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第二部分：理想避難所）

李維：“我是這么認為的，好的電影會注重細節，在具體場景的構造上完全真實，甚至完全具有實用性，這才是真的用心。”

“比如拍一個咖啡館的戲，劇組自己搭建了一間咖啡館，等戲殺青的第二天，這間咖啡館可以直接開門營業。”

我：“我認同這個觀點。不過，要是拍星球大戰之類的電影，就另當別論了。”

李維：“你挺幽默。”

我：“我想你心中應該有了完美的對照物吧？具體是什么樣子？或者說，來源于哪部電影？”

李維：“猜得對。其實我就是個普通人，高科技什么的不懂，也不是學土木工程的，如果要建造一個避難所，找個參照物是最好的路子。《科洛弗10號》這部電影你看過沒？”

我：“沒有。”

李維：“沒關系，反正在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參照物，電影里那個老頭構建的地堡，就是我的最終模型。不過你懂的，那是外國片，有許多不合實際的地方需要我改進，畢竟是電影。”

我：“回去我可得好好看看。”

李維：“嗯，慢慢看吧，劇情是其次，重要的是里面的關鍵因素。空氣、食物、淡水，這三大要素是首先要考慮的。”

“你們這些人真奇怪，騎車不忘戴頭盔，開車不忘安全帶，住著完備安保系統的房子。但如果這些現代化的東西全部失效，你們又該怎么辦？”

我：“什么？”

李維：“呵呵，沒什么，這是電影里的臺詞。”

我：“哦，這的確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李維：“你不必急于附和我的話題，咱們能聊到一塊兒，說明是真的有緣，說不定到最后，你相信了我，而且會完成我的‘遺愿’呢？”

我：“哈哈，說不準，真說不準！不過呢，你念的這段臺詞，的確有讓我想到別的東西。你說萬一，在宇宙孕育生命的地球，實際上只是處于暴虐宇宙中偶爾出現的寧靜之地呢？那些我們奉之為真理的東西，那些科學、理論、技術，只是湍急洪流中一個偶然的漩渦。”

李維：“這么深刻？”

我：“這倒不是我想出來的，我是個作家嘛，看的故事也多，一些大作家總會在著作中道出一些細思極恐的驚世之言，十分深刻。嗯...還是回到你的故事中來吧。”

李維：“有了參照物，后面的事情就是如何實施。不過，事情在我一開始的時候就卡主了。”

我：“怎么說。”

李維：“難，太難了，而且時間也不夠。我想著，盡最大的努力，先解決幾個必要的問題。首先是電力，它是基礎。”

“剛才我說那番臺詞，其實是說明要解決一個根本性問題：這個避難所需要獨立，它得在隔絕外界的一切資源后還能供人生存。我也沒打算在里面待一輩子，但起碼最短三五年還是要的，到時候再找機會出來看看外面的環境。”

“所以電力是必須的，是最重要的。我首先排除了燃料發電這個選項，這是區別于電影中的一項。巧的是，我老家屋子旁邊就有一條河流，那是漢水的支流的支流，這條河一年四季都有水，是發電的關鍵。”

“小時候啊，大人們經常帶著我們去河里游泳，那里承載了我小時候的很多記憶。抓魚倒不切實際，河里的魚可抓不著，只能用工具。那時候我們最擅長的是一種圓錐體的竹制工具，叫“luo”子，那魚鉆進去就出不來。這玩意小時候見挺多，現在都消失了，具體學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還記得，漲水的時候，河水都淹到我家后院了，那才是抓魚的好時機。哈哈...”

