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還是白天那個,見到張曉的傷,怔怔的睜大了眼。
“這,被碎瓷片給劃的?”
張曉垂著眼皮,點點頭。
大夫行醫多年,一眼就看出傷口乃外力所為,傷勢很明顯,傷到肌理了,意思就是一個不小心,張曉臉上以后就會有一條寸長的蜈蚣疤印。
“丫頭,怎么傷的?”
大夫小心處理著張曉的傷口,一邊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對張曉這小姑娘的印象挺不錯,是個機靈懂事兒的,所以他想不通,誰這么狠心,竟然在一個快及笄少女臉上來這么一下。
傷好后疤要是去不了,這讓張曉以后怎么嫁人?這簡直就是毀了張曉了。
“……沒,沒事,不小心傷的。”張曉囁嚅著嘴唇,聲音很低,大夫卻捕捉到她話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頓時急了,怎么可能是不小心傷的,傷口那么嚴重。
“是奶奶~!”
月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哭著喊了一句,眼淚吧嗒的,還流著鼻水,像是沒人要的小貓小狗,可憐極了。
“月月!別胡說,回屋去。”張父趕忙呵斥道,家丑不可外揚,曉曉跟娘的矛盾,他們自己家知道,自己慢慢解決就行,傳出去對誰都不好。
張母聞言,只沉默著把月月抱緊在懷里,她面容蒼白,渾身都圍繞著一股濃重的悲傷。她三個小兒女,月月剛脫離苦海,另外兩個在同一天就又出事了,還都是因為一個人。
——她的婆婆!
“大夫,您看我家丫頭這個傷,用點兒啥藥能好快點兒?”張父尷尬地笑問,想把這大夫打量的視線轉移一下,還有他娘屋里那個情況,也千萬不能被看了去。
可惜天不如人意,張瑤請了大夫就沒人影了,這會兒也突然冒出來,手里拿著笤帚簸箕低低啜泣著道:“爹,奶奶她嚷著要休息,我去把地收拾一下,扔到地上的那些吃食……”
“都扔了!”張母狠聲怒吼。
張瑤聽話的進去主屋,很快捧著一大捧稀罕吃食跟碎瓷片走出來,月月盯著一角露出來的牛肉,很大聲的吞了吞口水,被張母在腦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看什么看,那是給你奶奶買的,你奶奶不吃扔了你還去撿回來?小小年紀能不能有點出息?給你姐姐爭口氣!”
月月頭一次見娘發脾氣還罵自己,撇著嘴認真思考張母話里的意思,眼睛包著兩泡眼淚不敢眨眼,瞪的渾圓。
張父張口結舌,吶吶無言。
大夫沉默地處理好張曉的傷,臉色冷淡,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這場鬧劇。“好了丫頭,今天先這樣,明天我再來給你弟弟看看,順便給你拿一瓶祛疤膏。沒事兒啊好孩子~”
“哎,大夫真是謝謝您,辛苦了今兒,您看這出診費得多少?”張父追到門口陪著笑臉問。
“……到時候一塊兒結吧,我信得過曉曉,她不會賴賬。”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父在門口僵硬著身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什么叫信得過曉曉?曉曉不會賴賬又是什么意思?難道他自己兒女治病,他還會賴賬不給銀子咋的?覺得他出不起那個銀子!?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張奶奶對屋外的事充耳不聞,好像跟她無關,一個人睡的舒服。
張母陪著孩子去里屋睡,沒管張父。
夜,寂靜無聲,一整天的風波動蕩似乎在慢慢平息下來。
張曉睜大眼躺著,她睡不著,并非傷心難過,相反的,她一點兒不怕自己臉上會留疤,這會兒的心情反而是激動的,隱隱有些興奮。
這些情緒被她藏的很好很深,張母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沒發現。后半夜的時候,張母熬不住,精神和身體雙重疲憊下,俯身趴在床邊睡著了。
“主子,您要是睡不著,不如屬下陪您過兩招?”阿福跟在他主子身后,恭敬誠懇的提建議,因為以前也經常這樣,不足為怪。
只不過今天他有點奇怪,怎么主子突然就想出來走走了?他都做好當人皮沙包的準備了。
殷晟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沒搭理阿福,阿福不敢太聒噪,安靜的跟著主子一直走。殷晟突然運起輕功,阿福只反應了一秒,就被落下了,而后拼命追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落在張家屋頂上,阿福臉色變了變,不明白主子是怎么了,突然對一個小丫頭這么上心?
“等著,別跟來。”
阿福抱拳聽命。
殷晟飛身掠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張曉房門外的窗口處,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屋里那個睜大了眼不睡覺的鬼丫頭,只一眼,本來就冷的臉色更冷了,冷的要凍死人。
張曉卻看不見他,挺高興的在想,明天十里八村的人聽到昨天晚上的事,會怎么評論?會幫張奶奶的壞人多一點,還是明事理的聰明人多一點?
