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推杯換盞。

三人兩壇酒，頗為不盡興。

作為江湖行走的豪客，理應千杯不倒萬杯不醉，然而當兩壇子酒喝完的時候，唐破已經暈暈乎乎有點找不著北，反倒是林鴦酒小臉紅撲撲，精神百倍意猶未盡。

酒，其實只是普通的清酒。

清酒為雅酒，常為書生解心愁。

放眼歷朝歷代，多數詩人都是借著三分酒意七分醒，信口拈來萬年詩，然而并非所有書生都有成為詩人的本事，而詩人卻全都是滿腹經綸的大才子。

飲盡最后一口酒，假書生倒扣酒碗穿鞋下炕，拎上空酒壇搖頭晃腦，道了聲“出關”便向屋外行去。林鴦酒下意識的要跟隨，結果看到唐破還坐在炕上打盹，于是恨鐵不成鋼的插了會腰，兩個巴掌啪啪！！

皓月當空，斷劍袖中藏，青衣書生推門出院領在前，騎著老驢迎著月光，有感而發：

“雁甲者歸鄉，踏浪者猶行，”

“三年十七殺，芳華弄十八！”

“滄瀾關飛沙，莫問酒三娘，”

“胭脂獵艷香，何故以清名？”

遙望假書生的背影，有空袖乘著風往后倒卷，路邊的關軍百姓輕笑指點，說著狗書生又在發酒瘋。

唐破坐在馬背上，錘著腦殼：“什么意思？”

林鴦酒牽著馬，想了想：“或許，他是喜歡莫三娘。”

“不是，我是說，這也算詩？”唐破漸漸回神，往后望北門空空，僅有兩名關軍在打盹，往前看人影稀疏，已是到了三更天。

林鴦酒沒好氣的撇撇嘴：“當然算，小草兒可成詩，詠物寓情自然也可成詩，只不過他所用之物所念之情皆是…反正至少也算是打油詩。”

堂堂上江小霸王，平日里不帶頭毆打酸儒就不錯了，而今居然還會為假書生找補好話？唐破輕笑搖頭，只見得林鴦酒的身上多了個小包裹，小花鞋換成了黑靴，本來清雅的青衣也多了纏腕多了灰褂，增添了幾分‘英俊’氣息。

喝酒的時候林鴦酒問了假書生很多問題，例如他的恩人是誰，他的仇人是誰。

這些問題唐破都沒問過，所以在林鴦酒問及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裝醉了。后來假書生說，恩人是他的師母，仇人是他的師兄，師父死在了師兄的劍下，師母為了救他也被師兄抓了去，后來在荒郊找到了尸體，衣衫襤褸，玉體青紫。

原來假書生真的不是書生，師門上下都是練武的，只是他不務正業愛讀書愛看書，所以事發的時候無力反抗無力掙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師兄帶著門客家仆逞兇作亂。

假書生說，他早就看出來師兄不對勁，好色成性。可是師父師母把師兄當做自己的兒子，怎么也狠不下心，甚至還反過來跟他說讀書人要溫雅，怎能搬弄是非？

不搬就不搬吧，結果整個師門都沒了。

沒了就沒了吧，偏偏師娘的劍還斷了。

劍斷了，人還沒殺成仇還沒報，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繼續埋著頭往前了。

假書生孤身一人走進了一家酒肆，酒肆門面大開燈火通明，遠遠可見小鳶兒在其中充當酒童打小工，柜臺后的紅衣美婦想必便是莫三娘。

三娘見到假書生的時候眼中帶笑，笑里頭又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所以三言兩語后便領著假書生往內屋行去，途中多有親近之意，皆被假書生輕描淡寫的化解。

林鴦酒悻然噘嘴，道了聲：“臭男人~”

唐破瞟了眼林鴦酒，冷嗤一聲，沒有回應。

很快，假書生抱著新酒壇回到大堂，莫三娘撩簾追出現以滿面的哀怨，甚至還當眾嬌斥：“姓王的！！有種你就永遠都別回來！！”

這一聲斥，殺得酒肆內鴉雀無聲，假書生罔若未聞，但腳步卻是漸漸加快連老驢都停在店外忘了騎，很狼狽。唐破和林鴦酒本想策馬跟隨，誰知身后忽然勁風陣陣寒意悠悠，原來是名獨臂的中年劍客入關走來。

