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以南,七州盤踞,成獅虎之姿。相比起北方九州僅僅輸了三分地、兩分天,故有‘獅虎南嘯,北龍夜天’的舊稱,直至林云棟率領虎賁大軍攻破江南,大夜王朝一統中原,這才有了南北十六州的一家說法。
江南七州以上江為門戶,古往今來皆是兵家必爭之地,無數好兒郎命喪長江,向東而去直入東海,偶有歲寒之夜總有人能聽見亡魂高頌戰歌,各朝各代的皆有,導致上江長江落得一個‘寒江’的別稱。
打這兒起,江南寒士、俠士、武夫、老兵、悍匪、勇武敢當不畏死者,皆被冠以‘寒江人’的稱號。不過……出門在外若是碰見有人敢以寒江人自稱,那么此人必定是有過人膽識,要不然就是打腫臉充胖子的貨色。
可不是,前不久梟幫去招惹陰山山匪的時候就是如此,兄弟們扛刀帶劍貼了些刀疤紋了點刺青,而后就打著寒江人的名頭上山去搞事情,本想著訛點錢財就回城里逛花樓,沒曾想那常年猥瑣茍活的老匪頭居然大擺宴席,搞得兄弟們都挺不好意思的只能留下吃宴。
這宴一吃,酒一喝,匪大哥要跟好漢比武切磋啊。梟幫派了身子骨最壯實的老七上陣,兩個巴掌就被人打暈過去。彼時雙方都還拎著酒杯互相敬酒,氣氛一度非常尷尬,若不是大哥趙長山臨危應變暢懷大笑,笑出了一個草莽英雄的爽朗豪氣,后續也就沒有林鴦酒和她爹什么事兒了。
而今故地重游往事歷歷在目,奈何當時的酒宴已不在,換成了道道白骨枯立在匪窩之外,鎮殺著其他想要占山為王的鬼祟之徒。
一行兩人走在幽夜中,一前一后走得很慢走得很謹慎,但時不時踩到枯骨引發脆響,還是會驚起嬌弱幼弱的嗚咽聲。走在前邊的男子很是無奈,只好將身后女子拽入懷中,以自己寬厚的胸膛為其遮擋陰風,止住顫抖。
走過白骨枯,行入東倒西歪的高木圍欄,依稀可見滿地的碎刀短劍,還有許多破碎的酒壇與爛木。
隨便挑了間比較偏僻的屋子,可算是結束了整日的奔忙。
林鴦酒剛進屋便從唐破懷里掙扎脫逃,抱著臂護著胸洶洶質問:“十六賊,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唐破熟練的撿來枯枝破布,把破布立成小帳篷背對門窗,撿來板磚往砌成暗爐。從外面看,屋內看不到明火明光,但是屋內卻悄悄然的有溫暖彌漫。
林鴦酒見唐破獨占火炕不搭理自己,心生委屈,咬咬唇屈膝而坐左右合衣,自行保暖。
窗外的月光斜斜落入,貼著地面緩慢攀爬,漸漸照亮落魄新娘的大紅衣,也照亮了她那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十六賊,你到底想怎樣?”林鴦酒忍不住再問。
堂堂王府明珠短短一日之內連遭劇變,成婚成婚被人劫,財物財物隨風去,如今還在死人窩里受風寒,往后似乎還要跟臭流氓回他的家……而這臭流氓偏偏還不搭理人!!!
“喂!!”林鴦酒再次發聲,語氣兇兇似要吃人:“問你話呢!!唐十六!!本小姐一劍捅死你信不信!!”
一把小小短劍,一本話本,一張銀票,頂多再算上發髻中的金鳳銀釵還有新衣上的首飾,這便是郡主所有的家當。
唐十六聽著聲回眸,剛剛好看到劍鋒懟在眼前,同時也看到林鴦酒那蒼白的面容凌亂的發絲,倒是別有一番風韻。
“我叫唐破。”他說。
林鴦酒惱惱噘嘴,狠狠把小劍往地上一拍,順著勢便將唐破從火炕前擠開。唐破不允又擠回來,于是倆人無聲較勁,最終緊緊相依烤火取暖。
秋末時節風見寒,初冬飄絮更徹骨。
遙見屋外飄下綿綿細雨,林鴦酒回望唐破側顏,很不情愿的把寬大外袍褪下半邊,撞了撞唐破。唐破也沒有客氣,抓起衣袍裹住身子同時摟住林鴦酒的腰肢,不等后者怒斥或掙扎,大紅衣將倆人團團裹住,溫暖驟升。
“你,不許亂動~”林鴦酒本想掙扎本想罵,可是當下的溫暖實在是太舒服,只好咬著唇忍著腰上的那只大手,心想著只要它不亂摸的話就再忍忍。
行走江湖近十年,唐破見過的絕世美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有過接觸的更是超半數之多,所以哪怕今日的林鴦酒作為新娘點出了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妝容,他依然只是淺淺欣賞,淡淡言語:“怎么不問了?”
“問了你又不講~”林鴦酒略有氣惱,于是暗中出擊往唐破的大腿狠狠一擰:“快說!!到底怎么回事!!”
