上!還好還好!哎你知道嘛,齊齊哈爾有家老館子的冰糖肘子一絕!”我無奈又好笑,“我說咱們是去抓人的,不是去旅游的!”她撇了我一眼,“抓人是齊齊哈爾警察干的事,我們只負責押送!哎,聽說齊齊哈爾還有鶴呢!”雖然有個神經(jīng)大條的隊友比較省心,可太過沒心沒肺就讓人發(fā)愁了。
中午時分到達齊齊哈爾,負責接站的是齊齊哈爾警察廳警務科的幾位警員。他們安排我們吃午飯,同時也見到了特務科長。無非是一場虛應故事,不過他們還算客氣,讓我們今天先休息。于是午飯過后我們直接去了大和旅店,結果被告知房間已滿。這個年代不像現(xiàn)代那么發(fā)達,出門前可以在網(wǎng)上先預定賓館以及要住的房間。就算知道其賓館電話,也只能是口頭預定,等到了地方有沒有房間還要另說。我們又去了嫩江春旅館,也是沒有房間。最后只得找了一家白俄人開的賓館,價錢也貴了些。
“哎呀媽呀,終于安定下來了!”吳桐煙仰倒在我的床上,舒服的蹭來蹭去。我坐在凳子上看著她鬧,她發(fā)現(xiàn)我的注視,一翻身趴在床上仰起頭,那眼里的溫柔與乖巧,像是一只等著摸頭的小貓。
“你的眼神和我外祖母看著我的時候一樣。”她對我說,語氣也如柔軟的棉花。我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她一定很疼愛你。”吳桐煙眼神一頓,浮出些傷感與落寞,“是呀,她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人,可她去世多年了。”猜到了結果,也同時想好了如何想保護她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聽過一句話,遠去的人不是去世了,而是走出了時間。”
“走出了時間......”她喃喃的重復著。我繼續(xù)說,“我相信等你也走出時間的那天,她一定會來接你。”吳桐煙的目光倏然一亮,就那樣瞬也不瞬的看住我。片刻,她雙眼濕潤起來,眼底涌出一絲熾熱和希翼的光。“哎呀,討厭,又被你騙去了一升眼淚兒!”她說著用手胡亂擦了把眼睛,爬起來往外走,“回房間啦,不然一會兒妝都花了!晚上吃冰糖肘子去,說定了哈!”我起身追上一步,“咱們第一天到這兒別亂跑了吧,當心惹嫌疑。”彼時吳桐煙已經(jīng)打開門走出去,只留給我飄然的一句,“風太大,沒聽見。”我無奈一笑,只好關上房間的門。
世界又恢復清靜,我把自己往床上一丟,頓時被吳桐煙留下的淡淡香水味包圍。想要就此放空下來,可下一秒就在想,老顧和雅茹姐有沒有及時把情報傳出去?他們能不能成功逃跑?那個警察的弟弟弟媳和六歲的女兒,這一大家子要逃出齊齊哈爾談何容易......
‘咚咚咚......’
“唔......”
“江寒,江寒!起床吃肘子啦!”
肘子?啊,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窗外已是天光暗淡。緩了緩神兒,舒展一下身體坐起來,然后起身去開門。
“好家伙,睡了一下午啊。”吳桐煙夸張的驚詫道。我回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依然有些混沌,“你餓啦?”她小蠻腰一掐,“當然啊,你不餓啊?”我思考著餓還是不餓,她一把拉起我就走,我被她拽的又是一個趔趄,只聽頭頂傳來她的聲音,“快走,那家還得排隊呢!”直到樓梯口才徹底清醒過來,也才開始感覺到餓。
老館子的裝修很陳舊,往來的伙計像這些陳年家具一般,不見任何喜怒。無論你是來自何方,什么身份,他們都是一樣的態(tài)度。怎么說呢,可能是絡繹不絕的客人讓他們疲憊麻木吧。甚至有幾個日軍的小隊長,對這些店員都帶了幾分客氣。想來應該都歸功于眼前的冰糖肘子,是真的好吃!咸甜適宜,骨酥肉糯,入口即化。難怪吳桐煙非要一人一份這么點。
要是能帶回去給花駒嘗嘗......這個想法嚇了我一跳!隨即深深的不安起來,多年養(yǎng)成的一個人獨來獨往的習慣,竟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打破了。我有了牽掛,足以致命的牽掛。
“哎,咋了?”
“啊?”我回過神兒來,“想那一家子的事兒呢。”吳桐煙一笑,“有啥可想的!”我輕聲一嘆,“一家四口,押送他們的壓力可不小,萬一出點兒岔子......”她立刻打斷我,“呸呸呸,閉上烏鴉嘴!咱們這么多人呢肯定一路順風,啥事兒沒有!趕緊吃。”原就是應付她的話,我也就不在說什么,只是肘子再入口已有些食不知味。
從餐館出來,吳桐煙又拉著我去嫩江邊散步消食,快要宵禁了才回去。到了她房間門口,囑咐她早點起來,她跟我耍起賴,“哎呀,人家起不來,你早上來叫我嘛。”我無奈笑道,“好吧我的大小姐!”吳桐煙嘿嘿一笑,“那我回去啦。”我點頭,“嗯,早點休息。”她開門走進去后又回身對我說,“你也早點睡哦。”
我點點頭,看著她關上門,這才悄悄松口氣,轉而走到自己房間門前,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不禁想,這樣的年代也沒個智能鎖,更沒有監(jiān)控器,出行住宿的人身安全只怕要全憑運氣了。進屋,關門,習慣性的去摁電燈開關。然而未等摁下去,忽然手臂一重,連同身體一起被桎梏住,接著口鼻也被一只手掌捂住。
“唔......”
