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情分、道義以及手腕，這便是江湖縮影。無論走到哪里去向何方經歷何事，基本都離不開這四點。之所以把恩仇放在第一位，是因為萬事借由此起，無論報恩也好報仇也罷，它都是驅使江湖人踏上不歸路的根源。

好比三年前在路上碰到過的假書生真俠客，他總把‘讀書人得保持溫雅’在嘴邊，但是轉過頭卻用一把名叫驚鴻的殘劍殺穿了血路，他說……驚鴻是他恩人的劍，仇人是他恩人的仇人。

此間情分其中道義，還有殺人報仇所用的手腕，生生塑造成軟筆書生騙人來死的可怕景象。那段時間里，唐破跟著假書生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學了點劍招，聽了點百家文學，還學會了‘廢書善用’的大道理。

早晨，金燦的光消去晨夜的冷。

林鴦酒在迷迷糊糊中坐起身，打著哈欠摸摸胸衣，熟能生巧的夾了夾大腿，隨即變出個瞇瞇眼微放心的伸開大懶腰。懶腰伸一半，忽然瞅見門口有半本破書，書名叫……“喔?。。∥业慕鹛m梅！！啊啊啊十六賊我要殺了你?。　?

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怒斥，嚇得草叢里的唐破虎軀一震，抬頭一看，原來是林鴦酒提著裙洶洶跑出門，而且還提著小劍要往自己這邊沖殺過來。

“喂喂喂，看點時機。”他以蹲姿托著腮，黑著倆死魚眼。

“我看你個鬼的時機??！誰允許你撕我的……”林鴦酒杏眸圓瞪猛然止步，隨即捂住口鼻連連后撤：“嗚賤人！賤人！混蛋臭流氓?。。∧闼何业慕鹛m梅來……！！嗚你死定了你！！”

羞憤惱怒之余，林鴦酒撿起地上的碎瓦碎石碎玩意，一股腦看都不看就往草叢里砸：“砸死你個臭流氓??！叫你拉！！叫你那么臭??！叫你在這么近的的地方拉??！叫你不要臉??！”

這一通砸下來，少說也得有個三十招左右吧，只可惜瓷片瓷片丟不進草叢，碎石碎石都唐破頭頂呼嘯而過，結果唐破動都不動屁事兒沒有，倒是后方傳來了一聲“哎喲誰呀！?。　?

“咦？”林鴦酒還算機靈，一聽有人說話馬上停手，甚至提起裙子就跑，跑回屋內躲藏。

唐破倒是不緊不慢的回頭張望，只見得某位流浪漢捂著頭從草堆里坐起身。倆人對上眼神持續了半晌，流浪漢沒好氣的撇了撇嘴“怪不得那么臭”，而后便滿臉晦氣的換個地方睡覺。

前后被這么打擾了兩次，唐破的‘雅興’也算是磨沒了，提著褲襠起得身來，大方的邊走邊系邊打量，再次對上流浪漢那張黑漆漆的臉。

“老黑？”他嘗試的問了嘴。

“揍你信不信？”流浪漢齜牙瞪眼，還挺兇。

“看來不是?！碧破魄敢獾男α诵?，拔下腰間酒壺丟去：“小爺的香擾了你的清夢，賠你壺酒，扯平了?！?

流浪漢眼疾手快，本來還抄著袖要躺下的，結果轉眼就已經坐起身接住酒壺并且將其打開重重一嗅：“上好的花雕！好小子懂規矩！你且安心與情人私會，老夫給你望風去??！”

說望風那就是望風，流浪漢屁顛屁顛的往出跑，跑到高木圍欄底下吭哧往上爬，熟練得很。

“誰，誰呀？”林鴦酒蹲在門后，僅有半張臉露著，兩只杏眸寫滿了警惕。

“應該是練刀的前輩?！碧破齐S手掏出來倆地瓜，點燃火炕往里一丟，而后撿起地上的大紅衣拍拍灰塵，遞給林鴦酒的同時解決掉她眼底的疑惑：“習武之人總會留有些許印記，常年用刀的虎口有繭，常年用劍的食指覆死皮，常年看書的，眼神都不太好使?！?

白天光，明火光，處處光亮照流氓。

回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其實也是在這陰山匪窩之中，那時唐破還沒有正式加入梟幫，只是因為梟幫眾人被五花大綁依然嬉皮笑臉，只有他黑著個臉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所以印象特別的深刻。

第二次見已經是在小棧里，唐破跟梟幫十五人歃血為盟，分立于棧前，沖著九霄云天遙遙拱手，說著‘生死有命，富貴在今天；兄弟手足，道義在心間’。后來再相見，那就是追打比歡聚多得多，每次都是唐破單獨留下來殿后，所以每次都只有他不是鼻青臉腫。

說白了，林鴦酒對唐破并不是很了解，玩鬧的時候也沒好意思拿他來敲打，現在想想還真是挺幸運的，要是之前把這位唐家少主給揍了，現在可能連地瓜都不好跟人家要……

抱著大紅衣蹲下來，林鴦酒瞅著唐破那還算俊俏的側顏，稍微的歪了歪頭，而后伸出一手來無聲示意。

“沒熟呢？”唐破瞅了眼火炕，有點茫然。

“我也聞了你的……我也要喝酒！”林鴦酒理直氣壯，不跟流氓耍客套。唐破剛剛想張嘴說沒有，林鴦酒卻已經抓起他的手掌來回打量：“沒有就讓我看看你的手?！?