假書生已經走出很遠，見唐破跟林鴦酒久未跟來，于是回身回眸，正巧看到那中年劍客走入酒肆。

這一眼，他看了有萬年之久，直至酒肆內響起小鳶兒的意外驚呼，直至莫三娘護住小鳶兒攔在劍客跟前，直至那劍客沖著三娘上下打量。

“不能送你們出關了。”他說。

唐破若有所感，故而在接過酒壇的同時說道：“此時喚來關軍，或有幾分助力。”

“不必，新仇舊怨，當親手刃之。”假書生拍了拍林鴦酒的馬首，沖著一臉茫然的大小姐笑了笑，隨即獨自一人走回酒肆。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微風起蕩，袖中斷劍便刺向了中年劍客的后心。

看到這一劍的瞬間，林鴦酒再如何后知后覺也馬上懂了所有，所以她看著唐破策馬離去，不由得舍下馬兒跑上前連連拉拽：“你去哪里呀！！這種事你怎能坐視不管！！快點咱們去幫忙抓人！！！”

馬兒嘶鳴不停，步子也來回的輾轉，正如那酒肆內的混亂景象，酒客們抱頭鼠竄，小鳶兒尖叫哭喊，更有劍影交疊雜亂無章。

唐破看著林鴦酒那氣洶洶的眼神，不由得眉頭緊蹙，語氣清冷：“你沒聽他說嗎？他要親自手刃仇人，不需要誰幫忙！！”

“你！你怎能如此！！！”林鴦酒很是生氣，氣得揚起小拳頭直接就往過砸：“你好歹也是天下盟的少盟主！！見得如此惡人怎能袖手旁觀！！以前人家人多你打不過不怪你，現在他就一個人，你跟文臺倆人二打一你怕什么呀！！”

“再胡鬧，我可就把你交還給軒轅氏了。”唐破眼疾手快迅捷一接，輕易就攥住林鴦酒的手臂，但是卻止不住她眼底的惱怒。

這個時候往酒肆看去，剛好看到假書生倒飛而出，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原先梳得整整齊齊的發冠散落開來，馬上就沒有了秀雅翩然的儒生氣質。

爬起來的時候，他悶不吭聲，他擦著嘴角的血，他的眼里唯有仇敵，所以他義無反顧的走上前，正面迎上那冷徹骨髓的劍鋒！

瞬息之間，一抹寒光透胸而過，涼颼颼的夜風吹起了街上的煙沙。中年劍客看看停在胸前的斷劍，忍不住譏笑大笑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王師弟啊王師弟，師兄本還覺得你有點長進，怎么忽然就又變蠢了？想殺我，以此殘劍如何能成？嗯？！”

假書生披頭散發，渾身狼藉，甚至還被長劍生生穿透了胸腔，但是他依然悶不吭聲，猛地往前一大步！！

“哎喲”一聲，中年劍客一個撤步輕易躲避，隨即便看著假書生在面前跪倒下來：“呵呵呵呵，這就不行了？不太像你，那女娃挺面熟，記得不錯的話是叫鳶兒吧？

沒想到你還是收留了她，師弟啊，你如此心軟注定成不了大事。行吧，在你死之前師兄再教你一回，這心啊只要硬起來，小小少女也是相當美味。”

說話的功夫長劍揚天，帶起紅血高高飛灑，驚得酒肆當中的小鳶兒驚聲哭喊：“文臺叔叔！！！”

莫三娘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小鳶兒口鼻捂住拉到身后掩藏，直至中年劍客走到她跟前落座，她才漸漸的開始害怕開始顫抖：“這位爺，江湖爭斗禍不及兒女，況且鳶兒只是他的養女，不至于斬盡殺絕吧？”

中年劍客摸著下巴打量著莫三娘，隨即咧嘴淫笑：“你就是滄瀾關莫三娘？”

“啊，是我~”莫三娘面帶難色，更叫其美艷多添三分。

中年劍客回望街上的假書生，輕笑嗤笑：“真不愧是我師弟啊，你是故意在這兒等我的吧？怎么，想給師兄來上一場美人計？”

莫三娘反著手摟著小鳶兒，結果衣裙被拽住，轉眼間整個人就跌到中年劍客腳邊，同時小鳶兒哭喊怒罵，小拳頭瘋了似的就向劍客砸去。

正當中年劍客打算殺人誅心當眾欺負小鳶兒的時候，一道滿載譏諷話音悠悠響起：“閣下……這是要以單手采雙花？費勁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