內(nèi)心無比恐慌,那一瞬間我猜測著無數(shù)種可能,最可怕的就是被犯人的家屬綁架。不是沒有過先例,哈爾濱就折過幾個警察。都是因為抓捕犯人過程中被其家屬綁架,威脅,最后撕票。更何況這次要帶走的還是警察副隊長的親人。求生本能促使我拼命掙扎,奈何來人力氣太大。無奈之下我先是向后一仰,又迅速向前下方躬身倒地。背后的人被我?guī)У降厣希直垡膊蛔杂X的松了。我趁此掙扎出來,沖著那團黑影狠踹一腳,那人身形一縮。
跌撞著爬起身,一步跨到門口去摁電燈的開關。燈亮的同時地上的人也站了起來,恰看到門口五斗柜上放把匕首,未及細想我拿起刀照來人刺去!他迅速一躲,我本能的一轉刀口反向橫刺,與此同時才看清楚竟是花駒!然而已收不住。正暗自叫遭,只見他一抬手穩(wěn)穩(wěn)抓住了我握著刀的手腕。那刀口距他的動脈只在咫尺。好懸。
“是我。”花駒說著松開手。“多危險呀!”我說完長舒了口氣。狂跳的心稍有緩解轉瞬又換上了另一種恐懼,于是趕忙去拉上窗簾,并且低聲問道,“你怎么來了?”他調(diào)皮的一眨眼卻不回答。我不禁皺起眉頭,“你怎么來的?”
“我飛來的。”
“別鬧,快說。”
“坐火車,和你一趟。”他說著走過來,很自然的坐到床上,悠然的往床頭一靠。我走過去,“你跟蹤我?”是怕我借此跑路?所以一路跟了過來?他嘖了一下道,“啥話。反正都是要住賓館,不如來這兒和你在一塊兒。”我不禁一頓,未及開口他便看出我內(nèi)心的想法,一抬手說道,“哎!我開好房間了,就在你隔壁的隔壁。”我稍微寬心之余又暗自訝異,就在剛看到他的一瞬間,我的確猜想他帶有某種目的,現(xiàn)下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不行,你趕緊把房退了,回哈爾濱去。”我微微用命令的語氣對他說。拿著假證件開房間,他應該慶幸店員經(jīng)驗不足,更應該慶幸今天的店員不是齊齊哈爾警察廳安排的特務。花駒一攤手,“你放心,我在這兒絕不打擾你工作,也保證和你秋毫無犯。”我無奈道,“你拿著假證件在外市知道有多危險嗎?。”
“我不出去不就完了么。”
他能這么老實才怪。
“齊齊哈爾是省會,比哈爾濱查的嚴多了!萬一遇見警察來賓館挨個房間排查你怎么辦?”
“那照你這么說,去火車站就沒有盤查的了?”他看著我,我不禁一愣,是呀,火車站只會查的更嚴苛......
“得啦,你既然擔心,我就不在這兒給你添麻煩了。”他說著雙手支撐著大腿站起身,邊往外走邊說,“這就買車票回去!”我?guī)缀跏窍乱庾R的開口叫住他,“等等。”他在門口處停下來,回頭看著我。此時我的思維已經(jīng)有些混亂,沉吟片刻終是說,“你回房間去,等周末和我一趟車回哈爾濱。”花駒眼中似乎滑過一抹意味深長,下一秒他就咧嘴笑開來,帶著幾分狡黠。
唔,像狐貍,不,狐妖......我怎么好像又上當了......
一邊在心里尋思一邊走過去,先聽了聽門外的動靜,接著慢慢把門打開條縫,再聽好像沒什么人又打開點兒探出頭去看。見走廊上靜悄悄的這才稍微放心。轉身想要他趕緊走,鼻尖卻撞上他的胸口。想責怪他離這么近干嘛,可不知為何連抬起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甚至有那么一瞬,我在仔細的去聽他的心跳......
“哎,身手不錯啊!”
“啊?”心里一愣不禁抬起頭,正對上他那雙眸子,或者說,正被他那雙好看的鳳目籠罩住。彼此近的呼吸可聞,可我卻好似被他封印住一般不能呼吸。忽然,他邪魅一笑,眼中燃起一束莫名的光。我先是恍惚一下,瞬間明白了些什么......然而未及反應他便迅速推開門,我躲閃不及一個趔趄。站穩(wěn)后他已走出一段距離,想說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唇齒之間。
對,匕首不是我的!
熄了燈,打開窗簾,頹然的蜷縮在床上看著清冷的月光。心頭各種滋味參雜在一起,凌亂又喧囂。我慢慢的梳理自己的思緒,就這樣直到天將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