唐破吃痛而不動,唯有兩只黑瞳幽幽凝視:“往后的路可不好走,你要是還跟以前那般刁蠻不講理,我會把你賣進青樓再叫你爹去贖你,在這之前你得接多少客我可不能保證。”
林鴦酒杏眸圓瞪張口欲言,結果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而后識相的把手松開,摸了摸剛剛掐過的地方,很乖很溫順。
唐破頓了頓,直接開門見山:“你爹殺了我大哥。”
“然后呢?”林鴦酒沒有很意外,只是眼底的光漸漸黯淡。
唐破看著屋外明月,心事淺說:“我大哥恐怕是自愿的。他應該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否則我不會在邁進城門的瞬間就遇到梟幫,更不會被他們強行帶來陰山除匪。他是在讓我知道梟幫不是三流幫會,他要誘導我加入梟幫,要讓我,接觸你爹。”
“所以,他才會來偷我的褻衣,但卻是害你入獄?”林鴦酒眉頭緊鎖,神色煩憂,故而脫口而出直言不諱:“我爹爹定是有難言之隱,否則的話他定不會草菅人命,我爹知道的,你沒來之前我也跟梟幫很好的!!”
“所以我說我大哥是自愿的,他是天下盟的暗衛。”唐破輕笑笑,看不出有什么傷感或傷懷,不過眼底那些濃厚的漆黑卻是掩藏不住,以至于語氣也清冷了許多:“但是,不管你爹有何苦衷,他都不該背著我替我做主。我初到上江時,所用之化名并非唐姓,即便有仇敵暗藏于城內我亦無所畏懼,然而,你爹他執意造下此局,卻是為了造成林家與唐家不合的假象。
你爹這個老狐貍,不僅算計了我,也算計了你,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朝廷那邊就不會為難你爹。而我,在你爹沒有派人追殺我的情況下,我也算是欠了你爹的情。”
林鴦酒生性直率不愛談陰謀詭計,可是作為遂安王的女兒多少還是會懂些皮毛,現如今聽唐破掰開了揉碎了講清楚,她便輕輕的喃了句:“這么說的話……驚鴻門或許真有朝廷暗中扶持?”
“或許吧。也有可能,只是朝廷不想看到南北大亂。”唐破看著火炕里的星火,看著它們跳出來熄滅成灰,心里頭便有百般愁滋味涌現,更有無盡的憋屈無處可宣泄。
離家第一年,身邊天殘地缺四十名明衛死傷過半,有半數是停在了上江,或生或死皆無音訊。
離家第二年,瀘州桃花塢遭遇驚鴻門古劍堂襲擊,天殘地缺全部戰死,天干地支四名暗衛現身參戰。
離家第四年,十四歲的唐破在東海撒去兩名暗衛的骨灰,一夜脫稚,血海深仇銘刻于心。
時至今日,這份仇恨不曾消減唯有日盛,導致唐破養成了極其堅韌的恐怖心性。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趙長山的死沒有讓他很難過,林云棟的算計也沒有讓他很記恨,唯有接下來的路怎么走才是最重要的。
“軒轅長青這個倒霉蛋……你們家跟他們家是有什么淵源嗎?”
話才剛說完,肩頭上便多了個小腦袋,同時還伴以林鴦酒的蹭蹭摸摸,小半晌后才以最舒服的姿勢熟睡過去。
唐破啞然失笑,無奈搖頭。
‘別看咱郡主平時挺兇悍,實際上她就是一只野貓而已,如果咱哥幾個哪個有幸能將她馴服……’
忽然想起大哥對林鴦酒的評價,驚覺非常中肯出奇精準,仔細瞧瞧這位林大郡主的恬靜睡顏,星眸俏鼻櫻檀口,冰肌玉膚嫩如水,倒真是暖床的極佳選擇。
可惜啊,在安全回到家之前不能破了童子身。
作為上江城十六爺,唐破沒少跟著兄弟們逛花樓,從前也沒少跟美人們眉來眼去的調情,特別在成為瀟詩雙的房奴后還變得更加荒誕,硬要說的話……其實在瀟府藏身的那段時間才是最危險的。
想起瀟詩雙,也不知道她這會已經去到哪里。
唐破沒有過于擔心瀟詩雙的安危,因為天下武功分為三六九等,瀟詩雙雖然年紀輕但是家底夠厚,所以打小學的武功都是頭三等上三品,這才能讓她在十八歲就成為二品宗師。
不過話得分兩頭說,宗師之力放在江湖中也只能排到中下游的位置,上三品武學放在天下盟也只是微末之技,真正厲害的武功秘籍,要數那九本超一品的神功!
很巧,天下盟就有一本!
遙望明月如大餅,唐破忽然心情大好,于是捏住林鴦酒的臉頰,來回揉搓。
“你啊你,小可憐~”
“你肯定猜不到你爹的意思吧?告訴你也無妨,等我回激流山再修童守功,武道境界將直入后四境。屆時……朝廷也好驚鴻門也好,我唐破皆無懼~”
“你爹啊,這是把你當籌碼賣給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