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千里十七次刺殺，相當于不到兩百里就要殺一次，殺一次休養(yǎng)兩個多月，這乍一算好似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問題在于……這假書生粘得真緊?。。?！

回想起自己曾經被驚鴻門追著殺的日子，唐破忽然間就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感覺，雖說他不曾與假書生的仇人見過面，但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當得遙敬一杯。

所以，在林鴦酒換好衣裳出門時，唐破立即吩咐道：“勞煩大小姐尋處酒家買兩壇子清酒，至于飯菜，你自便?！?

假書生抬眸望去，見得林鴦酒著青衣綁黒腰系馬尾，胸脯扁平神色清冷瞳欲冒火，女扮男裝的感覺便是有了……嗯，還算聰慧。

“出門左拐往關中去，有家三娘酒肆，煩請大小姐替在下向三娘索要些許綠黃散?！?

見這倆臭男人猶如懶鬼上身，林鴦酒雙手叉腰定在門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奈何此次入關本就是要來飽餐一頓，如今能自己獨享到也是更好，所以她別的沒有說，直接氣洶洶的沖著假書生伸手：“給錢！”

假書生略有錯愕，看了眼唐破。

唐破捂著額頭，搖搖頭：“金絲雀拔了毛也叫雞。”

林鴦酒眉頭一豎，小花鞋直接就踢過去：“你才是雞你全家都是雞?。〗谢u黑泥雞烏足雞……”

假書生失笑搖頭，掏出半貫銅錢，在林鴦酒面前精算細數解下來十枚，正想遞過去的時候林鴦酒卻把手撤了回去，甚至還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使勁兒的瞪。

最終，半貫錢全給了出去。

等到林鴦酒走遠，唐破譏笑著說道：“半貫錢，不夠吧？”

假書生抿著唇，又撓了撓臉頰：“興許？”

此一時，倆人相視而笑，終于是有了點重逢的小喜悅。

書生是殺人的書生，書生殺人多用的是騙術，所以唐破沒有說假書生是熟人，可就算不是熟人，些許萍水相逢的情分也足以做成天涯之友。

林鴦酒去了很久，關內始終風平浪靜，僅有些輪崗的關軍不時從街上走過，帶起風煙換來夜幕星垂。

望夜空繁星點點，好似地上人間影泛泛，于是江湖重逢的緣分便愈發(fā)濃，話匣子也就漸漸的打開。倆人聊著三年間各自遭遇的趣事，慢慢的就談論起天下大勢講到南北武林，同時也說起了遂安王府說起了朝廷。

假書生說，朝廷是想坐山觀虎斗，遂安王是攪屎棍。

唐破說，你罵老子是屎？

假書生當場自罰掌摑，輕輕的半點也不疼，隨即改口以獵人獵犬獵物來形容局勢，朝廷是獵人，遂安王是獵犬，而獵物自然就是南北武林乃至于唐破自己。

“要想讓獵物自投羅網，獵人便需要以獵犬先行一步，教它把獵物趕到最適合獵殺的地方?！奔贂⑸碛谠孪拢瑩崦L耳驢日漸稀疏的毛發(fā)，輕說淺談：“實際上，此等做法與守株待兔并無區(qū)別，皆為下下策，甚至比守株待兔還要下策。

因獵人自身無法抓捕獵物，故而假借獵犬爪牙行借刀殺人之舉，可犬終歸是犬，未必能完全聽令。

如此這般，你才能活著走出上江。”

三年前之所以會跟假書生同行，便是因為這個人有雙雪亮的眼睛，還有異常縝密的心思。在同行的三個多月中，唐破總能看到假書生在白書上涂畫，有一次找到機會偷看，原來是仇人的隨從以及家眷，還有針對每一個人而制定的奪命計。

假書生殺仇人隨從的時候唐破還沒有走，所以時至今日他還記得很清楚。假書生每天用一根糖葫蘆誘騙隨從之幼女，輕易拿下三十六名隨從常去的地點，而后逐一施計進行誘殺，驚鴻劍這會還沒動過。后來敗露了，也就是唐破走的時候了，因為剩余的十七名隨從找上門，倆人分散而逃各自天涯。

如今看來，那些侍從都不會有好下場，只是不知那幼女是否也在假書生的復仇名冊上。

“放心吧，在下于此小住已有雙月，關中兵士大多與我有些交情，想要瞞著軒轅氏送你出關，喝頓酒就行，不難?！?