兩只纖細且修長的手掌，干凈如新，沒有什么練武的印記也沒有干粗活的痕跡，倒是手腕處有三道很醒目的疤痕。

看著那疤痕，林鴦酒眉頭一挑，忽然樂道：“你這家伙，難不成還想過輕生？”

唐破沒有遮掩，甚至還笑著調侃：“所以你最好別惹我，我連自己都舍得殺，可不管你是什么大小姐?！?

林鴦酒撇撇嘴，有點不屑，但也有點好奇。

地瓜熟了，香飄四溢，拿腳把火炕踹翻，拿木枝把地瓜扎起來甩甩黑灰晃晃涼風，而后便可以撕下外皮品嘗美味。

林鴦酒吃得很香，畢竟是上江城內有名的小霸王，雖說也不算特別能吃苦吧但也沒有千金大小姐的那種嬌生慣養，再加上唐破把大個頭的給她，說不得心里還有點高興哩~

“呵呵呵，香！”

門外傳來流浪漢的聲音，原來是早就到了門口。

唐破愁了眼流浪漢，見他只盯著地瓜不看林鴦酒，便把手中地瓜掰成兩半遞過去。

流浪漢也是實在，見有得吃馬上就邁進門搶過去，一邊往嘴里塞還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山下有不少人馬，估摸著該是來尋你們的?！鞭D眼瞬間，半塊地瓜狼吞虎咽瞬間消失，正當回味無窮的時候又有半塊遞到他眼前。

唐破不顧流浪漢的詫異，努著嘴往外示意：“幫忙趕人，或者找個地兒給我們藏身?！?

……

眼看著流浪漢真的跑出去趕人，林鴦酒默默的舔舔唇，瞅著自己吃剩下的小半塊地瓜，戀戀不舍的塞到唐破手里。

“那老頭靠得住嗎？”她問。

唐破三下五除二將地瓜吃得干凈，隨即無視掉林鴦酒臉頰上的紅暈，起身說道：“行走江湖，誰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林鴦酒總覺得唐破像塊石頭，雖然他會跟自己笑會有意無意的照顧自己，可還是有點冷冰冰的感覺，特別是在面對流浪漢的時候更加如此。

對方既然是練刀的高手，難道他不怕的嗎？

來不及多想，一晃神的功夫唐破已經走出很遠，林鴦酒著急忙慌的小跑跟隨，邊跑邊回頭，結果那高木柵欄附近已經沒有老頭的身影，果然靠不住。

“怎么辦，要是被軒轅氏追上，他們鐵定會殺你的吧？”林鴦酒有點緊張，甚至還想給唐破出出主意什么的，結果唐破冷不丁的回了句：“現在除了驚鴻門沒多少人敢殺我，倒是你，被抓回去就真的得嫁作人妻了?！?

林鴦酒瞬間瞪眼止步，有點后知后覺的小震驚小呆萌，手里的大紅衣也忽然變得有些扎手，說起來這事兒可不能坐以待斃，所以她再次動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跑起來，呼哧一聲竄到唐破前邊倒退著走。

“天冷，這衣裳給你穿?！绷著劸贫挷徽f，直接就把大紅衣塞到唐破懷里，而后掉頭就跑，猶如脫兔。

唐破微不可查的勾起嘴角，隨手一丟，一扇紅衣落在了通往側門的小道上。

沒過多久而已。

流浪漢咬著地瓜捧著錢袋去而復回，身后跟著匹白馬，白馬后頭還有十多名劍侍迅速分散，顯然就是斷定了唐破跟林鴦酒就在這匪窩之中。

“少爺，那倆是什么人啊？”流浪漢瞅著軒轅長青那張病怏怏的白臉蛋，半死不活娘了吧唧，難怪娘子都跟人家跑了：“要是幫你把人抓回來，還有賞不？”

“自然，重賞?！避庌@長青好歹也是江湖后起之秀，哪怕瀟詩雙那一頂幾乎要了他的命，只要軒轅劍在手，他那油然而生的凜冽氣息便掩藏不住。

當然，這種凜冽更多的還是殺意，還是對唐破的恨意。

流浪漢沒有再多問，憑借著對匪窩的熟悉，他很快就尋到了小路里的大紅衣，稍加思量，他揚起聲來招呼著喊道：“少爺少爺少爺，人往這邊跑啦快快快?。。　?

軒轅長青接過大紅衣，簡單兩眼便確認是林鴦酒的，同時也就相信了流浪漢的話，所以他抬起頭來環視一圈，臨行前再次向流浪漢說道：“吾名軒轅長青，那女子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你若是能將其帶回遂安王府，重金酬謝?！?

“還有，若能殺了那男子，賞萬金?！?

說完，白馬長嘶馳騁而去，眾多劍侍飛檐走壁連連追趕，轉眼間就叫匪窩清凈了下來，只剩下絲絲涼風嗚呼吹過，吹著流浪漢的眼神來回瞄。

某處屋間夾縫，兩塊木板前后遮擋。林鴦酒與唐破雙雙蹲在夾縫之中，猶如相約如廁，故而大眼瞪小眼，有點尷尬……

“走，走了？”林鴦酒率先繃不住，想起身張望，誰知唐破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拽下，同時還捂住她的口鼻搖頭示意。

幾個呼吸后，木板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

流浪漢賊眉鼠眼的到處張望，小小聲的呼喚道：“小兄弟，人已經趕走啦，快出來，酒壺還你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