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客嘆道:“京城之大果然無奇不有,還有這般文采飛揚的乞丐。京城的乞丐都比鄉下的乞丐有品位得多,可見天子腳下果然是個鐘靈毓秀的風水寶地兒。”
那乞丐雖衣衫破爛,蓬頭垢面,一副邋遢形容,但烏漆麻黑的臉上帶著不羈的笑容,看起來神采飛揚。他傲然掃望諸人驚訝的神情,不以為意。那神態怎么都讓人覺得不似個流落街頭的叫花子,倒像是個出身顯貴的世家子。
錢老爺笑顏逐開,“小子對的不錯,老夫向來一諾千金,五十兩白銀立即奉上。看你也沒什么營生,五十兩銀子你拿去做個小本生意,也可安然度日。少年人肚子里既有些墨水,通曉詩書,若肯上進,興許將來搏個功名也未可知。今日請到老夫府上,賞你杯水酒。”
已有下人奉上五錠花銀。
“水酒就免了,這銀子嘛,既然小老兒如此有誠意,我便笑納了。功名富貴如枷鎖,若能自由自在廝混于這萬丈紅塵之內做個俗人,豈不悠哉!”乞丐少年抄手正欲將銀錠收走,卻見一個明艷非凡的綠衫少女展臂擋在他身前,氣哼哼道:“臭乞丐,搶我的銀子!”
乞丐嘿然笑道:“這銀子可是小爺我憑本事掙來的,青天白日你也忒不要臉了些,連乞丐都搶。”
凌煙氣怒,“你才不要臉,明明是我先要答的,你耍賴搶先。”
“小妮子生得倒不錯,可惜教養忒差了些。”乞丐笑嘻嘻道。
“何時輪到你這臭花子來對本姑娘品貌論足了!”柳凌煙更是不忿。
乞丐瞧她氣嘟嘟的模樣,蠻橫中帶著率直可愛,忍不住囅然而笑,他薄薄的唇揚起,好似新月完美的弧線,這一笑仿若珠玉輝映,風流天成,竟教人移不開眼。
他忽地伸手擰了一把凌煙的面頰,又一團風似得移開,笑言:“還不錯,我雖品鑒了小妮子的貌,卻沒看到足,怎么論?要不你自脫了鞋襪給小爺瞧瞧。”
柳凌煙使勁擦著給他抹的臟兮兮的臉頰,“無恥!”她火冒三丈,給這臭花子討了便宜,哪肯罷休,飛起一腳就朝他心窩口踹去!
乞丐伸手敏捷,一把抓住凌煙的腿,竟去扯她鞋襪,“還要小爺替你脫。”
柳凌萱一掌將他手爪劈開,解了凌煙之困。
凌煙氣得七竅生煙,還要撲上去廝打,被柳凌萱拉住,“休鬧。同一個無賴分高下,何益?”
凌煙往細處一想也是在理,同一個無賴較量,贏了便是比無賴更無賴,輸了是無賴都不如,這筆賬怎樣都不劃算。可是這個虧她又豈能白白吃了,“這無賴搶了銀子也就罷了,還侮辱人。”
“人不自侮,何以侮之,何必同他一般見識,這銀子許是可憐人的救命錢。與他罷了。”
乞丐見柳凌萱一副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清高倨傲之態,又作一副施舍的姿態,大為不悅,“難怪!一個大男人面若敷粉、口若含朱,如此娘娘腔,帶出的丫頭卻野蠻粗魯,真是乾坤顛倒,世風日下。”
“觀人之明,反觀己身,少年當不至如此窘地。”柳凌萱白衣清舉,語氣淡泊,拉了凌煙便走。
“你們給我等著。”乞丐少年被她這句反譏氣恨得將一口碎玉銀牙咬得咯吱作響,收了銀兩,搖曳著破衣爛袖洋洋而去。
人群中有個頭戴草笠的麻衣漢子緩緩抬眼,目中鋒芒閃爍,緊緊盯著乞丐少年離去的方向,握緊了麻衣下的刀柄。
柳凌煙雖被凌萱拖走,找個小酒家去填她的肚子,凌煙仍是氣恨難平,狠狠啃著手中的饅頭,仿佛是在啃那無賴的骨頭一般。
柳凌萱喚了伙計要茶水,小伙計滿臉堆笑,“您要點什么?毛尖半錢銀子,銀針要一錢。”
柳凌煙拍案道:“這么貴,你搶錢啊!”她掃了掃一旁白衣翩翩、氣定神閑的柳凌萱,強壓住心頭火,又問:“白開水要錢嗎?”
小伙計如實道:“不要。”
柳凌煙甚是豪邁說了句“把那不要錢的白開水來兩壺!”
小伙計頓時一臉不屑,倒也沒拒絕,送了她們一壺白水。
柳凌煙瞥見這小酒家里歇腳喝茶的漢子都瞪直了眼睛瞧她們,心下更是不悅。
她哪知這些漢子一見她進來都丟了魂一般,見這少女眉峰如山黛連綿,明眸似水波流轉;肌膚勝三春桃色,朱唇若紅豆沾露;形容清秀,身姿曼妙;雋秀中透著伶俐,嬌憨中帶些英氣。他們哪見過這等風姿,一個個都直了眼。
柳凌煙挪了挪身,擋住柳凌萱,“那些漢子忒無禮,沒見過美貌姑娘是不是。幸好你今日穿的男裝,也幸好本姑娘臉皮不是太薄,才至于被看殺。”
“那你還在意人家瞧不瞧你?”柳凌萱問。
“自然在意!若是像那位楚大人一般翩翩瀟灑的君子看兩眼也倒無妨。你瞧這些摳腳漢,個個面目猥瑣、粗俗不堪,被他們看豈不大掉身價。”柳凌煙分析得頭頭是道。
瞥見柳凌萱有一剎那失神,凌煙奇道:“怎么提到那位楚大人,你不說話了?”
“我在想他能否托付。”柳凌萱沉吟。
凌煙驚得險些跳起來,“我家仙子竟然思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