“噢，我忘記了，你還在錄音吧？我們言歸正傳。”

我：“無妨，你想說什么接著聊。”

李維：“就說發電吧。這事情說起來簡單，原理中學生都懂，可實際造起來就難了。我總不能在河里建個大壩起來吧？”

我：“后來你怎么規劃的？”

李維：“我就尋思，照道理，老祖宗們千年前就在利用水力，造水排、水磨，現代機械制造這么發達，我何不遵照古人之法呢？于是，我設計了一套方案，在水里放置一個迎水而立的螺旋槳，讓它順水而轉，就像風車一樣，然后通過連桿，帶動發電機運行。于是，這個發電計劃就被我定了下來。不過后來，直到我被關進這里，發電機系統都沒建好。這是后話了。”

“第二個，就是空氣循環系統。避難所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毒氣進來，整個避難所的空氣就會被污染，里面的人也就完蛋，所以這方面必須絕對謹慎。如果花錢去置辦，找人來設計，那實在是太貴了，我承擔不起，況且還不知道去找誰。這種空氣凈化系統，可不是那種掛在墻壁上吸甲醛的機器。”

我：“你這一說，聽起來要搞成尖端實驗室的標準。”

李維：“不，我后來仔細想了想，結合我自己的經歷，我發現事情并沒有那么復雜。你想想看，我在末日的那幾分鐘，頭上只戴了一個逃生面具，我沒有像角落那幾個人一樣死去，說明那東西的材料是有效的！”

李維：“那看那個紙盒子，你把它當做避難所，我在盒子兩側分別插上一根吸管，然后在每根吸管里面安裝排風扇，一個進氣管，一個出氣管，然后在管道內填充上逃生面具里面的材料，這樣不就可以了！”

我：“這想法不錯，妙哉！”

李維：“最難的問題，一下子變成了最簡單的，當時我就特高興。為防止意外，大不了我加一個備用的進氣口，在每根管子里多加一層過濾物！嘖嘖，當初我還準備自建一套室內循環的植物生物氧氣生態系統，這么一想，簡直多余，而且我也沒那個能力建，天知道有多難。”

李維：“不過，必須得確保避難所的氣密性，而且那幾個排風扇必須不停運行，哪怕它壞了，都可以通過分段封閉的方式進行維修更換。最重要的，還是電力啊，一停電，就什么都沒法運轉了。”

我：“我認為，用蓄電設施可能會更好。我一直在想你說的那種水力發電設備，雖然能夠持續發電制造能源，但問題也很明顯，它產生的電力應該很弱，不足以持續支撐避難所的運轉。如果多備用一些蓄電池，將產生的電能充進蓄電池，24小時不斷充電，在需要用電的時候就用蓄電池供電，這樣應該可以持久。因為還得考慮到了其它問題，食物和水。”

李維：“你說的對！看來，我的的確確是個普通人。你編成故事時，恐怕要不斷強調這點了，哈哈哈。”

我：“你干嘛得這個結論？”

李維：“因為我們在面對問題時，解決問題的思路是一樣的，我想得到，你也想得到，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奇思妙想。你想想，若是放在別的故事里，我是主角的話，可能會想出特別多的奇妙點子，再或者我本身就帶著光環，我是個科學家、建造師甚至專業技術宅，哪怕網絡黑客達人也不錯的，這樣故事性就強多了。”

我：“現實中可沒有鋼鐵俠、蝙蝠俠。”

李維：“對咯！所以我對我選的路心安理得。”

“好啦，不扯遠，剛說到能源吧？這算是一個有限能源的分配問題。水得燒開，食物得烹熟，這些都需要用到能源，而封閉的室內環境中，我沒法使用燃氣之類的化石能源，就只有電能，所以必須得用儲電設備。為此，我要備足多種蓄電池，水電池、鋰電池都有，再搞了一套變壓器設備，使水力發電能夠直接充電進去。這樣，食物藥物的保鮮、烹飪、熱水，就都有了著落。”

李維：“再接下來，就是食物和水了。先說水，人得吃喝拉撒，得洗澡吧，順著空氣凈化問題的思路，水的來源和凈化也不難，我計劃在河道的多個地方埋下水管，將他們接入到一個密閉箱內，然后再配上凈水系統。將整個過濾分為好幾層，我將水的用途分也為生活用水和飲用水，一個是粗過濾，一個是精過濾。”

我：“水怎么抽上來呢，不裝潛水泵嗎？這樣一來，用電量就更大了。”

