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閃閃的尖針在大夫手上揮舞的人眼花繚亂,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緊皺著眉,行醫多年,此刻額頭上也在不停往外冒汗,可見救治過程有多困難。
一屋子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治療結果。張曉沉默地站著,一語不發,全部心思都撲在昏死過去的陽陽身上。大家不敢想象,如果張曉她弟出什么事,張曉會把張奶奶怎么著?
說不定,送去見官也是可能的。官老爺是不愛摻和家長里短,可人命官司,卻定然是不敢不管的。
良久,大夫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疲憊的轉過身面對張父張母,張口便嚷,“你們是怎么當的爹娘,孩子已經受了那么重的傷,你們怎么還對他上手打罵?要是再晚一點兒,他這條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張父怔愣著一張臉,不明白“打罵”二字該怎么理解。
張母趴在床邊哭的稀里嘩啦,她不敢對自己婆婆說什么,身上的傷口疼的受不住也沒機會喊疼,畢竟她最寶貝的小兒子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大夫眼角瞥到張母手臂上的傷,再打量一眼還拎著竹條的張奶奶,隱約明白了什么,嘆口氣告辭。張曉親自送他出門,面色凝重,“我弟弟的情況嚴重嗎?以后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
“唉,我也不能保證什么,等他醒了再來喊我,不過千萬要注意,你弟弟再經不起一點折騰了,好好靜養著吧。”
張曉站在門口出神,神色怏怏,臉上被嚇的毫無血色,沒有一點兒精氣神的樣子,讓人看著有些揪心。
再次抬腳進門的時候,張曉又是精神滿滿的,她不想讓張父張母擔心。但是,張奶奶徹底惹到她了,這一次,絕對沒那么容易放過她!
“曉曉——”
張父嚴肅著臉,欲責問張曉為何會讓弟弟出事,不想剛張開嘴,便看見張曉怒目橫對著張奶奶,面色極其冷淡,眼睛里的怒火翻騰。
張家母子二人被她震懾住,尤其是張奶奶,身子不受控制的哆嗦著,完全是一副見了厲鬼的模樣。
三人對峙了半晌,她顫抖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剛對上張曉的眼睛,立刻恐懼地縮回手,又拐個彎指向張父,聲嘶力竭得吼,“你看看你養的什么閨女?她是來找我討債的冤鬼嗎?”
“哼!”張曉冷笑,冤鬼?
她可不就是一個冤鬼嗎,她就是代替原主來報復這張家老太婆的。
聽見張曉笑,那種恐懼感就像是泡進水里的海綿,立刻膨脹擴大,充斥著張奶奶整個人的身體里。
“你,我,呃~——”黑瘦的身子突然倒在地上,張奶奶喉嚨里呃呃兩聲,愣是被嚇得暈過去了。
張父沖過去扶起張奶奶半個身子,抖著手去掐人中,“娘!娘!你咋了這是?曉曉,曉曉你快去,快去把大夫再請回來去。”
張曉勾著嘴角笑,笑得很好看。沒理會張父跟張奶奶,抬腳慢悠悠往里屋走去,遠遠的拉長調子扔下一句,“放心,她死不了。”
暈過去而已,她可不會讓張奶奶就這么輕易死了,起碼不會在他們家。這年頭,人言可畏,又都只認蠻理兒,她著急出手的話只會得不償失。
“你!”張父氣結,剛緩過勁兒要醒來的張奶奶迷迷糊糊中聽見張曉那句話,這次徹底昏死過去了。
沒管張父被氣的又青又白的臉,張曉站在里屋門口,看張母伸著手憐惜地輕撫著陽陽的臉,細瘦的手腕上一道道青紫的傷痕,隱約還能看到有血絲滲出來。
不疼嗎?張曉想問她,嘴唇囁嚅兩下,作罷。
從袖口摸出管大夫要的藥膏遞過去,“娘,先讓姐姐幫你擦藥吧,我看著弟弟。這次,誰也別想再傷他分毫!”
尚且有些稚嫩的嗓音透出無比強大的堅定,張母看著她這個三女兒的背影愣了愣,張瑤扶著她,輕輕拍了一下張母的手背,搖搖頭,把人帶出去抹藥了。
“瑤瑤,你跟娘說實話,你有沒有覺得,你三妹醒來后變了個人?”張母滿臉疑惑。
張瑤嘆口氣,有些氣她,“娘!妹妹好好的,什么變了個人,倒是您,奶奶那么過分,您為什么不給爹說,您看看您這傷,再想想弟弟妹妹們,行嗎!?”
張母吶吶無言,張瑤也是頭一次跟長輩說這么重的話,不過,話說出來的感覺還真舒服,曉曉現在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張陽精神不濟,醒來后沒一會兒又昏睡過去,張曉就坐在床頭陪他,一坐就是一下午。
天擦黑,張瑤端著碗進來,見張曉支著頭在小憩,拿了薄毯子給她披上。
一點兒動靜就把張曉驚醒,急忙看了眼張陽,搞清楚狀況才問,“怎么了?”
