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淶追到樓下,已不見袁貝。
他心里一陣恐慌,連忙朝著小區大門口跑去,還是不見袁貝。他站到路口,馬路上車來車往,人流不停匯集又朝向不同的方向,樓的旁邊是樓,樓的后面還是樓。
他沮喪的站在街頭。
往事幕幕。
“貝貝,你知道嗎?我因你而來。”
“別說了。”
每次袁貝總是阻止他往下說。其實,她不阻止,他也不會往下說。
回憶像洪水一樣涌來,關于袁貝的每個片段,都在他的眼前一一快速浮現。
“你在哪里?貝貝。”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川流不息的人群與車流,似乎淹沒了所有的訊息。
一種因害怕失去隨之而來的恐慌情緒,在他的心里,無節制的蔓延開來。
這時,翟楚也追了出來,看季淶一個人站在路口,便小跑了過來。
“電話還是沒打通。”
“關機了。她這兩年喜歡去哪里?”季淶問。
“基本上下班就直接回家的,很少外出。”翟楚說完,想了一下又問道,“季淶,貝貝對你用情極深的。你們以前有沒有一起常去的地方,或者是比較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外灘!”季淶猛的想到,讀書的時候,周末或者假期,常常兩個人一起跑外灘,“她說生平最愛兩樣,江風與新月。以前我們常去外灘吹江風。”
翟楚也想起袁貝的微信備注:
生平喜好僅兩樣,江風與新月;除此之外,全是你。
之前只覺得這句話極其浪漫,卻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意思。聽季淶這樣一說,她更加肯定,袁貝是去了外灘。
“我們合租差不多兩年了,她時常是一個人安靜的趴在陽臺窗口看月亮。”
“好,我這就去看看,你在周邊再找找。及時電話。”季淶轉身準備回小區開車。
翟楚喊住了他,“打個車去吧!你這個樣子開車不安全,那邊停車也不方便。”
下了出租車,季淶的心開始狂跳,幾乎是一口氣奔上樓梯。熟悉的位置,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背影。
袁貝正面朝著黃浦江,臨風而立。
季淶沒有驚動她,彎腰深深的吸了幾大口氣,平復了一下心跳后,才慢慢的走到她左側約五六米的位置,以同樣的姿勢,吹著江風。和從前一樣。
風狂舞著她的長發與長裙擺。陰沉的7月,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塊濕布,隨時能擰下一把水來。
許久,許久。袁貝終于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何必呢?”
季淶咧嘴一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的。”
“那又怎樣?”袁貝面無表情,冷冷的說道,“找到之后呢?”
冷淡的語氣,就像是在問著不相干的人和事。
這樣的話,她在夢里已經聽過無數遍。但是,之后呢?夢里一片空白……
“貝貝……”季淶語噎。
“你不要說了!”袁貝停了會,才繼續道,“你知道嗎?我不僅喜歡這江風,我也迷戀這江水……你有沒有覺得,光影和水色,是如此特別,似夢非夢似幻非幻。”
季淶聽她語氣,雖然極力掩飾,仍然是說不盡的哀傷。趁著她說話的時候,慢慢一點一點往她身邊挪動,靠近。這一次,袁貝沒有阻止,也沒有避開。
“是我做得不夠……”季淶欲言又止。
“不!不用。如果你不想說,是不必要用這些話來搪塞我的。”袁貝似乎也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沉默。
許久,季淶抬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如果我說,我在小說里,作過無數次嘗試……”季淶看向袁貝,“你能理解嗎?”
袁貝轉臉疑惑的看向他。
“我甚至……甚至在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小說……”季淶也轉過身來,看著袁貝,繼續說道,“我有一本更了11年的書……我在書里,跟著你一次一次重生,一次一次重新經歷……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怎么嘗試,都無力阻止……一種結果。”
袁貝看著他凄然一笑,然后盯著水面,淡淡的說道,“我死?”
“是的。”季淶眼里都是憐惜與不甘。
“所以……你就回避我?”袁貝問。
“我害怕失去。”季淶說。
“你的書……怎么寫,是你的事……”袁貝雖然看上去面無表情,內心里已盡是波瀾。也就是說,她的夢,并不是偶然。
“我做不到……”季淶無力的說道,“已經發布的文稿,我無法再做大幅度的調整和修改,我只能不停的寫……你始終是你,我不愿改寫你。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重新塑造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你……你應該是你,完整的你,你理解嗎?你的意識,你的選擇……從來都還是你……我所有試圖修正的,最后都無法避免的走到一個終點……”
“呵……這樣啊!即便一萬次重生,也不過是在舊影子上的疊加。”袁貝凄然的一笑,“沒有新生,只是重來而已。”
“貝貝,我迷失在我自己的小說里了。我無比痛苦。”季淶面色慘白,“我常常情不自禁的想,我又是誰的作品,這又是第幾次重來。”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和迷茫。”袁貝走過去,拉過季淶的手,用力握在一起。
這時成年后的第一次拉手。
“我在夢里,也都體驗過了。”袁貝如釋重負,淡然一笑,“一次又一次……我沒有不舍,只是每次看著你那么悲傷、無奈、不舍,我就好心痛,痛到驚醒。”
季淶吃驚的看著袁貝。
袁貝看看季淶的表情,忽然又覺得這一切,是有多么滑稽可笑。可是,她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你說的話,在夢里也說過。現在,我也分不清了……”
“……那我們就不分了!”季淶眼里也汪著淚水。
“對,不分了!管它什么小說,去它的什么夢境……”袁貝哭著大聲喊道。
季淶伸手去擦袁貝的眼淚,也跟著大聲的喊道,“好!沒有人能預知結果,我們也不要再去猜了。去它的小說!去它的夢境……”
“去它的……”
聲音在黃浦江上回蕩。
這黃梅天,就連空氣也是潮潤的。
那灰白的上空,醞釀著的,是一場雨,還是晴空?
不知,不知。
夏天的風,正徐徐吹過。
本篇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