李維：“你...沒見過一根管子抽水？哈哈哈...在底部相通的容器中，水面總是相平的，小學課本內容哦。”

我：“管子...明白了，你看我這腦子。”

李維：“這樣的話，我不得已還需在地窖之下，繼續找個地方往下挖，我后來精確測算過，結合我家的地理位置，兩米五深足夠了，挖掘面積也不大，能夠應付。”

“這種安排有個問題，任何一根水管里面斷水了，水就再也抽不上來，只能往里面灌滿水才能續上。我沒法查看河道的水位情況，也不能貿然將水灌進去，所以，我將水管分布在不同的水位，標記好順序，就能大致判斷河流水位。然后把控好枯水期和張水期的時間節點，這樣，水就能源源不斷。”

“但水這種東西，本身就比空氣復雜，水對設備有腐蝕性，我得考慮過濾系統的耐久；水中所含的雜質也多，清潔起來很麻煩。還有，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就難住了我，廁所的沖水馬桶怎么設計？如果堵了怎么辦？如果馬桶往外的通道導致避難所氣密性出現問題，又該怎么辦？”

我：“你準備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李維：“你用過農村的廁所嗎？”

我：“旱廁？”

李維：“農村的廁所，三堵墻加一個簾子，沒沖水系統，后面就是個大坑。”

我：“了解。”

李維：“你看過《隔絕》這部電影嗎？”

我：“...”

李維：“電影中那些人所處的，就是一個類似的環境。嗯...這部電影就不推薦你看了，凡是討論人性的電影都會揭示黑暗面。我只記住了里面的處理排泄物的方法，是便后用石灰覆蓋，免得滋生病菌，產生太大的異味。”

我：“所以你準備在避難所里建個旱廁，這樣可行嗎？畢竟是個狹小的空間，味道無法掩蓋啊。”

李維：“沒辦法，生活用水排放都成問題，廁所排放就更難。你想想，要建立排放系統，我必須在挖出的地窖下，向更深處再挖，水往低處流啊。如果要打通流向河道的通道，還需要橫向挖掘，還得防止河水倒灌，防止泄露，這太難了，時間不允許。”

“況且，排泄物是最好的肥料，我得利用上。火星上都能種土豆，地球上就不用說了。”

我：“這個我就知道了，我看過這電影。誒？等下，你準備在地下室搞種植？”

李維：“是的，這才是重中之重。食物啊！”

“藥品的保質期比較長，挨個幾年不是問題。但食物不一樣，我可搞不到那種一存就是多少年的儲備糧，況且那種也不好，在沒有陽光的日子里成天吃那種東西，遲早會得病。肉類可以冷凍，吃完了再選一些高蛋白的食物，水果用罐頭代替，而最需要的是新鮮蔬菜，這個只能自己動手。”

我：“真在地下種土豆？”

李維：“不光是土豆，我還搭配了其他兩類。紅薯和涼薯。一個是地瓜，一個是‘地瓜’。”

我：“？”

李維：“紅薯在我們那兒俗名叫‘苕’，涼薯才叫地瓜。”

我：“原來如此。”

李維：“土豆富含膳食纖維，性溫；涼薯富含糖類和蛋白質，性寒；紅薯不必說了，淀粉和碳水化合物比大米面粉都高出不少，性補，和血益氣。”

我：“這是你做功課后選的嗎？”

李維：“呵呵，這是咱們的家鄉三寶，家家戶戶都有，種植簡單易存活。除了紅薯苗算是一盤青菜，它們也算不得蔬菜了，只能說有什么就吃什么，盡量自給自足。”

“我在避難所留出了一片空地，土壤不缺，缺的是陽光。為節省空間，我建了一個架子，用多層培載，然后用植物燈提供光照，澆水就用人工。”

我：“嗯...我不太懂植物種植，可育種怎么辦？也得自己來？”

李維：“育種？哈哈哈哈，我每種植物屯一千包種子，育什么種？種子菜市場有賣，一塊五一包，批發更便宜。三千包種子放一塊兒，一個紙箱就能裝下。”