假書生由始至終都不曾要求唐破幫自己復仇，但是現在卻沖著唐破笑道：“石皮老弟破費買的驢，讓在下省了好些力氣，此番情誼今日還一還，正好也該走了?！?

“走？仇不報了？”唐破很是詫異，還有點失望。

幸好，假書生搖了搖頭，撓了撓臉頰：“實不相瞞，在下于此也是守株待兔，畢竟人追丟了，只好趕趕路程前來等候。而今雙月已過，那廝恐怕是繞著小路過了關。”

唐破沒忍住，笑出了聲：“看樣子還真是被你殺怕了？幸好這一路上截殺我的不是你啊，否則的話我估計沒法活。”

“此言差矣，石皮老弟謙虛了。”假書生擺擺手，同時嘴角上揚掛起儒雅翩翩之如風俊貌：“謙遜是好事，然讀書人要保持溫雅，莫要過謙?！?

唐破撇了撇嘴，道了聲我又不是讀書人。

靜夜有風微微涼，假書生把屋里的炕給燒開，兩邊窗戶關閉遮擋涼意，只留了道門給林鴦酒。

不多時，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同時有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文臺叔叔，三娘嗦錢不夠東西不能給你，娘還嗦想要的話你得親自去找她，今夜??！”

唐破轉過頭，正好看到林鴦酒黑著臉領了個小姑娘進門來。見到這個小姑娘的瞬間，唐破的瞳孔猛的一縮，心中對假書生的忌憚便是越來越濃?。?

來者，便是仇人家的小幼女，沒死?。?

“咦？三娘說得沒錯，文臺叔叔家里果然有客人！叔叔叔叔他們是誰呀？”小姑娘撲到假書生懷里嬉笑打鬧，完全沒有什么仇恨的感覺。

感受到唐破眼底的錯愕，假書生笑了笑：“本以為狠下心便能斬草除根，后來還是沒能下手?！?

“那她…你怎么做到的？”唐破心有忌憚，但不是忌憚毒蛇的那種忌憚，而是為假書生的手段而感到百般心驚。

然而，假書生沒有回答，只是擦了擦小姑娘臉頰上的灰：“今日又跑去跟軍爺打架了？贏了還是輸了？”

小姑娘嘿嘿傻笑，揚著小拳頭得意說道：“叔叔放心，鳶兒不怕輸，鳶兒將來定會練就神功，然后把天下所有像我爹爹那樣的大壞蛋全部打倒！！”

剎那之間，答案昭然若揭?。?

林鴦酒雖然不知因由，可是聽鳶兒的話中之意，莫名其妙便感覺到大有古怪。

唐破沒有再問，只是接過林鴦酒買來的酒，默默的往桌子上的瓷碗里倒，倒著倒著，他忽然笑出聲：“還好，如果你沒有與她講清楚，我可能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小鳶兒不似幼年那般笨拙貪吃，這會多看了唐破兩眼，到底還是認了出來：“哥哥，你不許說文臺叔叔的壞話，文臺叔叔是大好人??！”

假書生揉了揉鳶兒的小腦瓜，寵溺輕語：“好了好了，你去告訴三娘，叔叔待會就過去?！?

小鳶兒哼哼兩聲，大步子擺臂囂張走掉。

唐破追望良久，嘖嘖稱奇：“這三年，你始終帶著她？她這么小就能知道她爹有多壞？”

假書生拾起酒杯，敬了下林鴦酒敬了下禮數，隨即主動碰上唐破的酒碗：“往后就不帶著了，莫三娘釀得一手好酒，鳶兒跟著她學，總好過跟著我學?！?

唐破點點頭，輕嘗了下酒水，抿了抿道了聲“好酒好活”，隨即一飲而盡。假書生則是不同，他始終保持著溫雅，一碗酒分三口喝，多一份少一分都不行。

眼看著這倆人悶頭喝酒，林鴦酒總也找不到說話的時機，直至兩碗酒下肚心火蹭蹭蹭往上冒，于是猛地一拍桌子：“你們兩個王八蛋?。。」室庾尷夏锶ベI迷/藥是什么意思?。?！”

唐破虎軀一震，嚇了一大跳：“什，什么東西？！”

假書生嚇得手一抖，碗里的酒便灑了出來：“破，破關退敵之用，大小姐請冷靜……”