想了半天,她還是覺得,這世上吧,不管什么時候,總是聰明人多過蠢人的。嗯對,一定是這樣,不過就算不是這樣也沒關系了,因為還有既不聰明也不傻的那些人,他們會向聰明人學習的嘛。
她不會輸,這傷不會白挨!
抵擋不住困意,張曉勾著半邊嘴角甜甜睡去。半個腦袋都被纏著白布,臉上還有殷紅的血跡,剛才眼睛里卻亮晶晶的,這副打扮真的是有些詭異,尋常姑娘家絕對做不出這種表情。
殷晟看著她睡著,自言自語了一聲,沒人知道他在說什么,又再站了會兒,便飛身離開了。
阿福見主子很爽快的回府,松了口氣,趕緊跟上。
“今天發生什么事了?”
府院里還亮著燈,殷晟在廊檐下長身而立,一半身子隱藏在黑暗中,衣角被夜風勾起,久久不得安穩落下。他突然發問,阿福懵頭懵腦,開始匯報京城里送來的消息。
“嗯,我問的是張家的事。”
張家?恐怕是張曉的事吧!阿福撇嘴,不敢妄言,“主子,屬下這就去調查。”
第二天一大早,張曉睡的正香,突然一連串打了幾個噴嚏——“阿嚏!阿嚏阿嚏!”
臉上的傷被牽扯到,疼的她齜牙咧嘴,眼淚花兒都擠出來了。傷口火燒火燎的發疼,突然傳來一絲絲涼意,張曉淚眼朦朧的,廢了好大的勁兒才看清是張陽趴在她跟前。
“姐姐乖,不疼不疼,陽陽給你吹吹。”
“哈哈臭小子,沒白疼你。”狠狠揉一把陽陽的腦袋,張曉扒著窗戶往外看,天才蒙蒙亮,可惜醒了就睡不著了。
張母早早起來去打掃院子,張曉沒發呆多久,就聞到一股香味兒,眼睛頓時亮了,是小米粥!她最愛的小米粥!
重生以來從來沒見家里做過,也沒見別人喝過,她還以為這個朝代沒有小米呢,當初可是暗暗傷心了好久,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喝上。
張曉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一嘗美味。
張母熬了一大鍋,配著豬油肉沫大餅,母子幾人在屋里吃的開心,誰都沒問張父和張奶奶在哪兒吃了沒。
張曉吃的肚子溜圓,眼珠子一轉,開始從張母幾個人嘴里套話,原來這小米還是個稀罕吃食,他們村子里種不了,必須從糧店里買,而且價錢也不怎么便宜,比起一般吃的米面足足要貴個一倍。
聽完,張曉眼前一亮,處處是商機啊!看來她以后有的忙了。
不過目前嘛,就先把張奶奶跟張爺爺搞定吧,別到時候給她拖后腿,那可就麻煩大了。
正想著,外面的門被人推開,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就見張父怒氣沖沖地走進來,抬腳踢翻一只小板凳,直指張曉,““你讓人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都是怎么傳咱家丑事的?!””
張曉滿臉懵逼,她這還什么都沒干呢好嗎?
張父以為她打死不承認,伸手就要把張曉從床上拽下來,“走,你跟我出去聽聽,你奶奶那么大年紀了,你何苦那么逼她?”
“爹,放開,您抓疼我了~”
張曉掙扎,張父只想制住她,手腳慌亂間,不知道是張曉自己還是張父,不小心碰到張曉臉上的傷,血立刻浸濕了白布溢出來。
張母一看見血就渾身哆嗦,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勁才把張父推開,抱著張曉哭著給擦血上藥。
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問,“你憑什么這么對我女兒,你自問自己當好這個爹了嗎?丑事!你也知道是丑事?既然有這事,你還怕別人怎么傳嗎?”
張父不跟說不清話的女人計較,急得吼出一句,“她奶奶都被逼得回村里去了,你怎么不想想,村子里的人怎么看她?娘年紀那么大,萬一想不開,你讓我怎么做!?”
張母也不清楚外面的人都在說什么,她早上光忙著掃地做飯了,這會兒聽見事情有些嚴重,立馬不敢吭聲了,只一味抱著張曉啜泣。
“我出去看看!”張瑤扔下一句話,撒腿跑了出去,月月看看她爹娘的臉色,被嚇的不輕,也跟著二姐跑了。
血止住后,張曉面色凝重,盯著一旁嘆氣的張父,緩緩開口,“爹,我今天早上醒了后連門都沒出,娘和弟弟妹妹,還有二姐都能給我作證。所以,我不知道是誰散播的什么傳言。”
張父白她一眼,冷哼道:“現在說這個還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