我：“原來如此。你為了這件事兒，真可謂做足功課。”

李維：“當然，這是個生存問題。其實說來說去，無非解決人的衣食溫飽。而我一琢磨，終究要回到最開始那個問題上。”

我：“電？”

李維：“對，是能源啊！如果有足夠的電能，就可以冷藏更多的食物；因為無法冷藏那么多，所以得自給自足。但自給自足又必須利用到能源，不然植物無法生長，這是矛盾的。冷凍需要的能量太大，而且不能斷，不然一些食物解凍就壞掉了；自己培栽需要的主要是光照，相對溫和。思來想去，只能折中些，將肉類冷凍，素菜自己種。”

我：“我想問，既然原始條件這么差，為什么不選擇一個更好的地方建呢？既然是躲在地下面，很多地方都可以啊！比如，山里頭；再比如北方那種窯洞也可以。”

李維：“最開始我考慮過，但那都不能執行。首先我們那兒沒山，即使別的地方有，難道我去挖山嗎？誰允許我這么做呢？再說了，那是我家，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即使活不下去，死在那里也無妨。人生一世，所欣之物，俯仰之間皆為陳跡，生于斯終于斯，也無憾。”

（錄音第三部分：學會孤獨）

筆者確實驚訝于李維，他在構建末日避難所上做足了功課，期間他還談起了工程設計方面的事情。而李維怎么建，建到什么程度，期間又發生了哪些故事，我將編撰進李維的故事正文中。以下是錄音結尾的一部分，是李維內心的描述，筆者認為有必要展現出來，相關口頭語已省略，并加以修飾：

人的一生，前半生是走向孤獨，后半生是努力擺脫孤獨。

什么時候最孤獨？我覺得正是我們這個年齡。

快而立之年，未成家。我們從年少氣盛慢慢走向額紋深壑，發線后退，臉角棱顯，從親友如云的時代，走向各自為家，分布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在不同的地方體會各自的孤獨。一代人，皆是如此。

我從最開始選擇這個決定，便知道這是一條孤獨的路。

我并非不想拯救世人，我寧愿這是戰亂四起的古代，我寧愿我只是個為國為家的小兵，那樣，提前知道了戰事將起，我起碼可以拿起武器保家衛國。

可我卻在繁華盛世提前預知了世界末日。我深刻明白，我一個人無法敲響警鐘，所以我只能孤獨前行。同時我也知道，我的結局應該同樣孤獨。

如果親友知道了我的所做作為，他們不贊同，他們不支持，我該怎么辦？如果末日來臨前，他們不愿意進入那個簡陋的地下室，又該怎么辦？

我明哲保身，一個人進去嗎？那樣，我得到的還是孤獨，全世界獨活一人的孤獨。

所以，我必須學會孤獨。

什么是孤獨？這個定義，不應該由我來下，就像問別人，什么是愛情一樣，你會得到一萬種回答。

我不定義它，我只是體會它。在我看來，孤獨并不是指別人不理解你，孤立你，所以這是孤獨；孤獨也不是別人知道你在做什么，卻無動于衷，連至親都冷眼旁觀，只看笑話；孤獨更不是什么自命清高，自認為看清了真理，所以理應孤獨。

孤獨是一種狀態，是諸多歲月里偶爾靜下來時，對內心世界的回顧。那是一個豐富、復雜，充滿了無數經歷和回憶的地方，包含著理想和欲望。

沒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莊周化蝶，翩翩起舞，得一時之愉，卻不曉蜉蝣之悲；蝶化莊周，俯瞰天地，通一時之理，卻不察蕓眾之哀。

我很懷念我仍在市區的那一個月，鬧市里，我一個人窩在住所，為備戰末日而奮斗，我盡量不去聯系他們，雖然后來，他們還是一個個找上我。

但我懷念那種狀態，它會經常引起我的思考，我從未把孤獨體會得如此透徹。

李維：“如何，要寫一篇名為孤獨的作文，你覺得能打幾分？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