“曉曉,娘重新給弟弟熬了藥粥”。
張曉揉著頭低應一聲,“哎~姐姐你去做別的,我給陽陽喂飯就行了。”
聽出她聲音有些疲憊,張瑤又囑咐兩句,退出去了。
叫醒陽陽,張曉笑盈盈的,“乖,別睡太久,好好吃飯養傷把身體恢復好,我這兒還有不少活兒等著你小子干呢。”
張陽蒼白著臉笑笑,吃了口藥粥,苦的他整張臉都皺起來了,不高興地喊,“姐~”
聞言,張曉只笑不說話,陽陽被她盯得沒脾氣,一口一口半天才把粥吃完。“姐,奶奶呢?我今天在屋里聽見她打娘了,我想出去攔,可是沒力氣,還被她推倒了。”
哪兒是推倒那么簡單,張奶奶下手可不輕,一點兒沒當這個孫子是親的對待。
張曉失笑,“你自己先養好傷再逞強吧,娘已經沒事了,我……”
突然,嘩啦——一陣巨響,打斷了張曉接下來的話,姐弟倆都被嚇了一跳,張曉趕緊讓陽陽躺下,自己跑出去看怎么回事。
主屋里,張父面對滿地狼籍手足無措,手腳怔怔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滿臉都是無奈,“娘,您到底想要怎樣?我說了我會讓曉曉過來給您賠不是的,您何苦糟蹋東西?”
“讓我給誰賠不是?可有什么由頭?”
張曉壓著火氣走進來,面色冷厲,偏偏又是笑著的。她一眼就看見地上撒了各種吃食,西街鼎鼎有名的糕點,火塘賣的最火的糖烤雞鴨……
這一桌子,沒有五兩銀子可買不回來。
張父看見張曉,又順著她的視線掃了一眼地上的東西,臉有些發燙。因為買這些吃的的銀子,都是張曉給的,他老娘吃穿用全靠自己閨女,卻又跟閨女像仇人一樣對著干。
“曉曉,沒事沒事,你先去照顧陽陽,這邊我在。”
沒理會張父心虛的話,張曉看著張奶奶,笑意盈盈的。“奶奶?這么晚了,您再不回去路上可不好走,萬一磕著絆著躺床上沒人伺候可怎么辦?”
什么意思?
張父和張奶奶同時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齊刷刷變了臉色。
“你個死丫頭,我悔死了,我就該在你沒從娘肚子生出來前,一棍子打死你這個孽障!老大,你今天要是還認我這個娘,就給我狠狠教訓一頓這賤蹄子!”
張奶奶罵的唾沫點子滿天飛,睡了一下午,這會兒罵起人來精神頭倒是足足的。“老大,你怎么不動,你是死人嗎?就這么看著你閨女欺負老娘?”
張父犯難,急忙勸著張奶奶,“娘您先別氣先別急。”扭頭又斥責張曉,“曉曉,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先出去,別在這兒添亂了!”
張奶奶還在那兒罵罵咧咧的,見張父沒打算打罵張曉給她出氣,急了。隨手摸到一塊碎瓷片,朝著張曉不管不顧的扔過去,她用足了勁兒,張曉又沒有防備,被扔了個正著。
瓷片滑著側臉飛出去,在張曉側臉上拉出一道血口子。
頓時,張曉半張臉都被血色浸染。張父張著嘴愣住,不明白他娘怎么還出手了,這要是留疤,張曉還怎么嫁出去?
溫熱的血流慢慢匯集,啪嗒啪嗒,滴落在張曉胸前的衣襟上。張曉臉上一片茫然之色,跟平常普通小姑娘受了驚嚇一樣,弱小無助又委屈。
張父頓時急了,“曉曉,曉曉別怕,爹這就去找大夫,咱不怕啊沒事!”
“爹,真的沒事嗎?我好疼啊~”張曉摸了一下臉,頓時滿手是血,極其恐怖嚇人,張父又是一哆嗦,對女兒又愧疚了幾分。
一旁,張奶奶見情況不對,揮舞著手掌朝張曉拍下來,嘴里還喊著,“疼個屁!賤蹄子你再裝一個?我掐死你!”
“娘!”張父眼疾手快,一把推開張奶奶,趕緊把張曉護在身后。
“娘你干什么!你真的想曉曉死嗎?”
張母沖進門,張瑤緊跟其后,看見滿臉是血的張曉,張母捂著嘴失聲痛哭,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幸好有張瑤扶住。
張瑤哭著跑去找大夫,張母抱著張曉滿臉生無可戀,她以為她忍耐她聽話,就能讓兒女平安無虞的過日子,可,可結果為什么會這樣……
“娘!曉曉是你親孫女,你怎么能這么對她?她怎么你了,讓你想要自己孫女去死?”張母恨得眼珠子漲紅,張父從來沒見妻子這般發怒過,也不敢幫張奶奶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